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平和李白氏正坐在廚房一人一盆泡腳呢,李白氏不知又和哪位村婦交換了心得,泡腳盆里又是姜片又是花椒的,倆人的腳脖以下都被泡得鮮紅水嫩,連額頭鼻尖都滲出些細微的汗粒來,李白氏見田心安進來,忙將熱氣騰騰的雙腳從水里抽出來踩在盆沿上,叫她把暖壺里的熱水再加些進去,田心安一邊給她續水一邊玩笑道:“再給你們加點醬油吧,這樣鹵出來的顏色會更有食欲。”李白氏道:“你當鹵豬蹄兒呢!這兩天冷,給你們加點料預防感冒。”李心平嘩得一聲從水盆里抬起腳,道:“熱死了,我不泡了,不嫌棄的話加點兒水你泡吧,嫌棄的話潑了再弄盆新的。”說著擦干了腳挪到另一張椅子上,把田心安抹臉的美加凈從瓶里挖出一大坨來涂到腳上,看得田心安心疼不已,忍不住抱怨道:“那可是我抹臉的。”李心平一邊按摩著腳丫一邊抬頭挑釁地看著她,田心安無奈,自我寬慰道,“真是的,你啥時候聽過話哩。”她挽起褲腿褪去襪子,就著李心平的剩水把腳伸了進去。“你們父女倆說什么說了這么久?”李心平問,田心安見李白氏在場不敢提及實情,只道:“還不是常老師的事兒,咱爸也頭大,你說她家咋那么倒霉哩,啥熬糟事兒都叫她給遇上了。”李白氏聽了一陣嘬嘴咂舌,探問道:“尿毒癥后期是不是整個人都會腫成透明的?可嚇人?唉,明知活不成,還不勝死嘍,省得活著熬煎人。當初俺家掌柜的還是知道疼惜人兒的,沒叫我伺候他多長時候就干脆去看地了,今兒幾兒了?也快到他周年了吧……”說罷,她擦干雙腳收拾了水盆,往客廳去看掛歷上的日期了,李心平目送她瘦弱得有些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詫異地問道:“我們勾起她的傷心事了?”田心安道:“誰還沒有個傷心事呢。”
“哦?那你的傷心事是什么?”
“你!”田心安瞟了李心平一眼,沒好氣道。
“我?”李心平來了興趣,停下了按摩的雙手道,“我什么時候成你的傷心事了?”
田心安嗔笑著,注意使自己的態度不能太過于嚴肅令她產生距離感,又不能太輕佻讓她覺得不被尊重,便半真半假的解釋道:“啥時候?自然是從你這次回來的時候,就像一枝長滿尖刺的月季花,想靠近瞻仰一下你的風采,被扎,想保護你,被扎,想了解你親近你,還是被扎,哎喲,我的心被你扎成了漏勺,滋滋冒血,嚇得我都不敢動彈了。”
“哈哈哈哈……”
李心平覺得田心安是在奉承她,于是乘著奉承的春風開懷大笑,笑完了又覺得這不是奉承,更像是牢騷,于是笑聲冷了下來,最終變成了冷哼,緩慢地思索道,“帶刺的月季……既嬌嫩又毒辣,既充滿誘惑又滿懷敵意,集天使魔鬼于一身,合正面反派于一體,好啊,越是矛盾的我就越是喜歡,那從此之后我就是帶刺的月季了,警告你不可隨意親近,否則后果自負,不要找我哭來。”田心安對她的反應很欣慰,笑道:“那哪兒成?明知山有虎,我偏要虎山行,這個世界能讓我關心的人除了青溪就非你莫屬了,而且從關系上來說,咱倆既是朋友又是親人,比青溪更深了一層,她不是說了嗎,能傷人心的都是關系足夠親密的,不然你咋會是我的傷心事哩。”李心平卻又不買帳了,從嘴角里擠出一個笑容,再次警告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說完,趿拉著她的繡花拖鞋徑自去了。
田心安可沒有被她的示威嚇到,反而有種被淘氣孩子威脅長大后要報仇的感覺,說白了,她一直以為李心平這種看似深邃雋永的痛苦至少應該來源于不治之癥或是傾家蕩產,然其背后居然只是一個浪蕩公子,這讓她大跌眼鏡,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一個還沒有建立起利益關系的男人會有多大能量,能讓冷面石心的李心平如喪考妣般地痛苦,且自私地蜷縮于狹隘的痛苦之中,再把她的痛苦擴大、強壓到身邊每個人的身上,這在田心安看來簡直有些幼稚可笑,于是由李心平的痛苦派生出來的威脅也顯得無足輕重,她想,只要將其中的利害得失掰開揉碎了喂給李心平,她也會為自己這些輕浮的痛苦而使至親至愛的人受苦受累自慚形穢的。
她不慌不忙洗漱完畢回到樓上,樓上的甬道里沒有開燈,昏暗陰森,只有小客廳的門縫里透出一縷黃光和細若游絲的音樂聲,李心平果然沒有立即回臥室睡覺,她怕剛泡熱的身體受涼,先回臥室拿了兩張小褥子才推門進去,只見李心平無精打采地趴在沙發上,臉上的蒙古包圓滿完成了任務后終于被遺棄了,裸露的傷口上染著一片金黃的碘伏,伸長的手臂搭垂在沙發沿下,指縫里夾了一支燃燒著的香煙,她迷離的眼光并不因田心安的到來而閃動,透過她稀疏而長的睫毛和繚繞的藍煙兒,執著地盯著靠墻而立的肖像上。田心安用小褥把她半裹起來,她也一動不動,好像這具身體不是她的,自顧自地吸了一口煙噴到畫像上去,道:“好聽嗎?藍雨衣!是一次我去英國,在一個雨后晦暗陰冷的倫敦街頭買的,他們說這是一首精神病人唱給情敵的歌曲,正適合現在聽。”小客廳里有兩張沙發,一張雙人的被李心平獨占,田心安便去另一張單人的盤腿而坐,將小褥連肚帶腳裹嚴實了,道:“怕是李白已經把鍋爐封了,溫度明顯沒有剛才高了,你裹好別凍住嘍。”李心平嘆了口氣,翻個身瞪著天花板上的那盞吊燈不說話了,田心安未發覺她的不滿,繼續著廚房的話題說道,“少聽些這種亂七八糟的歌曲,跟青溪似的聽成個神經病了,你知道我剛才送她的時候她說了啥嗎?叫我們不要還碟子,她明兒下午還要來看?這種時候,她一不關心你的傷情,二不關心事情的談判結果,一心只想著她的電影,要不是我知道她有點精神不正常還以為她冷漠無情呢。說真的,你確定要去告發常老師嗎?”李心平從喉嚨里噴出股不屑的氣流,道:“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討厭她那種從骨子里散出來的自私自利,她來道歉只不過是迫于壓力而非真心,居然還敢拿命來威脅我這種最不怕死的人,非常令我不爽。”田心安嗔她一眼責備道:“不是說你,天天把生啊死啊走啊飛啊的掛在嘴邊上,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受了委屈就夠讓人心疼了,更應該對自己好一點才是,好吃好喝好心情的,咋能破罐破摔,讓這些負面情緒主宰著你呢?!你不是說權威和道德都綁架不了你嗎?我看你倒是叫那些委屈給綁架了呢!”
這句話里倒是有點智慧,不由得李心平撐起上身去打量她,田心安這回感覺到了,自豪且慈祥地迎著她的目光,等待著贊揚的到來。李心平卻只是看了看便又躺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并且越笑勁兒越大,眼淚都被擠了出來,她伸出小指揩去眼角的淚水,道:“沒想到你倒透徹,只可惜情感太薄,不能感同身受。”田心安不服,甚至覺得這是一種侮辱,立即反駁道:“雖然我生長在薄情寡義的家庭,但正是因為他們的薄情寡義讓我學會了責任與擔當,讓我覺得有足夠的力量去關心愛護別人,而你的問題恰恰是因為感情太多,泛濫成災,反倒把自己淹死了,這可不是養生之道,老中醫不是都說了嗎,久站傷骨,久坐傷肉,久臥傷氣,身體是這樣,情緒也是這樣,你看范進喜極而瘋,杜麗娘久思而亡,不都是因為情感太過激烈太過豐沛才出事的典故嗎?再看看你,不僅家財萬貫,還爹疼娘愛,在家有李白千依百順,在外有我保駕護航,你問問咱莊上哪個姑娘不是從小就羨慕你?有這些美好幸福的事情,干嘛非揪著那一處過去時自尋煩惱,跟自己過不去呢?”李心平目光空洞,一邊抽著煙一邊問道:“杜麗娘是誰?”
“呃?”
田心安沒料到李心平的重點完全不在她的頻道上,一時迷糊地反問了一聲,自己倒不敢確定了,道:“不是戲曲里的人物嗎?”
“牡丹亭?”
“應該是吧,我記不清了。”
“難得這么詭異凄美的愛情人物你倒記得,藝術來源于生活,哪個藝術作品不是誕生于強烈的情感中?但愿你能長命百歲吧。”李心平翻身坐起,猛吸兩口把煙迅速燃到尾部,才口吐濃煙,將煙蒂按熄在煙灰缸里,打算撩褥走人,田心安的任務還未完成,這么好的機會怎肯輕易放過,急急地放下兩只腳攔道:“真不打算跟我交心啊,我可是一腔坦誠呢。”李心平聞言,身體的重心又回到后背,道:“多坦誠?”田心安道:“明知靠近你會被扎,我還是義無反顧地來親近你呀。”李心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你的親近是貪戀我的姿色還是覬覦我的香味?”田心安見她態度調侃,便知時機已過,便順著她的情緒半開著玩笑道:“看在今兒我配合得天衣無縫上,你不得擺一桌犒勞犒勞我?再說,你早就揚言要請大家吃碳鍋,又是叫青溪又是叫李白的,你可不能光打雷不下雨啊,不如就考完試吧,咱仨帶著李白去逛逛街購購物,然后你安排我們一桌沒吃過的唄。”李心平忍不住笑道:“這是打我工資的主意呢,沒問題,允許你挑個最上檔次的,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是李門風范。”說著,穿上拖鞋去開門,田心安便也站了起來,指著墻邊那幅肖像道:“你咋把畫像搬這兒來了,要不要我替你挪回去?”李心平頓了一下,望了望畫像道:“不了,今晚我想睡個好覺。”
目送李心平離開了小客廳,田心安就著燈光仔細打量著這幅畫作,既然這幅畫能夠影響到她的睡眠,說明多少要與那個吳潛有點關系的,說不定是他畫的,就像陸小上畫自己那樣,她掀起畫框四下里尋找作者簽名,終于在背面找到一串變花兒似的鋼筆簽字,湊上去仔細辨認,怎么看都不是吳潛兩個字,倒有點像知微,不禁蹙起眉頭疑惑不解,不知道這幾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復雜的關系,好在李心平對盤剝她存款的舉動沒有起疑,李山行交待的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半,不僅松了半口氣,收拾起小褥子關燈關音響,也回臥室睡去了。
考完試后師生們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因為這一天學區需要把考卷集中密封裝訂,調配教師名單分派改卷任務,然后再組織教師集體評卷算分,勝負高低可謂是吹糠見米,立見分曉。韓垌小學年年的考試都是總分第一,年年得到局級表彰,白新帆也因此臉上貼金,韓垌小學漸漸被寵出了優越感,雖然大家對其中的貓膩心知肚明,但是從來沒人為此出頭過,哪怕是貓膩中的損失者,他們都對此心照不宣地緘口不言,麻木地放任自流,誰知今年出了個愣頭青,一下子打破了本地教育的生態平衡,盡管侯主任未雨綢繆,奈何人多口雜,她的一頓飯可堵不住悠悠之口,作弊傷人的考場風波不僅在考試期間就傳遍了教育界,還大有沖向社會的苗頭,不知此事會如何收場,所以,雖然改卷時間安排在八點半,但不到八點人就到齊了,三五成群,竊竊預測著事態的發展。改卷地點當然依舊設在田坡小學,這不僅僅是因為田坡小學地盤兒大能打開場兒,還因為田坡位于古城鎮轄區的中心,其他學校的來這兒距離都差不多,不會厚此薄彼,看起來很公平。這次主持評卷工作的依然是學區主抓教學業務的專干老楊,人老的時候,雖然身上的器官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帶來的好處是足可以彌補的——比如,不再懼怕失去青春——像老楊,仗著她的年齡,白新帆足足要讓她三分,基層的老師們更是拿她當開國元勛、三朝元老來膜拜,她深諳此道,從不染發,就讓頭發那樣花白著,但衣服決不遷就,大多時候比年輕人還要時尚,這樣的一個既老成又新潮的混合體,把大家心底殘留的一些崇敬之情全都激發了出來,盡管老楊已過了退休年齡,但他人的敬仰使她依然氣色俱佳,應白新帆的挽留,繼續活躍在站長的位置上,依照往年的經驗,她三下五除二安排好了批卷任務,九點整,大家都進入了工作狀態。風波的當事人之一——李心平——執意要當冤大頭,在休息日帶領三個農村婦女進城掃盲,在田心安的花言巧語下,不僅斥巨資請了一頓高級大餐,還購置了一件價格不菲的羔羊皮的外套,經田心安粗略一算,這一趟不僅掏空了她的小金庫,連還陸小上的錢都被洗劫一空,超額完成了李山行交待的敗家任務——痊愈復工的她穿著新買的外套來到改卷現場,和怡然自得的田心安一道被分到數學組,誰都知道,數學卷子容易評,得利于田心安和楊專干的關系,她倆又得了幾道應用題,根本不需費神,大眼一輪就一目了然,一天的任務,不到半日就全部完成,青溪就沒這么幸運了,被分到語文組評作文,田心安一本試卷都改完了,她才看完一篇作文,為了緩解她的不平衡,田心安拉著李心平去給她買零食。
學校大門口的小賣鋪有兩大作用,一是使孩子整日里纏著大人們要零花錢,再就是吸引那些無所事事的或懶惰成性的漢子們在此昏天黑地地下棋,冬天更是如此,如今殘雪化盡,并帶走了空氣中的丁點熱量,雖然艷陽高照,卻讓人感到寒氣異常逼人,下棋的漢子們比學生上學可是下功夫多了,顧不得天寒地凍,早早兒地就聚在小賣鋪門口殺將起來,旁邊圍了兩圈觀戰的,碰到尷尬場面就要捋捋袖子參戰了,人群附近,單薄的火苗正半死不活地舔舐著幾個木頭疙瘩,有不觀棋局的,湊到這里或蹲或站就著火烤手,說些葷素笑話。不出意外,田老頭又是深潛其中,并且占據了著最佳的觀戰位置,怕是屁股都坐麻了,此時正把墊在屁股底下的磚頭擺平重新坐好,順手從墻上撕下來一條發白的對聯紙道:“爺們兒,獎品,我給你貼上吧!”說著吐上唾沫便要湊上去往人家面門上貼,眾人哄笑著一齊上前,疊羅漢似的一個壓一壓一個,輸家吃不住逃走了,旁邊觀戰的立即就補了他的缺。因為考試結束學生暫時休假,店老板難道清閑,給田心安拿了大大卷、香草餅干、面筋卷之類的小零食后,就又鉆出小賣鋪跟著眾人起哄,田心安走上前勾著頭沒好氣地數落道:“大,都快到年根兒了,你不張羅年貨卻躲在這里下棋,當心我媽知了說你。”田老頭兒時刻關注著棋盤上的戰局,只拿余光瞟了女兒和李心平一眼,嘴上不屑道:“說我?給她個膽兒?有你幾個哥,辦年貨這小事兒還用得著我?再說了,時候兒早著哩。”田心安知道他打腫臉充胖子,暗自撇撇嘴,拉著李心平要走,田老頭兒卻突然抽身出來,湊到李心平臉上的那片金黃藥水仔細辨認了一番,問道:“這臉上是被誰挖了一道?”李心平下意識地遮掩了一下,道:“去韓垌小學監考時跟他們學校老師起了沖突,不小心被劃破的。”
“為啥呀?”田老頭關切地追問道,田心安便簡明扼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聽得田老頭長長地“咦”了一聲,這一聲嘆息飽含了他的憤怒、疼惜和正義,嘬嘴咂舌地撅道,“我日他大兒哩,學校就是這樣弄事兒哩?老張這鱉兒也不管?妞你別怕,大爺這就去找他給你評理。”田心安還沒來得及去攔,田老頭的罵聲早就引起了那群閑漢的注意,紛紛問他罵張校長的緣由,田老頭啥時候當過主角啊,這樣的高光時刻豈肯輕易放過,當即放棄了去找張德生算賬的打算,低一聲高一句地將女兒的話添油加醋學了一遍,傳到大家耳中,便是濟世救人的李山行出資建校,作為校長的張德生卻不夠仁義,任由外村人欺負李家閨女,而他自己則要做伸張正義之士,為李心平主持公道……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言論著,突然一輛白色面包車吱得一聲停在旁邊,白新帆從車窗里探出一張不茍言笑的臉來,義正辭嚴地沖田心安姊妹倆道:“你倆咋在這兒閑噴?卷兒改完了?”田心安忙笑著迎過去,一壁回答著他的問題一壁把零食送到他眼前:“你也來點?”田老頭問李心平這人是誰,李心平挑著一個嘴角笑道:“學區主任白新帆,官比張德生還大一級,大爺,評理至少得找他。”田老頭兒被白主任的領導氣勢所震懾,當即往后一撤,與那幾個閑漢色厲內荏地商議道:“這鱉兒是哪莊兒哩?你們認識不?”
也許是田老頭的慫激起了李心平的自命不凡,也許是白新帆面對田心安的歡喜表情轉變成了一道凌厲的眼光刺傷了她,也許她就是純粹地想要享受地獄王國帶來的快感,反正就在剎那間,她心頭那丁點因李白氏佝僂孤單的背影而起的些絲波瀾平靜了、固化了,她迎著白新帆蹙起的眉頭,挑釁地將一根沾滿辣椒粉的面筋卷塞到嘴里,然后繞到汽車正前面立定站好,大呼一聲“冤枉”,不慌不忙地單膝跪于地面。大吃一驚的不僅僅是白新帆、田心安,還有那群下棋的、烤火的懶漢以及小賣鋪的老板,白新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毆打得眼冒金星、面紅耳赤,對于這個李心平,他也曾經費盡心血到處打聽,最初趙局長跟他說的時候,她那中央美院的神圣光環蒙蔽了他的六根六識,甚至心中很是暗自竊喜,趙局長把這樣一個人才安排到他手下,是不是說明趙局對他有提拔之意呢?直到繪畫比賽后才發現,事情遠不是他想的那樣,他權衡來權衡去,覺得李心平的才氣可能會帶來的好處遠不及她實實在在帶來的損失,有心把她推出去,但當他打聽出她身邊那些微妙的關系,特別是李心平的父親和趙豐年的關系后,他就立刻打消這個影響他仕途發展極端錯誤的想法,只要不招惹她,大概也會相安無事吧,他實在是沒想到,沒想到啊,臨到期末,她卻給他接二連三地惹出許多個事情來,先是氣倒王獻春,再是破壞考場秩序,不服從管理,毫無組織紀律性,嚴重影響著田坡小學、甚至是周邊學校的正常運轉,盡管如此,他還是壓下火氣,看在李山行和趙豐年的面子上,只要不把事情搞大,還是得過且過吧,然而他想放過李心平,可李心平不想放過他啊,瞧瞧當眾給他弄這一事,攔轎喊冤?她有何冤?她有沒有想過這種行為讓別人很難下臺?她的眼光冷過三九天的低溫,在白新帆的躊躇驚慌中,她肆意咀嚼辣條的嘴角逐漸透出嘲諷之意,時局緊迫,眾目睽睽下容不得白新帆沉思細想,他推開車門氣呼呼地跳下來,一邊提著他的皮帶一邊不耐煩地支使田心安去拉她起來,李心平也不看田心安,只道:“我是來喊冤的,你能為我申冤嗎?”田心安一聽,伸出的手臂只得縮回來,無奈地望向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紫的白新帆,他極力壓制著情緒,壓得聲音都變得沙啞變調,道:“好,你先起來,咱有冤申冤,有仇報仇。”李心平白他一眼,站起來撣凈膝蓋上的土,然后又將一根辣面筋條囂張地放進嘴里不緊不慢地嚼起來,看得白新帆眼里冒火,恨不能掏槍斃了她,要是有槍的話。他使勁咽幾口氣,盡量平緩了聲調,道:“咋不說了?這樣,有問題去校長室反映吧,這兒這么多人哩叫人家看了笑話。”李心平道:“笑話的又不是我,怕甚!”白新帆忍不住拂袖怒道:“胡鬧!不是你是誰?難道是我?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一名教師!一名人民教師!!瞧瞧你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有損我們人民教師的形象?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
“打住打住,”李心平打斷他,彈了彈手指上殘留的辣椒粉道:“別上綱上線了!我自信我是一個懂得為自己行為負責任的人,不僅敢于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還有余力打抱不平,那么你呢白主任?你坐在這樣一個位置,會、或者敢、抑或者能負起這個位置上的責任嗎?”
白新帆不加思索地答道:“那當然!”
“好!我問你,你打算怎么處理在你的轄區內發生的作弊傷人事件,傷人嘛,我大度一回,可以不予追究,我就想聽聽作弊事件。”
白新帆有點慌神,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這丫頭居然在大廳廣眾之下說得這么直接,這不就是打他的臉嗎?便惡哼一聲道:“這事兒我也聽說了一點兒,今兒來就是要找你們幾個當事人了解一下實情,這樣,咱現在去張校長辦公室,叫常老師擱一塊說說吧。”李心平道:“剛才田心安不是給你匯報過了嗎?”白新帆道:“她又不是常老師本人,而且她肯定是站在你的立場上向著你說話的,作為主持公道的領導,我咋能光聽你們的一面之詞哩?這對人家常老師也不公平。”李心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什么叫一面之詞?難道作弊和打人還有正義的一面需要你去求證?”白新帆本來是帶著解決問題的目的才和李心平就地浪費口舌的,但她一而再的咄咄逼人氣勢耗盡了他的耐心,又擔心大庭廣眾之下暴露得過多,于是呵呵干笑兩聲,打算結束這場談話:“李老師,你的意思我理解,你的本意還是好的,但是你要意識到這一點:自己學校成績落后,不能光怨別人太先進啊,用散布謠言蠱惑群眾的做法是非常不正確的,也是不道德的,我們用推磨式的監考方法就是為了杜絕作弊,咋會有作弊現象呢?所以,我需要深入了解之后才能給你答案,我現在就去找常老師,你有啥意見嘍就去校長室找我吧。”說完一通冠冕堂皇之言后,他又壓低了聲音對李心平道,“你呀,要站得再高一點,不管是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李心平被這一高一低的言論驚得瞳孔劇震,她想一百圈也想不到白新帆會做出這樣的回答,既然他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臉面,再攔下去也沒什么意義了,便杵在原地沒有動彈,任憑白新帆上車打轉方向,繞過她駛進了學校大門,她轉了個身向白面包行注目禮,將最后一根面筋塞進嘴里邊嚼邊道:“跟我玩黑貓白貓?那我就陪你玩到底吧。”隨著領導的離開,大家開始竊竊議論,繼而成了大聲喧笑,有好事的高聲問田心安到底是咋回事兒,令她尷尬地恨不有條地縫鉆進去,只好指桑罵槐地指責田老頭,怪他不知道真相就大放厥詞,田老頭辯駁道:“這不你說哩?再說了,那平平的傷不是明擺著嘛。”說著,又關切地詢問李心平,“妞,不礙事吧?等我回頭打聽出這人兒是哪莊的,看不找人撒了他的氣門筋兒!”李心平沒事兒人似的咯咯一笑,道:“不用,大爺,我手里的殺手锏還沒有用呢,到時請你聽好戲。”田老頭一聽,賊眉鼠眼地笑問是什么殺手锏,冷不防突然被一個孩子扯住嚷道:“爺,我奶叫你回去哩。”田老頭回頭見是老三家的孫子,無奈只好答應了一聲轉身回家,孫子卻沒松手,帶著哭腔央求他買零食,他這一要不要緊,尾隨而來的連帶本家的幾個小孩全部都撲上來團團圍住,舉著手臂就要去搜他的兜,慌得田老頭忙架開他們的小手臂,搖頭嘆息地進了小賣鋪,買了包花生米一人分了幾顆,又把田心安手中的零食也分了,沖著他們飛奔而去的背影喊道:“回家給你們媽說,爺爺給買好吃的了。”有幾個應聲的,其他的早沒了蹤影,惹得大家取笑他一回,他倒也不在乎,甚至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得意洋洋地哼著小曲兒回家了。
田心安也不敢再呆在這個是非之地,慌忙拉著李心平往回走去,看著她閑庭信步的樣子不禁探問道:“你不是要去找趙局長吧?”李心平壞笑一下沒有反駁,田心安道,“其實不必找他,只要你能說出自己的訴求,我就能讓你心想事成。”李心平停下腳步吃驚地望著她,不相信地問道:“是嗎?什么訴求都可以?”
“當然是合理范圍內的。”
“合理范圍是什么范圍?”
“人之常情內吧,你總不能要求人家下跪或者自戕吧?”
“哦……”李心平下意識搔著腦袋,苦苦思索著她的合理訴求,“首先肯定得韓垌校長當眾向我謝罪吧?”田心安點頭,“作弊班級的成績得歸零吧?”田心安又點頭,笑道:“這回鐵定當不成第一了。”李心平咬著手指向天空翻翻白眼兒,緊蹙雙眉搜腸刮肚地補充道:“最后他們不得擺幾桌,這個一定得請你爸列席,我答應了給他看好戲呢。”田心安道:“得了吧你,他一個外人跟著瞎摻乎啥。”李心平正色道:“欸我還就叫他摻乎了,怎么,這個訴求你沒能力落實?”田心安恨恨地長嘆一聲,沒有再爭執,叫李心平回辦公室暫候,她則向校長辦公室出使外交任務去了。
白新帆已經視察了評卷現場,剛坐下端起一杯熱茶,田心安就敲門進來了,便有些憤憤地問道:“李心平呢?她咋不來?”田心安繞到沙發上坐在他的旁邊柔聲笑道:“我叫她回辦公室了,就她那性子來了也是惹你生氣,能說成啥?!我先替她向你賠個禮道個歉啊,她少不更事,說話做事不懂輕重,白主任你可千萬別放在心里。”張德生依然坐在他的舊椅子里,因為他把這次學區拔的錢趁著反季節的差價給班級都裝上了電風扇,以期能夠平穩度過年后的三伏天,他一聽田心安的解釋就急了,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氣急敗壞地問道:“她這是又咋了?”白新帆呵呵一笑,很有氣量地說道:“沒啥大不了的,還不是韓垌考試那事兒。要說這丫頭也是一片好心,一心想給你們學校增光,但是她當著學校大門口那么多人跪在我車前,叫人很不好下臺,厲害了她幾句。”田心安趕緊分辨道:“我早就勸過她了,叫她先不要聲張,這么大的事情張校長和白主任自有主張,?等著給她出氣就是了,我也不知她今兒咋會突然搞這一出,唉,這妞啊,打小就被寵壞了,啥事兒都是可著自己的性子來,瞧她今兒辦這事兒,擱誰也料不到不是?”張德生聽得目瞪口呆,趁著空兒趕緊追問一句:“跪在車前邊?她不要命了?”田心安這才把剛剛那幕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當然,她會適時地加上幾個成語形容白新帆,什么臨危不亂、沉著冷靜、當機立斷,不過也有幾個不合時宜但合白新帆胃口的高瞻遠矚、未雨綢繆之類,聽得白新帆搖頭晃腦洋洋自得,她卻話鋒一轉,以十二分的真誠道:“其實白主任你不知,李心平這妞就是典型的一根兒筋,對你的話她根本抹不過來彎兒,因為不懂你所以對你的意見還挺大,你一進校門她就揚言要去找趙局長,趙局長不管她就去找信訪、找紀委……嘿,你是沒看到她那個樣子,我就怕萬一鬧出去沒事兒也要被她說出點兒事兒來,所以先穩住她回辦公室,這邊趕緊來跟你商量對策。”
張德生聽了這話倒不怎么急了,端起茶甌緩緩向椅背靠了,很響地吸溜一聲咽下去,再嘖巴嘖巴他剃得干干凈凈的雙唇,盛怒下的白新帆根本沒發現張德生的小動作,聽說李心平要上訪,呼得便探起了上身,繃得全身的肉都是堅硬的,咬牙切齒道:“她這是要造我的反哩!”田心安怯怯地瞟他一眼,道:“上次她跟趙局爭論的事兒你也能看出來,連趙局長她都不怕,就是徹頭徹尾的犟筋。”白新帆緊抿著雙唇、大張著鼻孔喘了半日,才漸漸壓下心頭的憤怒和恐懼,理了理頭緒遲疑著問道:“我聽說你干大跟趙局關系不錯?”
“是嗎?這我還不知哩,下次他回來我替你打聽打聽吧?”鑒于未來的轉正考試,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田心安還是多了個心眼兒,“不過,他們認不認識絲毫動搖不了李心平的決定,她想干啥誰能擋住啊,你們又不是不知。”
“不是,不是。”白新帆坐不住了,擺了擺手站起身來,在資料柜和張德生的午休床之間那片彈丸之地踱了好幾個來回,才又坐回去摩拳擦掌地對張德生抱怨道:“你說說這妞,事兒就不是這么辦哩,你說有問題可以反映,跪在車前算哪門子事兒嘛?!”張德生輕輕拍拍白新帆的膝蓋以示安撫,一副過來人的老道樣子勸道:“這個李心平啊,你就不要用常規往她身上套,套不住!她說話做事,一般來說都出乎意料。”白新帆指著腦袋悄悄問:“她這兒是不是有病?欸心安,這話沒別的意思哦,我就是好奇。”田心安笑道:“搞藝術的嘛,總是與眾不同,那個畫畫兒的梵高不是還把自己的耳朵割下來送情人嘛,他們這類人呀咱理解不了,他們也理解不了咱們,不過好歹我和心平也算是朝夕相處了這么多年,知道她也只不過是個簡單的小姑娘,白主任不如就把她當成小姑娘哄哄,給她個臺階兒順坡下驢,說不定這事兒也就過去了。”白新帆有點不解,問她怎么個哄法,田心安謙虛地笑了笑,道,“嗐,我也沒經過這種事兒,只不過以都是小姑娘的身份感同身受罷了,你要不嫌幼稚那我就說了。李心平雖然出身名牌大學,但到底是個學生,不了解社會的復雜性,不會多角度變通地看待事情,譬如這次考場風波,她只看到了弊端一面,卻忽視了結果的統一性,不論是韓垌勝出還是我們田坡勝出都是咱們學區的整體榮譽,就像你說的那樣,她沒有那么高的站位,是體會不到你的苦衷的,但是我不建議你跟她擺這樣的道理,因為她能說出告信訪、找紀委的話,就說明整個區的集體榮譽都不在她眼里,更何況是咱一個學區呢?其實她就是氣不過韓垌小學的做派,倒不是針對你,你又何必替他們學校背這么大個鍋呢?不是我說啊,你看我們張校長領了這么多員工就從來沒給你找過這種麻煩事兒,他的辛苦付出可見一斑,你心里呢卻只向著韓垌,別說是李心平了,就是我也要為張校長鳴不平呢!這回正是韓校長回報你的時機,她出個面道個歉請個飯就能解決的事兒,干嘛非要你為她們以身涉險呢?”
白新帆聽罷仔細想了想,田心安的話不無道理,不禁暗自埋怨韓垌小學囂張過頭不知收斂,反累他差點前途盡毀,于是長嘆一聲,道:“道個歉倒也不值啥,叫韓校長來道就是了,關鍵是李心平同不同意,光道個歉這么簡單?”田心安道:“同不同意的咱盡量調解唄,只要她不去上訪舉報,我覺得她的要求咱都可以考慮。”
“是是是,”白新帆悄悄抹去鬢角的汗粒道,“你跟她關系好,不如就再跑一趟去探探她的條件,但注意千萬不要激發矛盾啊,我這邊也叫韓校長過來談談。”田心安一臉的不情愿,微微扭動著雙肩扭糖瓜似地撒嬌道:“一有碰釘子的事兒你就叫我上,白主任你這是有多不待見我啊,我可是為了咱學區的整體榮譽才自作主張來向你匯報的,不怕你笑話,別說我了,就張校長也總碰她的釘子呢,是不是張校長?”聽起來前景一片光明,張德生的愜意之情溢于言表,假公濟私地勸道:“你就辛苦辛苦,難道還叫白主任親自去求她?白主任現在是調解員,調解韓校長那邊也不輕松呢。”田心安見好就收,半推半就地起身去執行任務,卻被白新帆突然叫住:“你們不是收的有紙條?在哪哩?”
“心平自己拿著呢。”田心安答。
“讓她交嘍,不然我這邊替她主持公道了,她扭臉兒又遞到紀委了。”
“呃……嗯,我會盡力去說的。”
田心安找到李心平時,她正在語文組幫青溪改作文呢,兩人好像找到了一種新的取樂手段,不時將看到的搞笑片段展示給對方看,然后再旁若無人地大笑一通,看起來比改數學好像有意思多了。她繃著臉兒在門口叫了一聲,朝她們勾了勾手指,直引到四下無人的音美辦,才放松表情,把虎山之行生動地學了一遍,青溪以一副不可置信的夸張表情嘆息道:“為了唬人你們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信訪紀委兩把劍都拔出來了,當心老白知道了給你們穿小鞋。”田心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前怕狼后怕虎的可不用動泊兒了,你不說我不說他咋會知,莫不是你想去告密邀功?”嚇得青溪連連擺手道:“別跟我說啊,我啥也沒聽見,啥也不知道,這事兒我不摻和,我改卷兒去了。”她跑出幾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拐回來扒著門框提醒道,“李心平說你把我的零食都給你侄兒們了,憑啥你要用我的東西擺你長輩的譜兒哩?你得再賠我一包香草餅干。”田心安從牙縫里嘶出一道冷氣,佯裝舉手打她,道:“你不是當姑的?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打成餅干?”青溪倒退幾步笑道:“我才不要當你們家這個把吃虧當享福的冤大頭哩。”說著跑走了,田心安也收起了笑容,和李心平又經過一番縝密的商榷,在李心平決不妥協的態度下,只得硬著頭皮前去復命。
果然,其他訴求白新帆都同意,只有田老頭的列席太過突兀,他實在是不知道李心平把一個外人拉進來是什么意思,田心安也覺得荒唐至極,建議大家都退一步,過后找時間由她安排飯局,屆時請張德生屈尊跟田老頭喝一杯就是了,最終雙方達成一致協議,白新帆親自召開了一個由各校一把手列席的小型通報會,會上,常老師聲俱淚下地懺悔了自己的罪過,向李心平深躬致歉并感謝其刀下留人,表示從今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做一名真正有益于社會有益于學生的好老師;韓校長口服心不服,不得不當眾承認自己治校不嚴、管理不當的罪名,確保以后改正缺點、糾正觀點,堅決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并承諾這次涉事班級的成績以全鎮最后一名記,她要全校都記住這一恥辱,以期知恥而后勇,奮發圖強,再創佳績;李心平口沫飛濺,不僅痛斥了韓垌小學的不良作風以及其惡劣影響,號召大家引以為戒,樹立強烈的責任心,不愧于“靈魂工程師”的稱號,還批評了各級領導目光如豆,只會趨名逐利,遇到問題又把不準問題的命脈,缺乏教育界領導所必備的高度責任感和教書育人的大智慧,希望他們廣開視野,把自己提升改造成為能夠真正指引教育方向的燈塔,方不誤國誤民……與會的校長們面面相覷、顧影慚形,白新帆更是臉白唇紫、殺氣畢露,逮住韓校長毫不客氣地訓斥一頓,韓校長不僅忍氣吞聲地挨了罵,還花錢請各與會人員到鎮上最好的鴻味莊坐了兩桌,席間她連敬了張德生三杯,給足了田坡面子,張德生這才突然意識到,田心安有田心安的好,李心平也自有李心平的好,酒精和著韓垌的歉意熏得他面紅耳赤、心滿意足。
后來,在李心平的監督下,田心安不得不在馬路邊的那家燴面館里又開了一席宴請田老頭,張德生親自作陪,不僅如愿向他傳達了那場好戲,張德生還當著他的面兒著實夸贊了田心安姊妹兩個一頓,這種高級別的陪客和高級別的奉承,再加上他自己的添枝加葉,足以使田老頭在那群閑漢中吹噓一年的了。從此以后,古城鎮轄區的大小考試都被明令要求按照國考標準規范考場考風,有條件實行單人單桌的就實行單人單桌,沒條件實行的比如學校用的還是老式雙人課桌的,那就準坐一人或者不同年級交叉排座,并且限制了排數、行數以及間隔距離,反正辦法總比困難多,各學校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量身定做出一套最適合自己的防作弊系統,這樣的荒謬事再也沒有發生過,不能不說是李心平以一已之力滌蕩了家鄉的混沌之氣,為那些沉默的羔羊掙下了一筆可吃多年的福利,可羔羊們笑談之余,又有誰能夠記起那個曾經為他們據理力爭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