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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原業

第五章(2)

青溪不去參與這場熱身賽,甚至放棄學校同意她跟著田心安廝混的兩天假期,那是因為在如火如荼的熱鬧氛圍中,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片飄浮在空中輕薄的枯葉,任憑她再努力,都鉆不進那簇火焰與他們共同燃燒,只能孤獨地飄蕩在熱鬧的外圍,品嘗一種被她稱之為被拋棄的疼痛感。她討厭這種感覺,所以不喜歡湊任何熱鬧,也養成了不湊熱鬧的習慣,在她的世界里,最令她舒服的就是“我和你”的關系模式,心無旁騖,深刻而專一,在沒有外人介入之前,她和田心安你來我往,心無旁騖,幾乎滿足了她對關系的所有需求,倘若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那就通過臆想來實現,譬如放學路上拾了一麻袋鈔票,為田心安和家人分錢購物,從而獲得他們的感激和追捧,再譬如放學路上偶遇到她的真命天子,他溫存儒雅,愛她入骨,她將以不同于青婦人的態度對待他的女兒,慷慨地為繼女付出她無條件的愛,最終因填補了女孩兒缺失的母愛而贏得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后來李心平回來了,帶著她想而不能的特質闖進她的生活,并且迅速發展成靈魂之交,說著與田心安從來不說的話題,剖析著別人從來不曾涉及的真相,其高度、深度與力度在她的人生中都空前絕后,還以為是鐘子期得遇伯牙之樂,誰知陸小上一行的到來打破了她的認知,李心平朋友眾多,且個個友情甚篤,她在其中似乎并不占什么優勢,而此時的老相好不僅到處留情,引得韓道榮和陸小上之流趨之若鶩,還對她表現出了嫌惡之情,失望之余一想到田心安瞥過來的那個眼神,罪惡感便充斥了她的胸腔,使她深感自責,這種痛苦激起了她一貫的應激反應——臆想,臆想中,她不僅抹去自己的錯誤,還要再加上田心安的懺悔,就像癮君子的那支大麻似的,能令她極度渴求的心理快速達到滿足,所以,她在電話里默默聽完李心平對那場熱身賽的激情敘述后,又拒絕了陪同大家游玩的邀請,以無人替班的理由選擇獨自留在學校正常上課。

雖然韓垌自成一村,但是隨著計劃生育的深入實施,韓垌村的人口出生率呈逐年遞減的趨勢,特別是近兩年,每年能招收的新生也就一二十個,再加上經濟水平的提高,新一代家長的教育觀也悄悄產生了轉變,有條件的開始對教育進行投資,把孩子送到鎮上甚至是市區接受更好的教育,留給韓垌小學的生源統共只剩下百十個,好歹湊了個完小。校小人少,教師的配備也極為寒酸,一班一個老師,不分正副全部包辦,別說是年輕些的青溪,便是年紀大的那幾位老教師在這個學校都是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韓校長更是萬金油中的精品萬金油,和六位同仁全在一線扛著授業大任,不僅包辦了全校的體音美課程和所有的雜務,還要作為機動人員隨時頂替因病因事不能在崗的員工,在有限的崗位施展著她無限的生命力。所幸班級的規模較小,了不起的也就二十來個孩子,不然光是每天的作業批改都能扒下她們的一層皮來,同樣占著學生人數少的優勢,在六位老師的辛勤耕耘以及韓校長趕驢似的管理模式下,韓垌小學各個年級的成績在鎮里連年獨占鰲頭,連續性的榮耀把韓校長催生得氣滿志驕,不管什么活動她總是勢在必得,氣勢逼人,很招其他學校不待見,侯主任曾勸過她盈滿招咎,她也滿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在追名逐利的大道上越跑越遠。由于青溪最年輕,不論業務水平如何,首先在體力上她是優于其他幾人的,所以一到校就被分派包著相對緊張的畢業班,若還有余力,就再替韓校長侯主任承辦一些雜事,好在她并不覺得累,甚至覺得好玩,以至于讓韓校長有些怨恨一天的時間太短,不足以使無限的事務消耗掉她旺盛的精力。孩子們喜歡青溪也毫不意外,年輕不僅在體力上占據著優勢,較小的年齡落差也使得他們的代溝不甚明顯,而青溪又出身江湖,比起科班出身的正統老教師顯得有些荒誕不經,再加上她天馬行空的心性,更加契合孩子們的胃口,不僅課余放學和學生們玩成一片,連課堂都是在玩中學習,語文上成了美術,數學上成了音樂,青婦人早年培養她淑女的投入在這個崗位上可是一點都沒有浪費,反而在循規蹈矩到有些沉悶的環境中拔新領異,成為六年級孩子們的驕傲,也成為了低年級孩子們的憧憬。

有一利就有一弊,青老師因為不能把控自己的玩性而使孩子們喜歡,也會因為無法掩飾自己的失落而使領導責難,悶悶不樂的她懶怠工作,居然在最后一節課直接把孩子們散到校園里玩耍,致使滿校園都充斥著孩子們興奮放肆的歡笑聲,不勝其擾的韓校長黑唬著臉把他們全攆回了教室,順便把她叫出去訓了一頓,她原本是趁著這些許的清靜趴在講桌上享受美好的臆想的,韓校長卻粗暴地把她從她拯救世界末日的威風和田心安竦然起敬的滿足中拽回到現實,并列舉了她的數條罪狀,苦口婆心地勸誡道:“青溪啊青溪,還能叫我咋說你好哩?咱倆一個莊兒的,不夸張地說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但是你既然進了學校當了老師,我就不能再把你當成娘家門里的一個小孩兒看待了,你是個老師,就要有老師的樣子,要以身作則、言傳身教,而不是一味地縱容他們為所欲為,俗話說樹不砍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你要是再不約束他們早晚給你給學校戳個大窟窿。實話跟你說,不是一個家長跟我反映過你的教育問題:教唆孩子反抗家長、在課堂上公然討論敏感話題、布置一些與課本無關的家庭作業,等等等等,我就不一一跟你說了,雖然我們現在的教育可以張揚個性,但要適可而止,學生畢竟是人家父母的孩子,不是咱學校的孩子,按照大綱上的要求上好咱的課教好咱的書就行了,別干那些打不住狐貍反惹一身騷的事兒,凈給學校找些不必要的麻煩。”

“哦。”雖然青溪并不贊同韓校長的觀念,但她并未表示反駁,只是口是心非地應了一聲,韓校長見她也算聽話,便動了惻隱之心,補償她似的吩咐道,“明兒去田坡參賽你騎著摩托車吧,倆學生我自己也帶不住,你的班暫且給侯主任看著。”

“我姥住院了,我媽可能要騎我的摩托車去醫院。”

“那你想想法兒吧,學校就你年輕,總不能叫她們幾個老的上吧?”

“哦。”

青溪能想什么辦法,無非是與青婦人較量一下罷了,盡管如此,她還是習慣性地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回到她講臺上的辦公椅中,剛一趴下,幾個馬屁精便圍上來各顯神通地討好她,有的說“老師,我們不喜歡校長,就喜歡你,她天天沉著臉,看見誰瞪誰。”有的說“老師,你家里有活兒沒有,一會兒放學我去給你家干活吧?”有一個居然掏出一張照片舉給她說“老師,這就是俺老大,你看他是不是可性?我把他介紹給你吧?”青溪捏起照片一掃,原來他所謂的性不過是剪了個夸張的非主流爆炸頭,于是把照片拍到桌角,道:“一點兒都不性,我不喜歡他的發型。”也有顯眼包為了巴結她甚至不惜與全班為敵,道:“老師,要不你給我們布置作業吧,多少都中,一直寫到你高興為止,都怨我們聲音太大校長才吵你哩。”……青溪被捧的像個女王似的,忍不住露出了笑臉,這下孩子們以為老師被他們哄高興了,也放心而自豪地笑了。青溪把他們遣回座位道:“其實校長吵我是為了保護你們,她認為我的教育方式會對你們產生不良影響,雖然我們的觀點不同,但我們的出發點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能把你們培養成一個有能力獲取自由和快樂的人,誰的教育方法有用并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她說了算,而是你們,你們會用自己的實際狀態來證明哪種教育方式更適合你們,更能成就你們。這樣吧,明天正好有作文課,咱們就以《我想成為……》為題寫一篇作文吧,內容不限,想成為什么都可以寫,我也和你們一起寫,大家都把最真實的想法寫出來,然后再開誠布公地進行討論總結,從中汲取滋養成分,以達到我們共同成長的目的,如何?”青溪一邊說一邊把作文題目寫到黑板上,本來孩子們是不喜歡寫作文的,但由于老師也要跟著一起寫,便頓感平衡,紛紛從桌斗里翻出練習本打起腹稿來。

不多時,放學鈴聲響起,由于青溪背負著接送學生參賽的任務,等她安排交接完相關事務回到家時天已擦黑,一進門便迎面撲來陣陣的飯菜濃香,但見餐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佳肴美味,連平日里青婦人臥室不許開的空調也打開了,暖氣從敞著的臥室門涌出來,熏得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青溪向廚房望去,原來是黎曉來了,照例和青宅的兩大男廚在廚房里忙活,見到青溪立即笑道:“小溪回來的正好,去洗把手叫咱媽開飯了。”這溫柔的聲音和親切的稱呼使青溪不由自住地展露出她最和善的笑容,討喜地叫了一聲嫂子,青澈陰險地笑道:“這么快就被黎曉收買了,你可是從來都不叫我哥的,除了要錢的時候。”青溪也不給他留面子,道:“你是只長歲數不長精細,哪有當哥的樣子?沒叫你告狀精就知足吧。”黎曉笑問青澈為啥是告狀精,青澈趕緊支妹妹去辦差事,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好歹給糊弄了過去。

連日來疲于奔波的青婦人失去了往日的奕奕風采,拖著沉重的步伐和疲憊的面容從臥室出來,但由于黎曉登門,且是商議婚姻大事,她還是鄭重地武裝了一番,一件奶咖色的套頭毛衫搭配著一條米色的溥呢長裙,踩著一雙半跟的皮拖從臥室里出來,屁股還沒坐穩,青溪就問她明日還要不要去醫院,自己要騎摩托車帶學生參加書畫大賽,青婦人勉強壓著煩躁的心情道:“你姥從小把你養大,她住院這么久你一次都沒去看過她,你知不知你姨她們是咋說你的?忘恩負義的白眼兒狼!我成天累死累活地往醫院跑,其中有一半都是為你跑哩。”青婦人用貶斥的語氣一說起姥姥的養育之恩,青溪就不可抑止地升起一股強烈的委屈和憤怒,且又當著黎曉的面兒,覺得失了面子,脫口反駁道:“養我本來是你的責任,所以需要承情的是你而不是我。我說了多少遍你就是不愿意相信,你妞會說你媽的壞話騙你嗎?”青婦人道:“那時候窮,誰家的孩子不挨打挨餓?餓你兩頓飯你還打算記一輩子仇哩?你以為在咱家你就不挨打不挨餓了?”青溪啪得一聲將筷子扣到餐桌上,氣得胸口起伏,兩滴眼淚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轉,母親如此偏頗頑固、愚蠢而又自以為是,用愚忠愚孝打擊著她此刻脆弱的心臟,但氣歸氣,失望歸失望,雖然她摔了筷子,卻最終只是坐著生氣,沒敢起身離去,饒是如此,青掌門還是嘖了一聲,幫夫人教訓道:“咋跟你媽說話哩?她這段夠累夠煩了,你就不能光聽不吭?”最后的靠山也靠不住了,青溪含在眼里的淚滴終于破眶而出,賭氣地低著頭,好像在向前面的食物懺悔似的,青建成見女兒委屈又有些心疼,忍不住誘惑道:“等忙完你哥你嫂的婚事,再給你買一輛125,你媽你倆一人一輛,誰也不爭誰也不搶。”

“憑啥非得等青澈結婚后?這兩者之間有啥聯系?”青溪有些不依不饒,向父親抗議道。青建成道:“這么大了還是不懂事,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嘛,你哥結婚是大事,當然要先緊著大事辦嘍。”

“我看你就是借著輕重緩急的名頭施以重男輕女之實,不然,接受姥姥養育之恩的就應該是青澈俺倆而不是我自己。爸,你知道咋區分輕重緩急嗎?對你來說重要的人,他的小事就是大事急事,對你來說不重要的人,她的大事急事也是小事,劃分的依據不在于客觀實際,而在于唯心傾向。客觀地來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客觀一說,所有的客觀都只不過是基于大家主觀意念上的集中統一罷了,所以說啥時候買125跟他倆結婚沒有必然的聯系,而在于主觀上你親誰不親誰。”青建成無奈地又嘖了一聲,道:“叫你光聽不吭,你倒越說越來勁了。”青婦人道:“今兒主要說青澈黎曉的婚事,你趕緊吃完飯上樓背書去,別以為我沒時間管你你就可以自我膨脹,我跟你說,就是買125也是你轉正考過之后,考不過的話你自身都難保,就別做白日夢了。”青溪悻悻地端起飯碗,自己給自己找著臺階道:“那我要考過呢?爸,到時你再給我加一把吉他吧,我想學彈吉他哩。”青婦人道:“看你心里成天想的都是啥?就沒一樣是與轉正考試有關的,你要抱著這樣的態度,別說轉正了,就是這個民師也得叫人家給你刷下來,到時看你咋還有臉面往姊妹們跟前站。”

“又來又來,”青溪不耐煩地蹙起眉頭,她好像吃了炮仗似的逮誰炸誰,索性放下碗筷,打算把話向母親講明白,“媽,你知自己為啥總喜歡和別人攀比嗎?不僅是你,還包括我所有的姨們,比老公,比孩子,現在我姥住院了,你們又開始比孝心,比一切可比不可比的事情。說白了,你們這么熱衷于攀比的終極原因就是要用高于他人的價值感去救贖內心的自卑感,雖然這個問題是由于我姥毫無節制的生育以及她不具備做一個母親的能力所造成的,但你們這種表現方式實在是令人倍感討厭,你可以救贖自己的自卑感,但你能不能用別的辦法,最起碼不要拿我當槍使,我是個人,不是你的某種工具,你知不知人的定義是啥……”青溪只顧自己說得痛快,完全沒注意母親的變化,待她抬眼問過去時才發現青婦人氣得面色鐵青,目光凌厲,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KTV里田心安的那抹目光,于是趕緊住了聲,訕訕地摸索住碗筷賠笑道,“說了你也不明白,還是吃飯吧。”

啪得一聲,飯碗被青婦人劈手奪過墩在旁邊,碗里的糝湯也被濺了些出來,青溪想去擦拭卻不敢動,其他人也不敢動,或恐慌或尷尬地望著她們母女倆。當著兒媳婦的面兒,青婦人被女兒批駁得體無完膚,還連帶娘家被滿門抄斬,想到黎曉內心很有可能冒出的嘲笑與鄙夷,逼使她不得不立即拿出婆婆的威嚴來以儆效尤,以防將來被兒媳婦騎在脖子上拉屎:“青溪,別以為你讀了幾本書就能在這個家里掀風鼓浪,你現在學會拐著彎兒犟嘴編排我的不是了,你姨們是咋得罪你了?你姥養你到七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你都視而不見,還把她們說得百無一是,合著我們都錯了,就你是對的,昧著良心說話你就不愧疚嗎?還我拿你當槍使?就算是,你能算把好槍嗎?從小到大,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你心里沒點數嗎?不說你吃的穿的沒人能超過你,光看看你房間里擺設的那些書和磁帶,還有給你報過的那些個特長班兒,你問問哪家里舍得給孩子這么砸錢?你倒好,咋回報我哩?是考上大學了還是找到好工作了?都沒有吧?你的回報就是這些無情無義的批判?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聽你爸的話把你生下來,我干嘛給自己生個大冤種啊?!”青婦人見女兒的笑容越來越浮夸,越來越尷尬,便知自己已經在前半場的對決中勝出了,下半場她想要展現出一個母親的耐心與包容,且青溪終是要參加轉正考試的,何苦為了爭一時口快鬧得她不能靜心學習呢?于是輕咳了一聲轉變了話風,臉色緩和了許多,丟失的柔和的聲音也找了回來,“你喜歡看書這是好事兒,但要看一些積極向上有利于身心健康的正能量書籍,別以為只要是印刷成鉛字的就是好東西,你需要具備一定的甄別能力,區分出精華和糟粕,不被迷惑誤入歧途才是。從現在起你要把心思全部用在轉正上,你現在還小不懂轉正對你的重大意義,但是我不能任你坐失良機,再讓我發現你看閑書或者胡言亂語,我就親手把你屋里的那些書都清理出去燒了,但是只要你考編成功,我也保證決不干涉你看書的自由。”說著,青婦人把飯碗重新交還給女兒,還給她夾了一筷子肉,仿佛這筷子肉可以抵消剛才自己言行過激的過失似的,“趕緊吃吧,吃完了就趕緊上樓學習。”

青溪一壁伸筷子吃肉,一壁拂拂并未垂下來的散發,順便將手指停在太陽穴附近,好擋住旁邊黎曉可能會看過來的眼光,一家人終于開始了幸福的晚宴,席間說一些婚房彩禮婚宴的事情,青溪完全退出餐桌上的話題,不插言也不聽,一心一意吃她的飯。

正當青宅其樂融融之際,韓道榮突然推門而入,有兩個月不見了吧,他仿佛蒼老了些,面容憔悴,帶著努力控制下的怨怒,見青澈在座有些意外,沒想到不是節假日的他也在家,于是便先行和他寒暄起來,青建成倒是激動地拉他入席,一面支使青溪添碗加筷,一面去電視柜里摸出半瓶酒來,不管人家說著已經吃過飯的話,強行斟滿一杯碰起來,無奈,韓道榮只好入席,就著杯中酒開始陳述起他的近況。原來他受轉業開瓷磚廠的一個戰友之邀,助其開拓中部市場,他將這次廣東之行的所見所聞講述一遍,末了,向青澈發出了橄欖枝:“游泳教練賺不住錢,不如辭職咱倆一起賣瓷磚吧,廣東房地產如今是如日中天,我戰友得到內部消息,說以后不再時興分配房了,住房要商品化、社會化,啥意思,就是說國營單位內部蓋房分房已經成為歷史,社會上誰都可以蓋房賣房,只要國家承認你的資質,以后買房子就像趕集,只要有錢就能買,你想這得有多少人家買新房?買了新房不得裝修貼瓷磚?我也在市場上轉了,就我戰友這家的瓷磚,不論是質量花色還是價格都是最合適的,而且可以代銷,人家為的就是開拓中部市場,這好事兒可是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青澈道:“河里沒魚市上看,黎曉剛分了套新房,俺倆準備裝成婚房,這段時間凈去建材市場轉了,你去看看賣瓷磚的有多少?要我說與其賣磚還不如跟雙橋的王更順合伙做雙橋酒哩,現成的廠房設備,只要有啟動資金立碼就能出酒,我要是有錢早投進去了。”韓道榮指著黎曉虛妄地大笑道:“這不黎大主任在坐,你要投多少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我還沒開口問你借錢哩,用得著在我跟前兒哭窮。”黎曉道:“銀行又不是我家的,他說借就借了?要不你給他做擔保吧,賺了你倆分,賠了你來還。”韓道榮粗俗地笑罵道:“去求吧,到底是銀行的人,帳算得真歪,你咋不叫澈給我擔保哩?”黎曉道:“我倒想哩,也算他是個實力派。”韓道榮恬不知恥地對青建成道:“叔,要不你給我做個擔保,叫你兒媳婦兒給貸點款唄?”青建成滋溜一口酒道:“中啊,黎曉,把咱家院里這堆腳手架抵押嘍能貸多少?”眾人哄堂大笑,青婦人怕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便問韓老太太病情如何,得知剛剛出院,便催促丈夫趕緊吃完好過去看看,青建成剛喝上酒,有些意猶未盡,但不敢違背夫人的意愿,只好匆匆扒完飯和她一起去了。

青溪也放下筷子準備上樓,卻被韓道榮叫住道:“小溪別慌走哩,我問你個事兒唄。”青溪扶著樓梯回過頭來,將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瞟了他一眼,等著他的發問,韓道榮見青澈準夫妻兩個也眼巴巴地等著他的下文,故作鎮定地嘖了一聲,仿佛大人訓斥亂聽人話的小孩兒似的,道,“我問她個學校的事兒,你倆支棱著耳朵聽啥哩。”說著,起身拽住青溪的胳膊往樓上拖去,青溪就像大樹上的一片樹葉在風中凌亂,毫無抗拒之力,直到二樓通往平臺的門口,確定青澈兩人聽不見韓道榮才松開了手,青溪懊惱地顧不上揉被抓痛的胳膊,一腳就踢在他的腿上,沒想到韓道榮的腿仿佛是銅澆鐵鑄一般,挨了一腳絲毫沒有感覺,倒是把她那只拖鞋保護不力的腳釘得生疼,忍不住哎呦一聲蹲下去揉自己的腳面,韓道榮得意地嘲笑道:“我這是金剛不壞之身,就你那小腳丫還是省省吧。我問你個事兒呀,你那個朋友田心安,她媽托你來作媒,你咋憋那么嚴哩?一聲氣兒都不吭,害得我被她好一頓奚落。”

一聽又是和田心安的事情,青溪更加惱怒,連帶剛才在餐桌上受的委屈一股腦發泄了出來,狠狠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得一個趔趄,扭身往臥室走去,氣橫橫地頭也不回,韓道榮趕緊拽住她,放低了身段軟聲軟語道:“行行,我不怪你了,你告訴我心安搬哪兒去了,她媽不肯跟我說。”青溪冷笑一聲反問道:“她媽為啥不告訴你?”韓道榮挑起一個嘴角,無奈中透著些不屈道:“那你還不知。”

“我不知,”青溪沒好氣道,“你找田心安干啥?你找她就自去找她,叫她媽拉著我當啥破媒人,我又不知道你們談戀愛,你們誰也沒跟我說過,誰也沒跟我承認過,我咋就成你們的媒人了?”韓道榮嘿嘿一笑,把手揣進褲袋里往墻上一靠,道:“啥談戀愛不談戀愛,還不是她媽上趕子說哩,我就是帶心安去滑了個冰,她就非要把閨女嫁給我。其實咱莊會那天,那丫頭確實讓人眼前一亮,但還遠不到談婚論嫁的程度,今兒安頓好你大大出院,沒事兒了想著去找她耍哩,結果她媽突然提了結婚條件,著實嚇了我一跳,不過我想,既然人家都奔著結婚去了,咱也就別拿架兒了,找到田心安好好接觸接觸,看看到底適合不適合,不然要是萬一彩禮給完了才發現兩人不適合那不就太被動了嘛,所以咱要化被動為主動,要是合適,彩禮一交,正好跟澈一起辦個集體婚禮。”青溪看著這位恬不知恥的鄰居,諷刺道:“我看不合適的是那兩萬塊錢,不是田心安,不是我小看你啊,你現在能拿出兩千我都服你。”韓道榮又作出訓斥孩子的表情道:“兩千算啥,別忘了哥可是在廣東深入調查過的,別說兩萬,等我的瓷磚專賣店開張了,二十萬都不在話下。”青溪的嘴撇得跟桶鋬似的,道:“你送命都沒問題,跟我有啥關系,我憑啥要告訴你心安的住址?”韓道榮抓住機會趕緊賄賂道:“那你說,吃啥要啥哥給你買。”青溪冷笑道:“我看上趕子的是你吧,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賄賂田心安的朋友,只求得到人家的住址,哼,裝啥洋蒜哩!我告訴你,追心安的人多了,有情有義的有錢有權的,她憑啥要選你這樣一個心胸狹隘、欺負弱小、俗不可耐的鐵公雞?”隨著青溪尖刻的批判,韓道榮漸漸收回了好臉色,黑紅的臉顯得更黑了,雖有些后悔少不經事傷害了這位小鄰居,卻依然放不下面子,只道:“不說就不說唄,還擱得住這樣腌臜你哥?”

青溪切的一聲關了臥室門,給了他一個閉門羹,卻突然想起二嫂學給她的事情,又嚯得拉開門質問道:“是你給六嫂二嫂說的為了我才打他小舅子的?”

“啊,咋了?”

“你為啥不實話實說是為了田心安呢?你都不知你二嫂說這話時的表情,跟咱倆之間有啥秘密樣,要不是田心安阻止我非把她供出來不可,你倆做的好事,憑啥叫我替你們背鍋?”青溪憤憤地說道,韓道榮對她的情緒沒作理會,對話的內容卻表示了詫異,道:“她當著心安的面兒說的?那天你倆不是一起的嘛,他們又不知心安是誰,說她的話不得解釋半天?二嫂也是話多,當著你們的面兒說這些干啥?心安那妞聽了是個啥意思呀?”

“她能有啥意思?”青溪郁悶得冷笑了一聲,道,“我真搞不懂你們啥意思,一會兒玩失蹤哩,一會兒又套我的話哩,捉迷藏有意思嗎?只能說明你們的感情不夠深,我要是喜歡一個人就會明明白白告訴他,絕不像你這樣耍花招兒,這就是我反對田心安跟你好的原因之一,對待感情不真誠,把情場手段當資本,還覺得自己可厲害,你以為田心安是你以前認識的那種小姑娘嗎?不是我吹,她們比田心安差遠了,她不僅有一顆圣母心,同時還具備雷霆手段,正是你這種花心大蘿卜的克星。”

“這么厲害!”韓道榮佯裝害怕地捧著青溪的場,又不屑地笑道:“那你還瞎擔心啥,要千方百計地阻礙我,反正能受到傷害的是我又不是她,這樣小溪,你不是對小時候那個外號耿耿于懷嗎,你把心安的住處告訴我,叫俺倆較量一下,她要是能傷到我就算為你報仇雪恨了,咋樣?”

青溪聽得瞠目結舌,果斷拒絕道:“休想!”說著,又砰得一聲關了門,轟然倒在床上生著悶氣,任憑韓道榮一遍遍地敲門詢問她“咋了?”“為啥?”只是不理,韓道榮得了個無趣,只好走了,青溪卻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生氣,不知是來自母親的冷漠頑固,還是將要來自于田心安的拋棄,亦或者是她對這兩個女人的嫉妒怨恨。是啊,她們都擁有她夢里念里都得不到的美貌以及因美貌就輕而易舉擁有的寵愛,她其實并不知道被寵愛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可這毫不影響她因為沒有而嫉妒怨恨她們,漸漸地,一股絕望洶涌而來,面目的可憎以及能力的平庸使她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見光明,倘若她的余生只能與黑暗相伴,她不知道再堅持下去的意義在哪里,難道就為了日復一日地品嘗被人生拋棄的痛楚,然后再為了淘漉出些痛苦的殘渣而沾沾自喜嗎?淚水潸然而下,她深吸口氣,將快要溢出的鼻涕吸了回去,同時也將一股花香吸進囟門,這味道使她疑惑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摸到臺燈摁下開關,柔黃的燈光霎時充盈滿室,將每個家什都勾勒出了強烈的明暗關系,寫字臺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來一大瓶鮮花,放在靠架子的一角,占了桌面的三分之一,枝芽舒展,芬芳馥郁。青溪叫不出花名,但她知道這一定是母親的杰作,青婦人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女人,雖然她嫁的是個莊稼漢,但只要她愿意,總是能在庸俗乏味的農村生活中制造出一些浪漫的奇跡的。她輕輕撫摸著花瓣,將頭埋進花叢中深吸一口,這香仿佛不透明似的,輕輕覆蓋在她剛剛的悲傷之上,使她暫時忘卻了奔跑的死亡,捕捉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青婦人因在餐桌上當眾打擊了女兒,擔心她情緒低落影響了學習的積極性,匆匆探望過鄰居后便輕手輕腳地跟上樓來,卻見青溪的臥室門又是反鎖,肝火便又旺盛起來,敲著門道:“青溪,你咋又把門反鎖了?你在屋里干啥哩?”青溪匆忙整飭了儀容后把門打開,青婦人連人帶屋審視了一圈,然后在青溪挪出來的藤椅上坐了,道,“肯定不是在看書學習,要不然早大吆喝著給我看了,還會鎖門?”青溪在相距較遠的床尾坐了,呈現出一副無論聽到什么都會虛心接受的良好狀態,青婦人這才稍稍平了氣,瞟了眼桌子上的花道:“好聞吧?這花兒叫七里香,花店的老板說它的香味可以清心醒腦,我特地買回來給你插到臥室里,省得你學起習來打瞌睡。”青溪含糊地應了一聲,青婦人再次打量了她一番,青溪覺察出有些異樣,便抬起眼睛,正巧與打量她的目光碰個正著,于是趕緊垂下眼皮,等著母親的示下,青婦人就覺得她的表情不正常,道,“你哥說韓道榮找你了?還把你拉到樓上來單獨說話,說啥了?”

又是青澈,他算是狗改不了吃屎了。青溪沒好氣地腹誹了一句,才左右晃動著屁股,一邊在床尾上舒服地靠了一邊回答道:“沒說啥,就是他問我點事兒。”

“啥事兒啊,竟然來問你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看熬糟書的人?”

“學校的事兒。媽,你有事兒沒,沒事兒嘍下樓吧,我要開始看書了。”

青婦人見女兒不肯說實話,只好交待兩句結束了這個話題:“你是個妞們家,年齡也大了,以后有啥話叫他在樓下說,別叫他進你的房間。”

“哦,知了。”

“剛才吃飯時不是我說你,你現在是關鍵時期,啥事兒都沒有你的轉正重要,我跟你爸還四處為你找門道兒哩,你更要把心思全部用在正經地方。你也知,你姑父雖然人在衙門,卻沒啥權勢,幫不上啥忙,你爸拿著錢都沒地兒使去,你又是個正事兒不在乎、邪漂事兒瞎起勁的人,還嫌我管得你嚴了,你說我不替你操心中不中?你要是趁這個機會端住了鐵飯碗,最次這輩子能顧住命了,要是再加把勁兒努努力,跟黎曉樣的混個一官半職,那就出人頭地了,像你八姨提的那個媒,她還敢這么隨便給你牽線?你說的話我也認真反思了,這段時間確實是為了照顧你姥疏忽你了,所以打明兒起,醫院我就不再跑了,她們誰有意見就叫她們說去,你考編的事情最重要,但是你也要收斂收斂玩心,把那這些閑書磁帶都放一放,為了你的考試全力以赴。妞,這是你最后的機會,再沒有退路了,咱爭爭氣考過去中不中?就算是你對我辛苦養育的報答,我對你就只有這一個要求了,只要你能考過去,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了。這幾天我也想了,轉正考試這么大的事兒咱倆也瞞不住,你看要是田心安你倆能夠在學習上相互監督取長補短,這個消息告訴她也未嘗不可,但是你一定要提防著點兒,那個妞比你精明的可不是一點兩點,別人家把你賣進煤窯你還以為是天黑了呢。”

“哦。”

青溪用最誠懇的表情說著最敷衍的話,青婦人也不再計較,交待完事情站起來打算出去,道:“那我就下樓了,不耽誤你的學習時間。明兒你不是要用摩托車嗎?你用吧,但以后這種事情最好都回絕掉,你要是不好意思回絕我找韓彩鳳說去,她不知有這時間書都能看一本了。”

青溪又哦了一聲,將母親送出臥室,輕輕闔上門后一屁股倒進椅子里,心中不禁生出無限感慨來,這次轉正考試還未鑒別出民師的優劣高低,就先照出青婦人華麗之下的可悲與可恨來了,她有多么的渴望就有多么的空洞,為了填補自己的坑洞不惜屈尊降貴化敵為友,不惜把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她的行尸走肉,打著天使的招牌,卻要去行使惡魔的勾當。青溪常聽見別的父母親切地叫自己女兒“妞”,心里既羨慕又失落,因為青婦人叫她總是提著大號,連名帶姓的,字里行間充斥著距離感,她以為她和父母的親近只差“妞”這稱謂,沒想到今日終于得聽,卻并未有想當然的那種關切感和滿足感,于是明白她和父母的親近差的并非是“妞”這個昵稱,而是昵稱背后的寵愛。

作家XW7IhZ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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