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四這天的太陽格外的好,將嚴寒開辟出一道暖意來,趁著大好的日頭,李白氏坐在太陽底下的椅子里,趴在面前的一個方木凳上描花樣,自從田心安復出以來,就把她從廚房解放出來了,她知道李心平喜歡畫花兒,不管聽說誰家有希罕的好看的花兒,都要想方設法討了來,即便是花籽,也要與李心平勾著頭研究半天,反復探討著栽培技術,李心平的一個好畫花,倒把她培養成了栽花好手,她不僅是栽花好手,還是繡花高手,把一些花花草草小獸蝴蝶繡得活靈活現,給李心平繡成小包包,或繡成拖鞋,更多是繡成鞋墊子,盡管李心平一直嫌她配色太俗,她也沒把熱情減下一分來,但正月里不能動針,她只好將想好的花樣先畫出來,等出了正月便可開工。李心平自知捅了婁子,見陸小上居然能把田心安從半死的狀態挽救過來,有心奚落兩句替自己鳴不平,又怕田心安再回到床上裝死又得挨罵,便也收斂了些流氓氣質,在廚房給她打著下手幫忙收拾賞梅的裝備,田心安好臉色也不給她一個,一味地指使她拿這遞那、刷杯洗碟的,最終支使得她有些慍怒,沉了臉道:“差不多得了,真當我軟柿子呢?”田心安還沒發話,李干娘就抱著一堆各式各樣的袋子盒子過來分裝食物,吩咐李心平道:“你爸是不是忘了?你去給他打電話叫他趕緊回來,別讓這一群人等他自己。”李心平便惱了,啪得一聲將手中的抹布丟進水池道:“每次都叫我替你傳話,你要是氣他就當面和他吵一架,合著全家就我一個人是丫鬟,任你們使喚來使喚去的,山人我不干了,還不如畫我的畫去。”田心安忍著笑道:“叫你干一點活兒就干惱了?打個電話值啥的,媽,你也去院里和李白一起曬太陽吧,我洗洗手這就去給爸打電話。”李干娘恨恨地搗了搗李心平的腦門,自去客廳打電話了,李心平便白瞪著田心安埋怨道:“就你會做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讓我挨罵的機會。”田心安輕蔑地一笑,越發的作勢起來,吩咐道:“你也上樓換件衣服,一會兒還有客人要來呢。”李心平回過頭來詫異地問什么客人,田心安道,“岳歷呀?”李心平嗤笑道:“他算什么客人?”田心安道:“咋不算?咱跟人家還沒熟到那份兒上哩。”李白在外面聽到了,也幫腔道:“心安說的對,六姑,你去換個上相的吧,到時拿住相機啊,趁著花兒開咱也跟著照幾張像。”李心平眼珠子一轉,突然賊眉鼠眼地一笑,答應一聲飄然上樓,田心安也淡然一笑,期待著她的計劃順利進行。
田心安正在分裝食物,李干娘穿了件厚厚的羽絨服進來,一邊扣著門襟上的按扣一邊笑道:“心安,我不去看梅花了,你爸說都是年輕人瞎加插啥,還不如去市里給他做頓飯哩,你給我收拾一袋他愛吃的,我叫小陸騎摩托車去送送我,叫李白在家領著你們玩吧,玩歸玩,可別擱氣啊。”
“哦?……”
田心安有些失望,她本來是要李山行親眼得見青溪和岳歷的天作之合,而非她辦事不力的,既省了她的解釋,又呈出了有力的證據,李山行臨陣脫逃,無非是想給李心平創造更大的空間,可惜,他的愿望就要成空了,即便岳歷最終不會是青溪的,那他也絕對不會是李心平的。她順手裝了一袋粉糕燒肉之類的熬菜食材拎出去,交給已經發動好摩托車的陸小上,陸小上立即呈現出燦爛溫柔的笑容,叫田心安等他回來,李干娘又囑托過李白氏后,興高采烈的跨上摩托車后座去了。
田心安松懈下來,百無聊賴地坐在李白氏旁邊看她描花樣,李白氏回頭看看李心平還未下樓,便小聲地提醒道:“今兒道榮是不是也來?”
“可能吧,不一定。”
“那你是咋想哩?趁著他來你們也說清楚,不然都坐一塊怪不得勁哩。”她往田心安旁邊挪挪屁股,把嘴湊到田心安耳邊道,“今兒是不是撮合六姑跟那個小哩?我都看出來了,她還蒙在鼓里呢,就是得叫她換身衣裳,雖說她的新緞子襖也好看,但人家是市里人,保不齊嫌老土哩,還是你心細,啥事兒交給你都放心。六姑這個妞啊哪兒都好,就是好戳個事兒搗個亂的,玩心太大,前兒的事你可別往心里去啊,她就是在家里憋得慌了,我看著都心疼,你說山行爺大過年的也不說帶她娘兒倆去旅旅游啥的,你看你山行奶,還跟一二十的小媳婦兒樣,叫去給老頭做頓飯都能高興得笑出來,沒出息的樣兒,我剛嫁到田坡那會兒也沒跟她這樣……”田心安聽她東拉西扯地說說這說說那,心道這樣也好,即便是李山行不回來,他也能從李白氏那里知道自己對他交待的事情是盡了力的,于是適時地站起身來長吁一口氣,叫李白氏繼續描圖,她要再熬一鍋甘蔗水帶到山上喝,說完去廚房削甘蔗煮水去了。
李白氏話說了半截,有些意猶未盡,奈何沒有聽眾,只好又垂下腦袋描她的畫樣,她畫得太投入了,連有人進了院中也沒發現,直到一個身影遮住了畫樣上的陽光才抬起頭來,卻發現來的是韓道榮,他身著毛衣,手臂上搭著他的外套,臉龐有點浮腫,問李白氏在干嘛,溫和親切的笑容沒能徹底抹殺眼底的一絲悻然,李白氏忙摘了老花鏡站起身來,下意識朝廚房望了望,道:“來得怪早哩,青溪沒跟你一起?瞧我都沒聽見你的動靜,心安在廚房煮甘蔗水哩,你先去廚房坐一會兒?”韓道榮并未去廚房,甚至都沒朝那個方向望一眼,而是拉起田心安剛坐的小椅子在一旁坐了,道:“我的車放到路口修了,走路上來的,要不你會聽不見動靜?李叔呢,聽說他叫我們來喝茶賞花哩,打算叫喝啥茶葉哩?”說著朝李白氏的作品上看去,一見立時豎起大拇指贊道,“不賴呀!你也會畫畫?我看就你這水平,跟心平的畫也差不了多少了。”聽了韓道榮的夸贊,李白氏露出得意之色,謙虛道:“這不是六姑待見花花草草的,先描個花樣,出了正月打算再給她繡雙拖鞋,比素凈的多點顏色罷了,她總是嫌我繡得土氣,這次就是照她的畫兒描的,到時看她還說不說土了。山行爺初二都去醫院值班了,到今兒都沒回來,這不,剛才把山行奶也叫走了,說是不跟著你們年輕人摻和,倒叫我這個老家伙跟著你們一起混,要不一會兒我也不去了,你們年輕人在一起玩得開。”韓道榮道:“那哪行?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你不去我們就散伙了。”
“散啥伙哩,”李白氏趕緊道,“我從夜兒個就開始準備東西了,吃的喝的都準備好了,你去廚屋看看有多少,你們散伙我不就白準備了?”韓道榮這才往廚房看了看,只聽見里面咚咚咚的劈甘蔗聲不絕于耳,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道:“心安在我還是不進去吧,前兒的事兒弄得有點不得勁了。”李白氏便有些不忍,嘆道:“唉,我早就看出來你倆有情有意,心安這妞也是好妞,聽說那天她把小陸送的一大塊兒玉都摔毀了,就是心安她媽太強量,大過年的連著兩天對她又打又撅的,一個妞們家,咋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往臉上扇哩?疼的我,夜兒個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的,要不是今兒上山看花兒要準備東西估計她還不會起來哩,你看現在俺莊里哪個不說她家里人的?”
“她挨打了?”韓道榮驚道。
“可不是,”李白氏撇著嘴一臉的鄙夷,道,“初一那天是當著我們的面兒打的,初二那天是當著小陸和鄰居們的面兒打的,你說一個沒出門的姑娘咋能那樣下手哩?”
“為啥?”
“還能為啥?”李白氏道,卻下意識屏蔽了李心平的過失,“還不是心安把人家的玉摔了,不想尋小陸這小唄。唉,這六姑呀還是孩子,年齡小沒經過事,和小陸倆主兒開玩笑開得沒邊沒沿兒的,不成想倒叫你倆在中間受了委屈,你不知,”李白氏把聲音壓得更低一些,神秘兮兮地湊近過去道,“現在田家人已經認準小陸了,天天來接來送的,連上墳燒紙都叫他去了,你說說,你們這以后咋弄哩!”韓道榮臉上的肌肉突突地抖動起來,不得不搓搓臉,但笑得還是不甚自然,這說明他的話并非發自真心:“尋媒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兒,總不能擰在這兒大家都不得勁兒吧?這幾天我也想了,也理解了她家人的做法,誰不巴望著自家孩子能過得好點兒?聽說姓陸那貨他家條件好,她家人也是為她著想,咱理解。”李白氏聽了,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道:“我就說你是個通情理的人,唉,好人總有好報的。”韓道榮笑道:“好歹托你吉言吧。”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房間里傳出急匆匆的腳步聲,回頭望時,不禁嚇得原地起立,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表情,只見李心平打扮的像個顏料鋪似的推門而出,她見韓道榮已經到了,立時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一步跳到兩人面前擺出一個擲鐵餅者雕塑的造型,道:“性不性?”但見她頭簪孔雀翎,腮畫貓咪須,一雙黑窟窿鬼眼,一張巨毒黑嘴唇,更讓人眼珠掉一地的是,她居然不知用何物做了一顆帶毛的浮雕大黑痣,就鑲在嘴角上邊,只要一說話,它就會跟著輕微地顫動,直讓人擔心它會騰地掉下來,她身著亮片骷髏頭的牛仔夾克衫,下裹锃亮緊繃的黑皮褲,外罩一條玫色網紗裙,赤腳踩一雙李白氏做的繡花毛巾拖,見無人回應她的造型,便朝他們打了響指,笑道,“看傻了?田心安說你們都是客人,我須得重裝迎接,這妝扮夠不夠重?”韓道榮好不容易從呆傻恢復到嫌棄,道:“這兩天是咋了,你們受啥刺激了?夜兒個小溪打扮得跟個粘糖人兒樣,今兒你又打扮得跟吃了死小樣。”
“哈哈哈哈……”韓道榮一句話逗得李心平哈哈大笑,道,“她也打扮成這樣兒了?世界真的變成我希望的樣子了!”
田心安在廚房聽到了李心平的猖狂的笑聲,不禁挑簾探出頭來一看究竟,見韓道榮居然也在,沒來由的臉就紅了,她趕緊解下系在腰間的圍裙客氣地打了聲招呼:“來了?”韓道榮看她似有憔悴之色,頭發也未梳理,只用一根皮筋隨隨便便在腦后挽了一坨,幾綹碎發垂在雙頰和她修長的脖頸上,她迎著陽光站著,如同被水洗過的一朵海棠花,嬌嫩中又帶著絲頹敗,生機中又含著些沉淪,讓他有一股想親近她安撫她的沖動,但她的客氣疏離將他定在曖昧之外,只好也禮貌地頷首微笑,應了一聲:“嗯。”李心平轉到田心安面前,向她展示出一個請看的手勢,道:“這樣中不中?隆重不隆重?”田心安想笑又不敢笑,或者不能笑、笑不出來,事實上她更想哭,在韓道榮一改往日的寵溺自大而變得客套冷淡時,她就像是丟失了一件珍貴的東西,令她悲從中來,她把這種情緒轉移到了李心平的裝扮上,蹙起眉去扣那顆黑痣,被李心平一閃扣了個空,無奈道,“你這是干啥呀,快去洗了吧,怪嚇人的。”李心平笑道:“我就是要嚇人,看看能嚇到誰。”田心安只覺得頭重腳輕身體空,沒精力和她較勁,只好由著她去,只問李白氏前些日子用的茅根放在哪里,李白氏駭得找不到嘴了,聽田心安叫她才拍著胸口給自己壓了壓驚,一邊嘮嘮叨叨地規勸李心平洗臉換衣,一邊起身隨田心安一起進廚房尋找茅根。
李心平見田心安依舊若即若離的,便悶悶地坐在小椅上道:“我都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取悅她了,她還要拗到什么時候,我都已經跟你們說清楚了,我媽也罵了我這幾天了,難道非要我給她磕頭請罪?”韓道榮道,“看來,姓陸那貨要承你的人情了。”
“怎么說?”
韓道榮冷笑道:“李白說她家里已經認下那貨了,上墳燒紙都帶著去了,看來你的主意還真管用。”李心平謙虛地一笑,道:“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樣,為了彌補你的損失,表示我的歉意,我也可以為你提供一次幫助。”韓道榮又是一聲冷笑,道:“不必,你還是省省吧,她家人只認錢不認人,她本人又遮遮掩掩不肯表態,我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倒屈尊去他們下巴頦底下討生活哩?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再說了,你不是要把自己賠給我嗎?我也不吃虧,好像還占大便宜了。”李心平驀地睜大了雙眼,她濃妝的眼睛像兩眼枯井,由于驚詫而冒出兩股地府的幽幽之光,使人不寒而栗,幸虧她臘黃的皮膚被陽光照出些隱約的細小血管,不一會兒紅潮攀上臉頰,連腳趾也被太陽漸漸曬成了半透明的紅色,這才讓人感覺到些許的生氣,緊接著,當她惡趣味的笑聲響起來的時候,她就失去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資本,從而讓人厭惡了:“想碰我的瓷兒?警告你啊,我的瓷兒可不是那么好碰的,弄不好碰得你死無全尸、魂飛魄散。”韓道榮無所謂地冷哼道:“落你手里,早晚是個死,早死早脫生。”李心平仰天大笑,道:“你這么一心赴死,那我還是提前給你隨個份子吧,讓你死而無憾。”
“啥?”
“道歉啊?”李心平一本正經道,“省得你找我報仇。”韓道榮驚得一激靈,沒壓制住生理的反應,幸虧臉黑,饒是紅些也看不出來,他只覺到熱辣辣的,忙道:“別聽小溪瞎扯。”李心平道:“還用得著她扯?那天你不是放狠話要我這輩子都記住你嗎?”韓道榮這才放下心來,一松弛,那些來自她的傷害便又浮上眼前,不由得換上一種被害人的理直氣壯道:“咋,都被你害成這了還不叫說一句?掉河里的臨死前還要撲騰幾下哩。”李心平不愿意了,正色道:“別把屎盆子扣我頭上啊,你要這么說,我還就非要幫你一把,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害了你。”韓道榮不可思議地反問道:“幫我啥?去追田心安?”韓道榮見她含笑不語,心里便空落落的沒底,于是酸溜溜道,“何必呢,沒意義了,你要是真可憐我不如給我畫個像哩,就跟樓上你那幅那樣,真死了掛出去也顯得倍兒有面子。”
“遺像?”李心平突然愣了,那些個嬉笑揶揄如同被吸走了似的,瞬間從她身上消失,她頓了頓,幽然道,“是啊,畫中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所有肖像畫的結局都是遺像。”說完,她的眼睛陡然亮了亮,然后垂下眼皮靠在椅背上,如睡著了般不說也不動,甚至臉上也毫無表情,韓道榮不知所以然,也不說話,緩緩地靠在椅子上,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半晌,李心平打破了沉默,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視死如歸地起身笑道:“好,如你所愿,不僅給你畫一幅遺像,還要再幫你追求田心安一次,走吧,咱去廚房邊喝茶邊等人。”
韓道榮一時茫然,不知李心平又要趁機搞什么事情,但不管她要搞什么事情,他都不會像初二那天那樣丟盔卸甲丟人現眼了,不僅不會,倘若田心安終于良心發現向他謝罪求饒,他是一定會叫她知道在他背后耍花招的代價的,雖然她摔了玉石明確拒絕了陸小上,但在他的情意面前也把田媽媽的無理條件推到了前面,害得他在這條門檻之外做牛做馬玩命地賺錢,她愛不愛他不確定,但他確定她更看中是那些外在的條件,就沖這一點,她就該吃一些苦頭,明白一個男人的尊嚴不是這么任由她消磨的。
田心安的甘蔗水還未下鍋,劈好的甘蔗堆在案板上,她坐在餐桌旁削面前的一盆荸薺,李白氏尋到了白茅根,便幫趁著在水池邊清洗,李心平從廚柜里拿出兩只玻璃杯問韓道榮要喝什么,李白氏道:“等一會兒甘蔗水煮好了你們喝甘蔗水吧,甜絲絲的又解渴又防病。你咋還沒去換衣服哩?你這個樣子嚇得沒人敢來咱家了……”李心平指著廚房里鋪派的一片食材打斷她道:“這些都是煮水的?”李白氏道:“對啊,等著吧,指定比你昨晚的奶茶好喝。”李心平道:“你們可是越來越奢靡了。”田心安冷冷地說道:“嫌棄嘍一會兒你別喝。”李心平道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大度地萎靡到餐椅里不與田心安一般見識,等著甘蔗水的當兒又問人都去哪里了,田心安道,“爸不得回來,叫媽去市里給他做飯了。”李心平往桌子上一趴,冷笑道:“他們在家時把我支出去云游,我在家了他們又跑出去過二人世界,怎么看怎么像是多嫌我啊。老陸呢?不會是又跑去你家喝酒了吧?”田心安有些慍怒地翻眼瞪她,也不答話,自端起荸薺去水池忙活,李心平嘶了口涼氣,牙疼似的,訕笑著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啊,這不是……禿嚕嘴了嘛。”
田心安又是清理荸薺皮又是洗抹布的,忙得不亦樂乎,就是不回應李心平的話,恰在此時外面響起摩托車聲來,聽動靜便知是李心平的豪邁125,果然,廚房門簾隨即被一只迫不及待的手掀開,人還未進,先一大束鮮玫瑰帶著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花的后面才是陸小上,他本來為了和田心安一起賞花,特意穿了那身紫色的三件套西裝,沒想到臨時被李干娘抓了壯丁,雖然他的西服在太陽光下盡閃昂貴的光芒,但對三九寒冬的黃河畔卻是極其的不尊重,被一路的冬風肆虐著,把一張臉凍得青里透紅,牙齒不受控制地上下磕成一片,不時吸著快要流出來的清鼻涕,多多少少影響了他貴公子哥兒的派頭,但他一看到田心安,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便驀地春色洋溢了,他將花束塞到田心安懷里,道:“李叔單位附近正巧有一家賣花的,我把最鮮的顏色和最甜的芬芳都給你帶回來了,祝你節日快樂!”田心安懷抱鮮花,尷尬地望向韓道榮,而韓道榮臉上裝出來的若無其事早已蕩然無存,一張臉因為嫉妒顯得更加黑暗,為了緩解尷尬,摸了支煙咬在齒間,上上下下在口袋里搜尋著它的搭檔——打火機。李白氏見了鮮花便湊了去,贊嘆鮮花水靈好看,又問什么節日,陸小上道:“你不知道,情人節啊?”說著,又從褲袋里摸出兩小盒巧克力,一個給了田心安,一個要給李心平,一回頭見了李心平的裝扮,嚇得捂著心口向后一跳,緩了半天才道:“大姐,今天是情人節,不是萬圣節。”李心平道:“今兒是初四,不是十四,慌得你,可沒過過情人節?再說,情人節我用你送巧克力?多事!”陸小上回過神兒來,然后發現廚房還有個男人,但見韓道榮手夾香煙,高架二郎腿,徐徐吐著煙霧,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突然大悟道:“新男友?我說怎么突然嫌我多事呢!喂,有男朋友陪也不告知一聲,太不夠意思了,害我浪費一盒巧克力。”李心平驚異地望著陸小上,李白氏也大是詫異,李心平將一雙不可思議的眼珠子在三個當事人身上來來回回地滾了幾趟,繼而大笑起來:“不會吧,陸小上,你不認識他?”李心平順手一指,指住韓道榮道,陸小上壞笑道:“你不介紹我怎么會認識啦?”李心平笑得肚疼,不顧田心安的白眼,也不顧李白氏的明扯暗示,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鄭重其事道:“我告訴你啊,這個人可是你的情敵,你千萬要小心哦。”
一句話,陸小上的表情僵住了,也無怪他不認識,他從來沒見過韓道榮,只初二那天和他碰過頭兒,但當時圍過去那些個男人,后又被擁到屋里,他怎么知道那群人里有一個是他的情敵呢?此刻突然面對,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從他漲紅的臉龐和張大的鼻孔可以看出此刻他內心的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程度,半晌,他鼓足了勇氣向前挪了一步,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力求不失禮貌地說道:“幸會。”可韓道榮并不因為李心平的介紹和陸小上的示好而正眼瞧他,也不理會伸來的友誼之手,甚至姿勢都未變一下,大剌剌地把一條粗壯的手臂耷拉在靠背上,待嘴里的煙吐盡才道:“就是你姓陸?不用擔心,我是沖著心平來的。”李心平也一本正經注解道:“是啊,他叫我給他畫副遺像。”田心安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壓抑了怒氣道:“今兒要是想安安生生地賞花喝茶,就把嘴都給我閉上,誰再說些沒菜水的話,明年今天就是他的周年!”說完,一把將花束擩給李白氏,自去叮叮咣咣地往鍋里下食材煮水,李白氏看了看懷里的花束,突然靈機一動,道:“正好,冰箱里有凍蝦仁,晚上給你們做個花瓣炒蝦仁兒吧?”一邊說著一邊把花瓣揪到水池里的菜盆里,看得眾人目瞪口呆,李心平再也忍不住了,從驚駭到笑得前仰后合,拍打著桌面喊道:“太刺激了!”
還好,岳歷來得比較及時,有效緩解了廚房里尷尬的氣氛,他先是在大門口喊了一聲有人嗎,李心平應聲從廚房鉆出來,岳歷先是以為走錯了人家,再仔細辨認一番才認出是李心平,他詫異地指著李心平的面門問道:“不是化裝野炊吧?”李心平按按臉上的大黑痣笑道:“不是,田心安說你們是重要客人,要求我重裝迎接,所以就化了個裝,表示一下對你們的重視,如何?”岳歷豎起拇指道:“嗯,刻骨銘心!”好像他的反應盡在李心平意料之中,李心平很無趣地一笑,這時廚房的一眾人等也都相繼出來迎接,在大家的幫助下,從他的后備箱里陸續搬出了什么牛肉燒雞、水果零食、啤酒飲料、游戲玩具等,全部堆到了廚房的餐桌上,李白氏一臉的欣慰,嘴上卻客氣道:“人來了就行,還帶這么多東西干啥,你看看我們準備了多少?”田心安也感到欣慰,接道:“有青溪你怕啥,多少都能給你造嘍!今兒她是咋了?往常聽到有好吃的早就一溜煙兒地跑來了,今兒個感情是秀密了,要粉墨登場呢!心平,你去打電話催催她吧。”李心平白瞪她一眼,道:“你就愛指使人,韓道榮,你來怎么不叫上她?”田心安道:“就叫你去打個電話也是指使人?要不你來看著鍋,我去打。”李心平道:“有這些人,干嘛老使喚我?”田心安道:“人家都是客,咋好叫客人干活?好了我去我去,你陪客人說話,李白你看著鍋吧。”說著,將燃氣灶的火調小了,去客廳給青溪打電話,李心平不服地冷哼道:“走就走了,末了還是給我派活,陪客人說話,難道我不會嗎,要她交待。”
現場有了岳歷,韓道榮就好區別對待了,他熟絡地給岳歷讓坐讓煙攀談拉關系,對陸小上卻視若無睹,陸小上不認識岳歷,叫李心平介紹,李心平這才想到陸小上沒見過岳歷,想起面都沒見過就幫他拿下了準丈母娘,便不由得又笑趴在桌子上,道:“老陸,初二那天給你找人找車找禮物的都是他——岳歷,你能拿下田心安她媽,除了我的金點子外,他可是功不可沒。”陸小上聽了,趕緊口稱歷兄握手相謝,看得韓道榮黑了臉惡狠狠地吐了口濃煙,李心平又一扒拉岳歷指著韓道榮道:“你做了陸小上的媒人,韓道榮是要恨你的,那天他可是被田心安她媽掃地出門了。”岳歷一時尷尬,趕緊也沖韓道榮雙手合十一迭聲道:“對不住對不住,真不知道你也在場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光說表白儀式,也沒說是誰的,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幫錯忙了?”李心平道:“沒錯沒錯,俗話說的好,一家女百家求,田心安又沒嫁給韓道榮,憑什么老陸就不能追?不過既然我答應了幫你,就絕不會食言,等一會兒青溪到了就開場啊。”韓道榮的出現對于陸小上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只見他健碩偉岸,氣場老練,便覺危機四伏,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他意識到田心安拒絕自己的大概率就是因為他的存在,聽到李心平還要幫他,立刻警覺地問道:“什么意思?你要翻堂?”李心平滿不在乎道:“有什么堂可翻的?田心安又沒有畫押判給你,有道是理不講不明話不說不透,咱幾個當事人坐一圈把這件事好好說道說道,要一說到底,還咱每人一個公道出來。”李白氏在旁邊聽了,怕李心平又生是非,勸阻道:“你咋那么好管閑事哩?心安的事兒有她父母哥嫂,邊你爸你媽都要往后站,你一個小閨女兒家管這種事兒弄啥?叫我說心安心里通有主意哩,倒是你,有這功夫還不如抓緊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情,二十多的姑娘了,你還是趕緊去洗洗臉給自己找個婆家更重要。”李心平詫異的瞪大眼睛,匪夷所思道:“你這是要揭竿起義啊,敢催我的婚?我看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我可是不婚主義,這輩子都不會嫁人,就在你眼前晃來晃去的惡心你。”李白氏道:“凈瞎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結婚生孩子,老了誰伺候你哩?”
“田心安呀?”李心平提醒道,“你忘了除夕那天她自己說的?對了,還有青溪,她發誓要做一輩子的寡婦……”說著她笑到不能自己,在眾人莫名其妙的注視下好不容易收了笑聲,按了按有些松動的黑痣解釋道,“她的腦回路我是不懂的,我猜她和我的意思一樣是不婚主義,但不知道她怎么會用寡婦來表示,每每想到這里都讓我笑得腮幫子疼。”
陸小上可不關心青溪當不當寡婦,他關心的是李心平是不是要反水投敵,本就處于下風的他倘若再失去李心平的幫助,那他將何去何從呢?他嚯得站了起來,想追出去詢問田心安,親耳聆聽她否認與韓道榮的關系,可田心安并未賦予他質問的權利,田媽媽的力量也沒有他原以為的那么強大,如果田心安趁勢承認了韓道榮,那他豈不是連等到她轉正的機會都沒有了?這么一想,挫敗感一涌而上,差點跌坐回到椅中,正好打完電話的田心安回來了,他便寸步不離地尾隨其后,伺機陳情尋求安慰。田心安一邊向大家通報了青溪的動向,叫大家稍安勿躁,喝杯茶的功夫她也就到了,一邊去櫥柜里拿出幾個玻璃杯來為大家盛甘蔗水,剩下的就裝進暖瓶帶上山去喝,她權衡再三,為了使計劃能夠得以實施,打算征用岳歷的汽車,讓大家共同見證一場雙向奔赴的美好戀情,于是向岳歷笑道:“岳歷,還是開你的車上山吧,拉人拉東西都方便,咱一面裝車一面等青溪,她一到咱就立即出發。”李心平卻反駁道:“山路正是飚摩托的所在,坐車多沒勁。”田心安沒好氣道:“你跟誰飚?小木蘭?”李心平哈哈笑道:“青溪的就省省吧,反正岳歷的車也坐不下這些人,不如大家分頭行動,能坐車的坐車,坐不上車的就飚摩托,韓道榮,你的車呢?敢不敢飚?”韓道榮不屑道:“算啥!飚到陵園都中,你敢不敢?”李心平一聽便來了勁兒,道:“青天白日,有什么不敢?”
“我說的是天黑。”
“切!”李心平不服氣道,“一言為定。”
“那中,我車的在山下修車鋪呢,你先送我下山拿車。”
李心平換了雙及膝長靴跨上了摩托車,還別說,除了摩托車不夠拉風,她的裝扮倒有兩分神似飛車黨,李白氏一個沒攔住,兩人便發動了車子躥出大門,卻被大門外的小木蘭撞個正著,幸虧青溪是停在那里的,不然三輛車立刻就報廢兩輛,修理店里的老黃河就穩拔頭籌了。被愛情意外砸中的青溪好像被砸得失去了生命體征,成為了一團飄蕩于半空中完全由潛意識支配的情緒半流體,她時而迷惘,不知這場意外的由來和去向,又時而恐懼,害怕等她醒來時發現這只不過是她的臆想,她時而亢奮驕傲,想向全世界曾經忽視她貶低她的人們炫耀,她的價值是非岳歷這種知微見著之人上人方可看到的,又時而悲慟自憐,這份遲來的愛慕讓她想到這么多年以來自己究竟失去了多少的信心與勇氣,錯過了多少可以愛上這個世界的機遇。岳歷就像是她世界里的一股泥石流,他的闖入瞬間摧毀了她所建立起來的一切防御工事以及現有的支撐著她正常運轉的認知體系,如生產前的陣痛般,她痛苦著、又憧憬著,期待著她的新生,故而對外界世事視而不見,連對身體的本能需求也恍惚無知了。于是今年的初四日就與往年的截然不同,這將是她新生的伊始,為了迎接這一天,緊張的她失眠愈加嚴重,直到黎明時分才昏睡過去,以至于錯過了迎接岳歷的先機,她驚慌失措地沖出家門,等看到岳歷的車子時才轟然想起自己居然忘施粉黛,霎時血液凝固,踟躕在門口不敢進去了,思量再三,她解開扎在腦后的馬尾,希望散開的頭發能為她增添幾分女人的嫵媚,鞏固一下她那來之不易的自信,卻又覺得偎在脖子里不夠爽利,于是又挽了個小小的道姑髻,正揪著發絲使之蓬松自然之際,李心平駕著她的125迎面出來,差點撞上小木蘭,嚇得青溪靈魂出竅,忙扶正了車把,發現來人并非岳歷,這才把臉上的潮紅不動聲色地逼退回去,一邊將車子往旁邊讓了讓一邊翻著眼睛看李心平的臉,問:“誰把鼻屎甩你臉上了?”不是青溪問,李心平幾乎忘了它,她大笑著扣掉臉上的那顆黑痣舉給青溪看,道:“煙灰!摻了墨汁和膠水,粘了幾根頭發而已,果然污言穢語還得看你,說得我一陣反胃,得,白花費我半天功夫。”說著,將那顆痣彈飛出去,道,“你哥嫂呢,不是說一起來嗎?”青溪見李心平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嘲諷她和岳歷,反而是完全沒有發現異常的樣子,隨放下心來,道:“他倆昨天就出去旅游了,你們這就出發了?不等我來?”李心平神秘地一笑,蠱惑道:“韓道榮的摩托車在山下修呢,我現在拉他取車,一起去唄,然后咱仨去山上飆車吧?”青溪看了看兩人的車,拿出一副被人戳到痛楚的樣子道:“你是怕落個倒數第一,所以才要拉我墊背嗎?”李心平不服道:“你怎么就能斷定我的125跑不過他的老破車?我就不信了,我先讓你十分錢鐘,一會兒叫你看我怎么贏韓道榮你倆的。”坐在125后座的韓道榮陪著小心道:“溪,你的車扔家里吧,一會兒我回來帶著你啊……”李心平不等他說完,一擰油門把他后半截的話拋進了風中,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被蹾得斷斷續續,青溪見韓道榮叫得這么親昵,突然意識到他那些所謂的醉話也許是真心聲,不然他怎么可能這樣低姿態地跟她套近乎呢?可是,他說的是什么醉話?青溪甩了甩腦袋,認真往前追溯起來,她想起那天晚上接田心安的電話之前,是的,田心安在電話里說,岳歷喜歡她……
“青溪!”
青溪驀然抬頭,就見令她失魂落魄的岳歷正立在眼前,他好像和以前一樣,干凈得體的暗紋西服,整潔清爽的灰白須發,他眉眼含笑,淡如墨菊,但又感覺和以前不太一樣,他眼神如柔水,笑容如輕風,裹挾著一股令人欲罷不能的親昵感,使青溪蠢蠢欲動,但除了臉又紅了之外,她的一切都顯得是那么的無動于衷。岳歷兩只手拎著兩袋食物,提醒愣在原地青溪道,“幫我把車門打開吧。”青溪這才如夢方醒,趕緊熄火下車,跑去為岳歷開車門,岳歷笑道,“鑰匙還在我褲兜里呢。”青溪仿佛跟聽到“笨蛋”一詞似的,羞臊地垂著腦袋拐回來取鑰匙,及他褲袋處時卻突然住了手,翻起眼睛再次征求他的意見:“我掏?”岳歷點頭道:“袋子太重,你拿不動,還是你開車門吧。”青溪莫名地膽怯了,她很是鼓了鼓勇氣,才左手指小心翼翼地掐起他的褲袋邊緣,使右手盡可能地懸空探進去,避免碰觸到他的身體,剛碰著鑰匙,田心安一眾人等也從院里出來了,跟排練好似的,見青溪彎腰撅臀姿勢詭異,便問她在干嘛,青溪一驚,跟作奸犯科被抓了現形似的,迅速抓住鑰匙奪路而出,只聽“刺啦”一聲,她逃得太猛,把岳歷的褲袋口掙衩了,她悻悻地向眾人舉起車鑰匙證明道:“拿鑰匙。”又內疚地看了看岳歷,岳歷并沒有責備她,反而有些忍俊不禁,一邊安慰她一邊指揮她打開了車門,眾人這才依次把手里的物品堆進車里,有泡沫草坪墊,有帆布折疊椅,有木炭陶瓷爐,有凈化桶裝水……
陸小上覺得李心平已然靠不住了,在見到青溪這位所謂的閨蜜便以為找到了新的戰友,他把水桶塞進汽車后備箱后熱情地和青溪握手寒暄,希望她能助他一臂之力,可青溪這個時候被岳歷胯上那塊倍顯刺目的白色兜布吸引了注意力,她雖然略帶驚訝地聽著陸小上講話,實際上根本就沒聽懂他說了什么,她的驚訝也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猜測無誤,陸小上果真是卷土重來了而已,她想的更多的則是怎么才能彌補剛剛的過失,于是她的寒暄看起來就遠沒有陸小上的真誠,很快就撇下他向岳歷惴惴不安提議道:“要不我還是幫你縫一下褲子吧?太陽底下挺耀眼的。”李白氏早已將岳歷當成自家人看待了,她看了看岳歷受傷的褲子,說話便有些埋怨青溪的意思,道:“你看青溪這妞勁兒不小,生把人家的兜口給撕衩了,今兒也不能動針線呀,這可咋弄哩。”說得青溪更加難堪沮喪,道:“那……那……我用膠帶給你粘一下吧?”岳歷詫異道:“膠帶還能粘衣服?”青溪半是羞赧半是戲謔道:“古人云,線不夠,膠來湊……”田心安聽得哈哈大笑,道:“岳歷,你就給她去粘,粘不好了讓她再賠你一條新的。”岳歷也笑道:“不礙事,我車上有件棉外套,一會兒穿上蓋住了就看不出來了。”說著,遞過去一個安慰的微笑,田心安看在眼里,暗自松了口氣,她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事態正在朝她計劃的方向開拔,她只需等一個合適的火候揭開鍋蓋,這件事情便可劃上圓滿的句號了,青溪也很欣慰,看樣子岳歷的喜歡是真的,因為他沒有表現出討厭她的樣子,哪怕她辦了糗事,他也依然笑意綿綿,使她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驕傲來。
上山的裝備終于全部納入車中,可剩下的這五個人卻擠不進去了,汽車只剩下副駕一個位置,理所當然地留給了李白氏,她年齡最老,而岳歷也須得有人向導,小木蘭又載不動三個人,田心安便果斷放棄了騎行,帶著陸小上和青溪兩個年輕人從自家圍墻的外圍繞到后方,穿過一叢叢枯枝灌木,跳過一道道壕溝土坡,開辟出一條山間野路就近而行,丘陵本就頂平坡緩,況又在丘陵尾部,對于田心安和青溪這種慣于爬高上低的山里孩子來說根本不存在挑戰性,要說美中不足的,也就是枯枝敗葉和山坡浮土會弄臟她們的衣褲鞋襪,但對于第一次深入到蕭索土山溝的陸小上來說就新奇有趣得多了,一會兒去采一顆遺落在枝頭的酸棗,一會兒又被受到驚嚇突然躥出的松鼠吸引過去,遇到稍陡的土坡,還需她們手牽手的引導和鼓勵,等他們攀上苗圃的山頂后,幾個人均是面色紅潤、氣息深長,大有不夠過癮的遺憾。由于苗圃太大,又仗著天譴,故只徒有大門,卻未設圍墻,雖時有盜花發生,但大棵的拖不走,小棵的又無所謂,只要不被當場抓住就沒有人管,所以田心安才能帶著他們少跑了幾里路到達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