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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原業

第十五章(2)

李心平走得雖快,卻不持久,又不知道景區的具體路線,漸漸地被田心安帶到大禹治水的景點。大禹治水建在景區最西北的一座山丘之上,高倒是不高,卻是最耐走的一段路程,腿都被磨短了兩公分才到達目的地,此時的他們已是彈盡糧絕、饑腸轆轆,也沒勁兒生氣了,也沒人抬杠了,全都癱在大禹像的基座臺階上,無精打采地眺望著眼前滾滾東去的黃河水,冬日的寒風從水面吹來,不一會兒就把靠爬山跋涉積累起來的那點熱氣消耗殆盡,肚里又沒本錢,奈不住徹骨的寒風,他們相繼把脫下來的衣服重新武裝到身上,勉強歇了一陣,但是摁下葫蘆起了瓢,御了寒起了餓,大家耐不饑餓,被迫起身拖著沉重酸痛的雙腿回去覓食的。李心平和陸小上并未就討回彩禮一事達成一致意見,但卻被饑餓達成了,兩個人不顧形象連滾帶爬地回到田森的飯店,撲倒在大堂的餐椅上,使勁嗅著從一間包間門縫飄散出來的酒肉之香,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道:“小二,上茶,上肉。”

田森見幾人滾進來,一邊喊著在后廚當雜工的媳婦出來改當服務員,一邊扭著他與飯店甚是匹配的肥胖身軀從吧臺出來接待,田心安不顧疲乏,主動承擔起店小二的職責,利手麻腳地泡了一壺梔子茶,以她一貫的冷靜親切地為眾人斟了茶,田森帶著生意人的熱情笑瞇瞇地說道:“魚我早就給你們收拾妥當過完油了,整整四斤,這就給你們紅燒去,很快啊,叫你三嫂先弄倆涼菜墊著,但是別吃太快,留著肚子好吃魚。”饑餓泯滅了李心平的憤怒,沒有嫌棄田心安送來的熱茶,接過來捧在手心,不顧燙嘴邊吸溜邊吩咐道:“三哥,我都快餓死了,一條魚哪里夠,其他的也揀貴的多多上來,今兒陸小上做東買單啊,你上的太便宜就是看不起他!”田森笑得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道:“都是一家人,啥錢不錢的。”

“那不行!”李心平蠻橫地從陸小上的口袋里拽出錢包,從里面一五一十地扯出五張大團結拍在桌面,道:“照這個錢上菜。”田森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道:“吃啥你會吃得了那些錢?”李心平道:“管他呢,菜不夠你不會拿服務湊?”田森不好意思就去拿錢,推辭著回后廚做魚去了,正好三嫂把備好的兩盤葷素涼菜端上桌,順手捏起桌子上的鈔票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小陸,你有啥忌口沒有,不吃辣是不是?我去再給你三哥交待一下,別叫他放老多辣椒嘍。”此刻整個后廚恐怕都是陸小上的了,田森把自家的私房菜絡繹不斷地呈上飯桌,但由于是過年期間,不敢多備菜,所以盡管桌面擺得滿滿當當,其實也都是些他臨時抓撓來的不值錢的農家飯菜,連炒紅薯面條和蒸曲曲芽都上桌了,最后的壓軸,當然是田森親自端上來的紅燒黃河大鯉魚,夫妻倆個七手八腳地騰出一個中心位置,把盤子往餐桌中間一攤,田森得意地介紹道:“紅燒野生黃河大鯉魚!大鯉魚你們都吃過,但是野生的沒吃過吧?特別是小陸和平平,嘗嘗咋樣兒?”眾人看那菜相,炸得焦黃的鯉魚靜靜地躺在白瓷盤中冒著騰騰白氣,濃稠油亮的醬紅湯汁從魚身緩緩淌下,蔥花芫荽點綴其上,僅從顏色上就已配出了跳躍流動的生動畫面,再加上醬燒的香氣熱騰騰地撲面而來,令人不由得蠢蠢欲動,食欲大開。

在陸小上出現之前,田家人最看得起的就是李心平,當然,看得起她并不是因為她本身,而是長年累月接受她父親恩惠的結果,不過李心平并不計較什么緣由,來者不拒地享受著田家人的尊寵和照顧,但自從錢多人傻的陸小上到來后,李心平好像就退居第二了,特別是初二那天,田家人送完陸小上回到家,趁著田林一家都在,也為了平復兒子們似有似無的埋怨,田媽媽當機立斷,把陸小上送來的現金當著全家分得一清二楚,號令他們趕緊蓋房分居,手里握著現錢,田森的態度立時出現了明顯的轉變,再不說嫌棄田媽媽自作主張辦丟人事的牢騷話了,他早已認出韓道榮是初二那天被田媽媽掃地出門的疑似準姑爺,但不明白他為何目前還夾雜在這個群體中間,并且和陸小上這個準姑爺能夠相安無事,但既然妹妹沒有表明態度,他也樂得裝聾作啞,遵循著來者即是客的生意原則,誰愿意和人民幣為敵呢,保不齊他日后也許是這家飯店的小金主呢,但今天的金主是陸小上,那就不應該怪他高看人家陸小上一眼了。田森拿著筷子把魚鰓下最肥嫩的月牙肉剔下來,貼心地蘸滿湯汁送到陸小上的碟子中,那一臉的希冀,恨不得親自替他吃了贊了才能滿足,絲毫沒有顧忌這種親密會對韓道榮造成的傷害。有了田森的捧場,陸小上總算在韓道榮面前扳回一局,決定拿和田森的親密來宣誓他與田家密不可分的關系,也為自己在田心安面前岌岌可危的處境打打氣,于是故意夸大了享受的表情,閉著眼睛美美地吧唧著雙唇,不住地發出響亮贊美的咀嚼聲,田森趕緊趁勢又親手掰了一口厚敦敦金燦燦的農家大烙餅蘸上汁水送到他口邊,道:“再嘗嘗你三嫂親手烙的大餅?”陸小上就著他的手吃了,外焦里嫩的麥香餅和著鮮香醇厚的紅燒魚汁在他的味蕾上炸開了,他張開驚喜的雙眼叫道:“哇哦!好吃得沒道理啦,三哥,你做的魚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也不過如此啦。”田森的笑讓人懷疑他是廚界深藏不露的高人,煞有介事地介紹道:“咋會沒道理哩,好吃是有依據的。別的不說,這魚可是咱這兒的特產,為啥說它是特產哩,這得從黃河說起。俗話說,黃河是銅頭鐵尾豆腐腰,啥意思呢,就是黃河的上下游水流都很急,急得鯉魚活不下去,欸,咱正好處在中間兒流速慢這一段兒,所以叫做豆腐腰——小五,你帶小陸去黃河上下游的分界線看了沒,就在幾里外的桃花峪那兒——這水流慢水質就肥,魚有的吃才長得大,你看看,就咱這兒的黃河鯉魚個頭大味道鮮還有嚼勁兒,《詩經》你們都知吧,那里頭都說了,要吃魚,必須得是咱家的黃河大鯉魚。”

“真的?”李心平邊吃邊問,“《詩經》都給你做廣告了?”

“那可不是!叫……啥啥食魚,必吃河鯉,河鯉就是黃河鯉魚的意思。”田森邊思索著邊回答,盡管他引用得差三落四,末了也對自己的引用篤定地點著頭,好像再也沒有這么恰當的解說了。田心安撇著嘴揭發道:“那是人家青溪發現了一句詩告訴他的,原句是豈其食魚,必河之鯉,他也不管究竟是啥意思,就毫不客氣地當成自己的廣告詞了,逢客必售,我們又不是外地游客,要你在這兒做虛假宣傳,你說實話,這魚真是你從黃河里撈的野魚?”田森便嘿嘿直笑,趕緊轉換了話題:“你把魚泡蘸上菜汁給平平嘗嘗,這可是魚身上最好吃東西了。”又對出來伺候的媳婦道,“吃魚就酒,越吃越有,媳,去把我存的半瓶酒拿過來,我陪小陸懟兩盅。”說著拉開椅子就要坐,被妻子揪住領子道:“人家幾個小年輕兒說話兒哩,你瞎加插啥,包間里二哥的同事該走了,你不去結帳送客?”田森堆著笑臉哄老婆道:“你去你去,我一去就該給他們免單了。”

“德性!”三嫂瞋了丈夫一眼,把半瓶酒蹾到桌子上溫馨提醒道,“別死皮賴臉地搋酒啊,叫小陸喝多了你娘還得撅你。”囑托完便履行她老板娘的職責去了。

不多時,幾個喝得紅光滿面的男人出了包間,田森忙起身熱情地送出門口,才又回來斟酒陪客,他熱絡地拉攏陸小上,陸小上也極力配合,兩人你來我往,喝得如入無人之境,南方人的酒量本來就小,何況田森的自留酒還是高度數的酒頭,一來二去的陸小上就又喝迷糊了,和田森又是吹牛又是許愿的,生怕在韓道榮面前失去這個依靠,田心安實在是看不下去,提醒哥哥不要再喝,哪知陸小上以為是心疼自己,找到了一種喝酒被媳婦管的幸福感,笑得跟喝了蜂蜜似的,迷離著眼睛對田森道:“田心安怕我喝多了,其實我沒事,能和三哥喝酒,喝多少我都愿意的。我告訴你三哥,我家的養珠廠好大一片的,等我和田心安結婚時我要在她的婚紗上鑲滿珍珠,然后開一輛敞篷的法拉利載著她,讓她成為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田森煞有介事地接道:“小五這不是馬上就轉成正式老師了嗎?端鐵飯碗吃皇糧,跟咱二哥樣,你要是把她帶走了那她的工作關系咋弄?再說,咱大哥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把你家的產業搬到咱田坡,這兒有四個哥哩,還怕給你管不好?”陸小上笑道:“我不走的,三哥,你放心,便是海水運不過來,珍珠總是運得過來的,到時咱在市區開一家珍珠直銷店,你開飯店有經驗,總經理非你莫屬。”田森也是天真,對于這種海市蜃樓、鏡花水月的承諾竟然沒有產生絲毫的抗體,還怕酒敬的不到位與總經理的職位失之交臂,越發跟一個不諳世事的畫餅者笑成一團,田心安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清醒潑了盆涼水,道:“三哥,你管好自己的飯店就妥了,人家小陸家的生意還輪不到咱操心,一會兒回去心平還要找咱媽追討小陸送的禮呢,你就別再跟著添亂了。”

“呃?”田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蠱惑道,“我覺得小陸可以啊,你還沒想通?”

“人家當然可以了?”田心安滿目欣賞地看著陸小上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心平的鐵哥們兒當然也是才華橫溢、富甲一方,而且人家小陸還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但是那天的事兒是他倆惡作劇鬧著玩兒的,我們幾個都已經說開了,你就別再給我找事兒了。”

“我給你找啥事兒了?”

田森訕訕地嘟囔了一句,欲言又止,這時三嫂拖著一筐臟碗碟從包間出來,叫他幫忙抬到后廚清洗,這尷尬的酒局才算是告一段落。

果然,不出田心安所料,有些偽問題甚至不需要擱置,瞬間就可以自行化解,一個田媽媽就已經夠李心平忙活的了,她哪里還有閑情雅致與韓道榮打情罵俏呢?帶著卸下包袱的輕松,下午半晌一到家田心安便回臥室專心致志地看書背題去了,把那三人擱到樓下客廳里自生自滅。當她漸漸沉浸到知識的海洋中時,“嘭”的一聲門突然被撞開了,侄子小勤闖了進來,一邊用一雙驚羨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姑姑的新房間,一邊心不在焉地通知道:“姑,我奶叫你回去。”

“叫我?”田心安有些意外,這幾天田媽媽總是差人來請陸小上,已經把她遺忘了,“你確定不是叫陸叔叔?”

“叫你倆都回去哩。”終于,小勤指著鏡子上的小燈籠問道,“姑,這是啥呀?”

田心安會意,撕下透明膠取下兩盞燈籠遞給他玩耍,問道:“你知不知叫我們回去干啥?”

“不知,”小勤小心翼翼提著燈籠鋬,生怕弄壞了這嬌貴的物件,“我姑父和心平姑已經先走了。”

田心安聞言,腦袋轟得一聲,不知是先反駁“姑父”這個稱呼還是先問李心平下山的目的,但見小勤清澈無邪的眼神,便知道問也是白問,只好道:“別聽你奶瞎說,可不敢亂叫人家姑父,不然村里會笑話咱家人哩。”

“哦。”

田心安顧不得他似懂非懂的樣子,飛速披上外套往樓下跑去,偏李白氏見他們安全回來就放心地出去串門了,只有韓道榮留守在客廳悠閑自得地喝茶看電視,見慌張下樓的田心安便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笑容,學著李心平陰陽怪氣的樣子諷刺道:“佩服佩服啊,婚還沒結姑父都叫上了,你家嫁閨女還真是低三下四。”田心安沒功夫跟他打嘴官司,問李心平下山干嗎去了,韓道榮挑著一個嘴角壞笑道,“不是你叫她去討債嘛,跟著你家姑爺要錢去了,咋,這么慌慌張張的,是怕要過來還是怕要不過來呀?”他的挑釁激得田心安柳眉倒豎,上前兩步指著他的面門惡狠狠地咒罵道:“韓道榮,你個鱉孫,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把我推進深淵自己逃跑的事情。”罵完,轉身就走,卻被韓道榮起身拽住手腕,一使勁把她拉回到跟前,巨大的慣性使她重重地撞上他的胸前,韓道榮半掩著他眸中透出的不屑逼問道:“這話你給我說清楚,我啥時候逃跑了?還把你推進了深淵?”田心安使勁甩脫他的掌控,盡力挺直脊背,勇敢地迎著他的不屑道:“我和你一樣,陸小上去我家送禮我事先并不知情,在那樣的突發狀況下,總是標榜很男人的你是不是應該站在我的立場上和我一致對外?保護我、相信我、幫助我,可你是咋做的?不問青紅皂白拔腿就走,留我一個人對付他們所有人,還嫌不夠,你還要聯合著李心平污蔑我、惡心我,韓道榮,我要是嫌貧愛富之人,初二那天就不會同意你去我家,我要是個唯利是圖之貨就不會把陸小上送的玉石當場摔碎,就不會前前后后挨我媽那么多個巴掌!你告訴我,你哪件事兒辦的可男人?啊?和李心平狼狽為奸嗎?”說著說著,田心安委屈的眼淚一涌而出,在驚詫醒悟和心痛羞愧的作用下,韓道榮一把把她攬進懷中,她掙脫不出,漸漸地妥協了他的力量,窩進他溫暖寬闊的胸膛里,將連日來所受的委屈一瀉而出,韓道榮疼惜地親吻著她的頭發,在她耳邊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驀的,他發現田勤兩手捏著他的燈籠鋬兒正立在旁邊默默盯著他,在和韓道榮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就好像聽到了開戰的信號,拋了燈籠就撲上去,一邊掄開了胳膊去撓他一邊罵罵咧咧道:“叫你欺負我姑,叫你欺負我姑……”韓道榮松開田心安,一只大手掌摁在田勤的天靈蓋兒上,小孩兒的手腳不夠長,任他瘋狂揮舞的四肢跟風火輪似的,卻一下都沒碰到韓道榮,韓道榮高高在上的壞笑道:“以后可不許瞎認姑父了,聽到了沒有?”田心安推開他,把侄子護在懷里道:“我們認誰要你管。走,小勤,咱倆回去。”韓道榮擰著眉頭道:“這會兒你回去干啥,不怕你媽急了再打你。”田心安冷哼了一聲,道:“在你眼里她是腌臜菜,在我眼里卻是至親骨肉,你可以站在旁邊說風涼話兒,我可不能見死不救。再說,你不是要巴結李心平嗎?她今兒要是折到我媽手里,你去哪兒找這么有錢的老丈人哩?”

“你……我受這么大的氣,咋,還不叫說一句了……”

看著語竭辭窮的韓道榮,田心安帶著報仇雪恨的快意微笑攜侄子下山回家去了。田家大院并沒有田心安以為的刀光劍影,相反,處處彰顯著與環境不甚相襯的客友主恭,兩位貴客一左一右地分坐在八仙桌兩邊的圈椅中,桌子上堆著小山似的糖果瓜子以及熱騰騰的茶水,來串親戚的幾個姨舅表親吃過午飯已經先行撤離,此刻只剩下田老頭陪著嬌客,笑靨如花地坐在陸小上身畔,一邊炫耀著自己對李心平能順利出生的功勞,一邊時不時地讓吃讓喝,田媽媽又從廚房端出兩大碗紅糖荷包蛋來,按照風俗,新女婿頭一天進門時就應該吃的,但這幾天亂烘烘的田媽媽也沒顧得上,于是趁這日沒有閑雜人等,足足煮了九個荷包蛋來彌補他,取長長久久之意,李心平只不過是沾了陸小上的光,所以只得了六個,取六六大順之意,不用筷子抄,大眼一輪就知道這個分量足夠嚇退一眾人等,李心平心中暗暗念了一句“我操”,她懷疑田家其他人是被這兩碗雞蛋水給嚇跑的。田心安還沒進堂屋門,就聽到田媽媽一邊罵人一邊勸兩位客人動筷子,便問她又在罵什么,田媽媽一見女兒,恨就不打一處來,撇下兩位客人開始嘴嗆女兒:“還不是你哥,動不動就灌人家小陸酒喝,這要是傷了身子你往后可咋弄?”當著李心平的面兒,母親的話讓田心安窘迫不已,踅摸了一張高凳在墻邊遠遠地坐了,田媽媽也拉了一張小椅子坐在另一面墻根,氣勢洶洶地與女兒展開了理論,“你這妞說排場不排場,非得弄到那丟人上?人家平平是小陸你倆的媒人,當著平平的面兒你說說,人家平平學歷高見識多,比你二哥都強,她給你尋的媒茬兒能差到哪兒去?啊?人家小陸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樣有模樣,哪點兒不中?哪點兒配不上你?你還不識足,啊?居然煽搭著平平來討要禮金,全莊都知咱家前兒才收了禮,要是今兒就被退禮,不說以后你的媒更難尋,就是當媒人的平平這臉都沒地兒擱,凈跟著你丟人。”田心安被罵得瞪向李心平,李心平無辜地聳了聳肩一攤手,表示說她還沒步入這個正題,她也不知道田媽媽是從何處得到這個消息的,田心安不耐煩地打斷田媽媽的絮叨,道:“你這都是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我能知,自然是有人跟我學,我叫你回來的意思就是要敲打敲打你,趁早給我消停點兒,我眼里可是只認小陸,你要是再擱里作妖挑事兒,那你就是我的催命鬼兒,除非我死了管不住你了。再一個就是說說跟小陸家大人見面的事兒,正好平平也來了,這兩家商議的事兒還得平平出面調停,叫男方來個長輩商量商量,看看日子咋定、事情咋辦,咱這邊兒也好著手準備,你們年齡也都不小了,早辦完我早省心。”田媽媽說著,伸長了脊椎骨,將討好感激的笑容靠向媒人李心平。

“呃……”和青溪一樣,毫無做媒經驗的李心平霎時懵圈了,被田媽媽一張利嘴說得接不上話來。

“我三哥跟你說的?”田心安想了一百圈,除了田森最有嫌疑,其他知情人都不可能跟母親學這件事情,可是田森還在飯店,家里又沒有電話,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回來了?”

“你就說有沒有吧?冤枉你了?”田媽媽答非所問道。

陸小上聽得明白,雖然有田媽媽誓死捍衛他的愛情,但他卻不愿田心安受氣,于是趕緊表明態度以化解田媽媽的兇悍:“沒有沒有,開玩笑啦,送出去的禮怎么可以再要回來呢?你放心,我不會要的,也不會叫李心平問你要的。”李心平卻不買他的面子,此時的她也緩過來神兒了,將手掌一立阻攔道:“欸,你是你我是我,如今不興包辦婚姻,也不興一言堂。既然大大知道了,我就不妨說說我的意見啊。大大,”李心平拿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架勢誠懇地對田媽媽說道,“初二那天老陸來送禮是我的主意,因為老陸是我最好的哥們兒,他喜歡田心安,我出主意主要是幫他追女孩兒的,事先呢也沒征求田心安的意見,我原以為她會喜歡這些禮物——其實她就是喜歡這些禮物,但她更愛惜羽毛——也就是說她更喜歡美名,收了人家那么多錢財才同意親事,田心安難免會落一個見錢眼開的罵名,為了田心安的名聲著想,大大你不妨先把陸小上的錢還了,之后她要是真愛陸小上,那些錢財不還是你家的?她要是不愛陸小上,跟你一樣拼死也不嫁,到時候你不僅要還陸小上的這些錢物,還憑白折一閨女,這不是雞飛蛋打的買賣嗎?你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心平一席話,說得田心安瞠目結舌,心中又好氣又好笑的,沒想到平時自詡清高的她居然也搞這些雞鳴狗盜的哄騙之術,只想弄那些錢回來算完事兒,誓要老太太痛不欲生的話卻是一個字沒說,到頭來她自己還是光溜溜的好人一個。這時田老頭大聲咳了一下,通知大家他準備發言了,未言先呵呵呵一通洞悉人情世故的大笑,這笑聲多少有些看不起李心平言論的意思:“你這妞,在BJ也上了這幾年學了,但是有些事兒還是不懂啊。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誰家娶媳婦不花上幾個?小陸多花幾個那是他家條件允許,再著也代表了他的決心,這咋會扯到見錢眼開上哩?”

“就是,”田媽媽難得附和著丈夫,“大大說你一句你也別不愛聽,你可別學得跟青溪那妞樣,一個妞們家啥情呀愛呀的掛在嘴邊,叫人家聽了笑話,結婚過日子哩,過的都是錢,哪有那么多情啊愛呀的。”李心平苦笑道:“照你這么說,既然結婚過日子不需要愛情,那人家陸小上憑啥非找你家田心安呢?人家找個門當戶對的過多好?”田老頭耐心地為李心平普及著自己的智慧結晶,道:“雖然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可在這尋媒上男女就不能平等,平等就不穩了,男方必須要比女方高,不然那女的看不起男的,男的也管不住女的。別的不說,你看你爸,學問高賺錢多,他夫妻倆就過得穩穩當當,你二哥就差點兒意思,他大學畢業,你二嫂也是大學畢業,你二哥就有點管不住她,要不是弄了個小科長當,我看他就算是徹底招贅到人家家了。再說小陸,雖說咱家比不上他家的經濟條件,小五也沒他的學問高,但正好符合男高女低的穩定條件,唯一不足的就是小五長得太齊整,小陸家要是條件不中還真壓制不住她哩。”李心平一雙眼睛本來就大,聽了田老頭的高論后倆眼珠子恨不從眼眶里迸出去,譏諷道:“大爺,厲害呀,你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你家筐里還真是沒有爛杏,就田心安這樣的也算齊整?”

“不齊整不就更好?更穩定嘛!”田老頭笑瞇瞇的,一副吃準陸家的樣子。

“Ohmygod.”李心平喃喃禱告了一句,不死心地追問道,“就為了婚姻穩定,不惜叫你的親生女兒受委屈?”

“小陸那么有錢,她還會受啥委屈?”

“低三下四的委屈啊?”

“嗐,這世界上哪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兒。”

李心平同情地望著田心安,道:“心安,我已經看到你悲慘的一生了。”田心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陸小上接道:“不可能,你不要危言聳聽,難道你看不到嗎,我才是低三下四的那個。”李心平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的,再說,你沒聽大爺說要男高女低,你低三下四的不符合他的擇婿標準。這樣吧大爺,還有大大,既然你們和陸小上一拍即合,這婚是穩結了,也不用怕他跑了,那就先把初二那天的東西還給他吧。”

“這是啥邏輯?禮到才叫定婚,把禮要回去那不就是反悔了嘛。”田老頭道,李心平無奈長嘆一聲,只好進一步解釋道:“初二送禮是我的主意,現在田心安天天罵我多事,壞了她還有你們全家的名聲,不能你們一家子得了實惠叫我一個人挨著罵吧?這次你們還給他,以后陸小上再給你們家送啥、你們再收他多少東西就與我無關了,田心安就再也沒理由罵我了。”

“她敢?!”田媽媽厲聲道,“她再敢罵你就砍她的臉,打得她輕!”

“平平說得也對,這媒算是成了,小,”田老頭若有所思地叫陸小上,“你家大人不在跟前兒,有些禮節也沒人教你,你還得出點禮答謝答謝平平才對。”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想要陸小上的東西,”李心平一著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擺著手辯駁道:“主要是田心安喜歡韓道榮,不喜歡陸小上!”

這么一說,大家都站了起來,帶著各種表情俯瞰著田心安,等著她的最終表態,田心安只好也站了起來,不卑不亢地從容應道:“韓道榮是青溪的鄰居哥,他自信樂觀、身懷壯志,陸小上是李心平的鐵哥們兒,他才華橫溢、善解人意,他們都很好,并不存在誰高誰低誰好誰壞的問題,我也尊重他們,但可能是命運的安排,我的婚事還不到透的時候,老天爺決定的事情,別說是我,你們誰也無能為力,所以我想干脆把精力放到轉正考試上,至于有沒有緣分,以后自見分曉。我同意心平的意見,把人家小陸的東西還還給人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哪怕以后我嫁不出去了,你們也把心放在肚里,說啥我也要攢夠兩萬塊錢給你們,就當是我自贖吧。初二那天本來就是他倆開玩笑的,你們現在扣著人家的錢不還,不是貪圖人家的錢財是啥?你們不怕別人說到臉上我還怕被人指指點點呢,不管咋說,我現在還是咱學校的老師,自己沒臉了還咋往講臺上站去教人家的孩子哩?”

田心安說得鏗鏘有力,態度不容置疑,田媽媽聽后一言不發,突然轉身往屋外去了,在院子里左右踅摸一通,取下勾在屋檐下墻上的一盤粗麻繩往女兒面前一摔,道:“你使這麻繩勒死我吧,勒死我了你隨便,勒不死我你就認命,把你能哩,還把老天爺搬出來,別的事兒你可以是我的老天爺,但你嫁人的事兒我就是你的老天爺!實話告訴你,小陸送的那些禮金已經給你幾個哥分了叫他們蓋房去了,小陸送的寶玉當天就叫你摔碎了,你給我說叫我拿啥還給人家?啊?”說著,田媽媽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跌,仿佛又一團麻繩扔在了地上,拍著大腿哭喊道,“還是叫我死了吧,生這些鱉孫們弄啥哩,一個個地都想逼躪死我呀,我也不想活了……”一邊哭喊一邊擤了鼻涕抹在胯上,田老頭見老伴想弄大事兒,便趁眾人驚詫無措時又溜之大吉,倒是躲在屋里的兒子兒媳們聽到動靜聚了過來,田媽媽見人多了,便從地上掙扎起來,一邊哭喊著要去跳井自殺一邊往屋外沖,越是有人攔她就越是沖得起勁,非要以身事志不可,中午陪親戚喝得半醉的田森林最是孝順的一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陪著母親哭得涕淚俱下,跪在地上抱著田媽媽的腿不撒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哭喊道:“娘啊,你不能死啊,娘啊,我不叫你去死啊……”田森也站在母親前面攔著她的去路,拉著她的胳膊哭得說不出話來,老大田木兩口卻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抱著腦袋唉聲嘆氣的,田心安又窘又氣,惡狠狠地道:“你們放開她,叫她去,現在哪兒還有井叫她跳?她就是想以死拿捏我……”

“啪”得一聲,田心安狠話還沒放完,臉上就挨了清脆的一掌,等她回過神兒來去看,發現打她的不是母親,而是田森林,囂張的他在幾個媳婦們的驚呼下被控制住,但控制不住他臉上明晃晃的正義孝心,他拖著哭腔罵罵咧咧道:“你說的是人話不?她是咱娘,沒她哪來的你?平時咱娘待你那么親,你說啥就是啥,關鍵時刻你卻叫她去死?……”田心安驚詫地捂著臉,兩顆淚珠含在眶內搖搖欲墜,她的臉憋得通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怕一張嘴吐出來的不是心聲,而是哭聲,旁邊的李心平見田森林居然當眾動手打人,一時怒不可遏,心道她不敢打老的難道還不敢打小的嗎?于是側身擠進圈中,趁著田森林下盤不穩比平時矮了一截,又被幾個女人拉著,便一個右勾拳捶到他的下巴上,田森林竟然應聲軟了下去,倒在一眾女人的懷里,李心平悄悄甩著釘得生疼的拳頭警告道:“四哥,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也沒有資格打田心安。”田森林還沒醉到一視同仁的地步,見打他的是他不敢還手的李心平,隨一扭身又抱住母親哭道:“娘啊,兒子不想叫你死啊……”田媽媽見兒子挨打受氣,也不跳井了,反過來抱著兒子的腦袋一通愛撫,可是田心安并沒有改變態度的意思,隨一抹拉臉上的眼淚鼻涕,視死如歸地起身道:“沒井跳就死不成了?想叫我死都成法兒了,西邊兒是火車,東邊兒是汽車,實在不行,隨便哪堵墻一撞都能一了百了,隨你個鱉孫妞作去,我眼不見心靜,你們誰也別攔我。”交待完,她果真掙脫了眾人向墻上頂去,這回正頂在田森胸腹,這勁兒也著實大了些,頂得田森倒吸了一口涼氣,只疼得他齜牙咧嘴,卻是憋著呼吸一動也不敢動,仿佛被孫悟空的定字訣給定住了似的,他媳婦還留守在飯店,沒人替他揉搓緩解疼痛,只好自個兒一步一挪靠坐到門檻上,然后才緩慢而悠長地舒了一口氣,田媽媽也被后坐力頂倒在地,腦袋嗡嗡打轉眼前金星亂閃,一時動彈不得,為了以防萬一,田木頂替上去橫在母親和墻之間,又是搓手又是踱步地嘟囔道:“你這是弄啥哩,你這是弄啥哩。”田媽媽終于哎喲一聲接上了氣兒,也沒力氣尋死覓活了,轉而雙腿一盤跪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哀求道:“小五兒啊,你就真打算眼睜睜看著你娘去死嗎?你叫我咋弄啊……”田森林也坐在地上哭著幫腔道:“小五,咱媽都這樣了,她想弄啥你就答應她中不中?就算四哥求你了!”田心安瞪大眼睛,拼命將眼里的淚水蒸發掉,吞下卡在嗓子眼兒里的一口痰后,竭力穩住了聲線和情緒道:“她叫我為了掙兩萬塊錢給你們蓋房嫁給陸小上。”田森林不假思索道:“這不是正好兒嘛,那你就嫁給他呀。”田心安凄慘地一笑,頹然跌坐回凳子上問道:“李心平,你說我咋辦?進一步是圖人錢財的下作女,退一步就是大逆不道的白眼狼。”李心平驚愕之余,肺都要被氣炸了,雙手叉腰在原地打著轉轉,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問題:“二哥呢?怎么沒見他?”四嫂回道:“他初三上完墳就回去了。”

“好,”李心平穩住不停移動的重心,仿佛做好了一項重大決定似的,“那我就先跟你們哥仨說吧,一會兒回去我專門再給他打電話,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比較難聽,主要是針對這三個哥說的,女人孩子們先回避一下,不在乎的可以留下一起聽,反正我也不怕得罪人。”聽這話音兒不善,可以想象得到之后的話會有多臟,誰沒事愿意聽臟話,媳婦們立時就扯著小輩兒們散了出去,堂屋里一下清爽了很多,田木扶起母親坐了,田森林也就近把沉重的身體扔進一張小椅子里,眾人各就各位,李心平大剌剌地回到圈椅里,準備展開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清源之戰。這時小會又回來了,把一個黑塑料袋卷交給父親,田木站起來抖開塑料袋,里面又是一層紅塑料袋,最后展開被報紙包的整整齊齊的一沓百元大鈔放到八仙桌上,面帶羞愧之色嘆道:“唉,我知平平想說啥,剛才我就說不中,我知小五不愿意的事兒那任誰都沒法兒,你們偏不聽,唉,說實話,這筆錢還輪不上蓋房,眼看小會要考大學,小瑞也要開始住校,都是用錢的時候,我問過小會了,他還想繼續上學,唉,上就上吧,那就先緊著他上學花,蓋房的事兒不中嘍再拖拖,唉,這錢一分未動,還還給小陸吧,小會上學的事兒就再說吧,唉。”田老大一句三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背負著地球末日人類危機的終極難題呢,田森嘖著舌抱怨道:“嘖嘖嘖,大哥你看你,你這是弄啥嘞,你這一弄光顯著我了,倒好像就我不愿意還錢樣哩,你不知我把錢一把手兒全給二哥了,景區的生意不好做你又不是不知,今年的承包費又漲了,人家看二哥的面子給我寬限到年底,就這都已經超時了,一年到頭掙得都擱到這上面了,你這一弄叫我咋弄哩,你真是!”田木被弟弟責怪的更加愧疚了,忙忙的解釋道:“平平,他倆的情況跟我不一樣,都背了一身債,窟窿再填不滿了,不中嘍叫他倆再緩緩吧,你說中不中小陸?”已經被嚇傻的陸小上被叫的一激靈,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田森林不屑地切了一聲,道:“我當是啥大事兒哩,不就是初二咱媽分的那點兒錢嘛,不夠塞牙縫的,擱得住這么尋死覓活哩?小陸啊,也怨哥哥我錯看你了,本來還打算跟你合伙弄點兒啥事兒一塊兒發財哩,這家什還弄啥哩,你這人啊還是不中。銀妞,”他不容陸小上辯解,扯著嗓子向院子里喊自己媳婦“把初二那天的錢拿過來。”四嫂那么精明一個人,怎么會安心回自己屋里,早瞄了一只眼睛在外面盯著眾人的一舉一動,田森林一叫她,就從不遠處罵罵咧咧的沖過來,到了堂屋腰一叉指桑罵槐道:“叫叫叫,叫啥哩叫,你那張嘴就光會叫我?你啥情況自己不知?充哪門子闊哩?先把借我娘家的那些錢還完嘍再說事兒,否則就給我嘬嚴。”田森林牛眼一瞪,罵道:“媽的個逼,你一個娘兒們家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仔細惹惱我捶不死你。”四嫂越激越勇,跳著腳地欺上前,把一邊臉伸過去挑釁道:“來呀來呀,田森林,朝我臉上捶,就像剛才平平捶你那樣,你今兒要是捶不死我你就不是爹生娘養的。”田森林嘩啦一聲踢翻了椅子打過去,四嫂不跑反而往他懷里鉆,結果背上挨了一下,田森林也及時被田森和小會拉住,四嫂這下不愿意了,又跳到婆婆跟前罵道:“姓劉的,你養的好兒子,這么一大家子看著叫他打我?我在家當閨女時俺爹娘都沒舍得動我一下,我嫁到你家又是給他生孩兒又是給他出面張羅錢,你就這么看著他打我?從我進你家門兒起,你是房子沒蓋一間,錢沒出一分,好不容易前兒終于見你掏了一回錢,還沒暖熱哩又來要,有你這么辦事兒的沒?你可別打著姑爺的旗號跟我要錢,錢是你這個當娘的應該給的,又不是小陸給的,憑啥他的錢叫我還?大哥給你那是他有,我可是一分沒有,都叫我拿去還賬了,有本事就叫你兒子來打死我吧。”在兒媳的指責下,田媽媽縮在小椅子里垂頭喪氣一聲不吭,田木聽得嗐聲嘆氣亂搖頭卻又奈何不得,田森林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揪住媳婦的頭發,不顧眾人的勸阻強行拖回自己屋里,哐的一聲關上房門,隨即便傳出女人的哭叫聲和咒罵聲,田媽媽坐得紋絲不動,撇著嘴幸災樂禍道:“哼,老鼠戲貓,找著挨打的貨。”

“所以說,”李心平悟道,“三哥專門跑回來學了我要來討債的事情,你們想賴賬,于是提前商量好了這出苦肉計,然后才叫田心安陸小上回來演給他倆看的,對不對?”田家無人回應,屋內一片尷尬的沉默,看來李心平是猜對了,田媽媽有些忍無可忍,卻又不敢肆意責怪,只能用一種與蹙起的眉頭不相符的氣餒聲調申訴道:“不是平平,話不是這么說哩,啥叫賴賬啊,也就是你三哥我們說了幾句,他們都不知情,我也是想促成他倆的親事哩,再說,人家媒人都是往一塊兒撮合哩,你咋光想拆散他們哩?”李心平冷笑道:“大大,既然你認我是他倆的媒人,那我就以媒人的身份也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我這四個哥已經成人,該斷奶了,他們想吃肥肉想住高樓會自己去找去掙,以你現有的條件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了,你不能為了喂飽他們狠心把田心安獻祭出去,還連帶著獻祭了陸小上,這對他們不公平。陸小上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我幫他追求田心安的目的并不純,但我絕對不會讓他在我的地盤兒上被人利用、任人宰割的,他追求田心安是為了成全自己的愛情,不是來給你家填窟窿的,否則我這個所謂的媒人的良心都過不去。幸虧我今天來了,讓我從現象看到了你們的本質,所以我作出兩點決定:一是解除初二那天為你們和陸小上建立起來的所有關系,從現在起,陸小上只是我的朋友,與你們田家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初二那天陸小上送來的現金和珠寶首飾一分不少一件不缺地全部歸還給他,田心安摔碎的玉石也要照價賠償,誰再推諉扯皮,我立刻報警;二是田心安現在吃住在我家,已經算是我們李家的一分子,即便你們是她的骨肉至親,也沒有任何權限動她一根手指頭,誰要是再敢打她、侮辱她、或者以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控制她,我也會立即報警。聲明一下,我媽給我起的外號叫二蛋,這可不是我浪得虛名,有不相信的盡管放馬過來,我叫他小刀拉屁股——開開眼界。”

屋里更安靜了,安靜得可怕,凸顯得田心安壓抑下的悲愴振聾發聵,為了不在陸小上面前失態,她倉皇逃離了現場,一路向山上奔去。田媽媽投入巨大,損失慘重,不僅失了已經到手的禮金,還在李心平這個小輩面前丟盡了面子,她見女兒自顧自地竄了,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陸小上,把他當成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道:“不管咋說,你只不過是他倆的媒人,你咋能替當事人作決定哩?這事兒還得問小陸本人,小,你是啥意思?作為家長,反正我對你是一萬個滿意,你要是還認我家小五,不中的話咱就先聽她的吧?見家長的事兒先擱擱?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你對她好,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至于你送的那些東西,咱家也不是那種好占便宜的人家,就是你這幾個哥確實都有自己的難處,一時半會兒給你湊不出來,退一萬步講,真是有一天小五你倆成不了,你放心,半個子兒也不會少你的,有平平擱這兒站哩,她都把話也說到這份兒上了,誰敢駁她的面子哩。”陸小上尷尬地滿面通紅,從椅子里站起來局促不安地解釋道:“真的不是我,阿——大——伯母,你要相信我,這個——這個——但是,既然田心安和李心平都是這個意思,我們也不能不聽,我是這個意思,老李,哥哥們今天確實不方便,咱就聽伯母的吧,行嗎?謝謝謝謝,真的謝謝你,你不愧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英雄。”陸小上雙手合什,又是作揖又是奉承,就差跪下磕頭了,李心平傲慢地回敬他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道:“你這個沒有原則的家伙,到頭來還是我當惡人,對不對?”

“哪里哪里,我不是說了你是我的英雄嘛。”陸小上撒嬌道。

“不行,”李心平梗著脖子拒絕道,“惡人不能我自己當,田心安罵的是我不是你。”

“那,你說怎么辦嘛,我都聽你的。”

李心平擠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道:“你到底聽誰的?”

“那不是哥哥們確實有難處嘛,咱就當是幫幫忙,他們又不是不還?不過我真心希望永遠不要有那一天,只要能和田心安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的,真的!”他見李心平的蔑之眼神刀片似的飛過來,趕緊轉了話風,道,“當然,你是最為我著想的啦,我都知道的。要不這樣吧伯母,初二那天我送來的珍珠鏈是專門為田心安定制的,能不能把那個還給我,我找機會親自送給她啦。”

“中中中,東西我都放得好好的,就是小五摔碎的玉渣渣兒我都放著哩,我這就去給你拿。”事情有了一線轉機,田媽媽高興得一疊聲應著,語音沒落人就沒影了,片刻之間便從里屋取出那只裝項鏈的盒子,笑瞇瞇地遞給陸小上,陸小上確認是自己送的那顆,便長吁了一口氣,帶著失而復得的笑容道:“就是它啦。”李心平勾著頭看見了,臉色便沉得能擰出水來,敏感的陸小上感覺到了她的異樣,趕緊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你的那一顆正養著呢,我跟家里說了,養成了不許出手,專門給你留的。”李心平鄙夷地切了一聲,道:“我才不稀罕。”又對在場的幾個田家人道,“大大,大哥,三哥,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不是把錢要回去,而是為了給田心安正名,要錢是手段,正名是目的,如果今天的錢要不回去,我這趟就算白來了,話也白說了,人也白得罪了,但既然陸小上開了金口,我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咱們三方各退一步,禮金可以暫緩歸還,但需要你家派個總負責人給他寫個借條,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嘛,有了借條就不算禮金了,算是借款,陸小上啥時候要你們啥時候歸還,也不能用這筆錢左右田心安的婚姻,挾制她必須嫁給陸小上抵債,至于那些珠寶玉器的,既然該碎的碎了,該還的也還了,剩下的我作主就不再提了,不提不是不在意,而是代表了老陸和我的誠意,你們要是覺得可行咱就這么辦,不行咱再說。”

“這咋不行哩,我看可中,”田媽媽一馬當先同意了李心平提議,只要錢還在自家手中,這次交涉就不算失敗,撒潑裝死也還算小有成效,兒子兒媳面前也還殘留了些威望,不至于一敗涂地,于是忙不迭的應承下來,只是總負責人這一塊兒她有些遲疑,她心目中的最佳人選當然是田林,但打欠條簽字畢竟是擔責任背鍋的事情,她不想最完美的兒子惹上麻煩,還好他不在家,躲過了一劫,其他幾個兒子都不合適,田木窩囊不會辦事,真到還錢他哪怕把自己難為死,都張不開問兄弟們要錢的嘴,田森林倒是要得出口,但是他媳婦這一關過不去,老三吧成日里可憐巴巴的拆東墻補西墻,練就了一身滑不出溜的生存本領,不會讓這種事砸到他自己身上的,想來想去,最合適的就是她丈夫田老頭,戶口本上當仁不讓的戶主,這么多年啥事不干啥心不操,當這個擋箭牌是命運在他有限的生涯里能給他的最后機會了,真到了孩子們拿不出錢還賬的時候把他貢獻出去抵債也算是他沒有虛度年華,同時還能清除掉他這個家族內部的多余雜質,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可是田媽媽大眼一輪,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又溜出去了,果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事到臨頭運不濟啊,田媽媽一下就惱了,把在兒孫處丟的人受的氣全發泄了出來,命令大孫子道,“小會,你爺哩?正說著事兒哩他又跑哪兒了?總是這,一輩子都死沒改正,你去找找他,找著他先砍叉他的逼臉,再叫他回來簽字畫押,這回饒不了他,想躲清凈,那就死外邊兒別回來。”田會不敢聽完,連忙叫了院子里的幾個孩子一起出去找人,田媽媽這才勉強打起笑容對李心平訴苦道,“你看你大爺這人,一出事就跑,總留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老太婆支擱,我能弄啥,要不你多坐一會兒等他回來,要不他簽好了我叫小會給你送過去。你看你看,給你倆打的雞蛋水也沒吃,都涼個鱉孫了,我再去給你們熱熱吧。”說著起身去端碗,李心平也起身攔下了,道:“那就叫小會跑一趟給我送過去吧,我們也不坐了,今天我有啥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們多擔待,希望咱們共同信守合約,以后的日子長著呢。”說完告辭往外走去。

“那是那是,那你們就走?留下來吃晚飯吧,過年準備的啥都有。”田媽媽一面和眾人相送一面挽留,李心平道:“不吃了,中午在三哥飯店里吃的還沒消化完哩。四哥那屋不打了吧?大大你還是去勸勸吧,順便再警告警告我四哥,拳頭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不是在女人面前耍威風的,田心安那里他最好是去道個歉。”田媽媽滿不在乎地笑道:“姊妹倆斗個嘴動個手再正常不過了,再說她哥又不是故意哩,小五說話有時候也就是欠考慮,不敲打敲打就蹬鼻子上臉的。”李心平淡淡一笑,道:“大大,該你疼得時候你不疼,等別人去疼她的時候就晚了,那時候她還會跟你一心嗎?”

“呃?”

田媽媽看了看旁邊的陸小上,趕緊點了點頭,心里居然油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來。

別了田家人,兩人快步趕回家中,李白氏已經串門回來在做晚飯,陸小上見田心安不在廚房,立即轉身往樓上跑去,李心平問田心安的反應,李白氏并不知情,見問便起了疑心,反問他們什么時候出去了,是不是又擱氣了,李心平得意地一笑,傲然道:“擱氣?我今兒可是替她出氣了。我先上樓看看,一會兒下來給你學學啊。”說完也往樓上跑去。看來田心安是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了,陸小上正站在門口耐心地敲門問話,門板卻沒有開的意思,小客廳里,韓道榮大剌剌坐在那里抽煙,滿臉不屑的表情,李心平驚奇地咦了一聲,問他怎么還沒走,卻沒等他回答,就一屁股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了,自鳴得意地將田家之行向他學了一遍,特別是回打田森林的那個橋段,不惜連篇累牘夸夸其談,還將微微紅腫的手背亮出來予以佐證,期待著更強者的肯定。這時陸小上垂頭喪氣地回到小客廳,唉聲嘆氣地在韓道榮旁邊坐了,道:“老李,你去勸勸她吧,說不定她能聽你的。”韓道榮嗤地一聲冷笑,道:“姓陸這貨不是也在場嗎?咋會叫田心安挨住打哩?還叫你一個妞們家替她出頭,他手里是端著豆腐哩?”陸小上臉一熱,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免得韓道榮的殺氣傷到他,但韓道榮卻將面孔扭過來看住他,就像給他上了兩顆膨脹螺絲釘似的令他動彈不得,只能乖乖地承受著他的冷嘲熱諷,“合著你這貨除了有兩萬塊錢,其它的是百無一用啊。”陸小上更是羞慚滿面,恨不有條地縫藏起來,李心平義氣地拍拍胸脯道:“來我的地盤兒,當然是我罩著他,再說他現在只怕巴結不上田家人,怎么敢太歲頭上動土呢?”韓道榮呵呵不語,但這種無語的神態挫傷力更大,使陸小上如坐針氈,好在之后的話題全在討債上,韓道榮聽得漫不經心。不多時,李白氏做好了晚飯,李心平才把田心安叫出來,她心灰意懶地強顏說笑,紅紅的眼睛掩飾不住哭泣過的痕跡,一個勁兒地給李心平夾好吃的,仿佛要把余生的關愛都集中在這一刻送給她一樣,李白氏覺察出異樣,但見李心平擠眉弄眼地使眼色,也不敢貿然詢問,只把一雙疑惑的眼睛在他們幾個身上滾來滾去。

晚飯還沒吃完,小會就來了,把一張從拼音作業本上撕下來的欠條交給李心平審閱,李心平放下碗筷,展開紙張先大略看了看,只見字跡拙劣,筆劃縹緲,有一種氣血兩虧的既視感,她故意清了清嗓子以示重視,邊看邊念道:“欠條,今欠陸小上同志兩萬元,大寫貳萬元,還款日期,以實際商定的日期為準。欠款人,田老……鱉?”李心平詫異地抬起頭,疑惑地看看田會,再看看田心安,田會拘謹地回道:“我爺的大名。”李心平為了在田會面前保持禮貌,強忍著能憋出內傷的笑容簡短地答了一聲“哦”,便使勁咬著唇不說話了,那隱忍的笑容把她的臉都撐變形了,相比之下,李白氏就笑得很大方,道:“我嫁到田坡一輩子了,都不知你爺叫田老鱉。”李心平趕緊把字條拍給陸小上,使兩指悄悄擰住身邊韓道榮的大腿,直到笑意就像沒能放出的那個屁一樣自行化解掉了才放開手指,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田會帶著一名準大學生的真誠解釋道:“嗯,我想在那個吃不飽活不長的年代,長壽是父母能給自己孩子的最好祝福了。”

“對對對,小會說的沒錯,唐朝就有個大音樂家叫李龜年嘛。”李心平趕緊附和道,“小會,李白她頭發長見識短,你別理會她啊。”

“沒有,就是有點兒可笑嘛。”田會瞧瞧姑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道。

陸小上看也不看,將紙條隨意折了兩折便裝進褲袋,然后熱情地叫小會入席一起用飯,小會完成了任務,推辭了邀請下山復命去了,田心安匆匆喝了兩口湯,便放下碗又上樓去了,陸小上見狀趕緊跟上,她卻說要早睡婉拒了,陸小上悻悻然,只好坐回去與大家大眼瞪小眼,韓道榮覺得田心安這一天釋放出來的信號已經非常明顯了,不禁心滿意足地冷笑一聲,也起身告辭去了,李白氏立刻把腦袋湊到李心平耳朵邊,也不管在場的陸小上,反正他也聽不大懂方言,放心大膽地開始了八卦。

韓道榮在下山的路上截了兩個孩子,拿出五塊錢讓他們去通知田森林到路口,就說車隊的郭隊長給捎來的東西,叫他去接一下。田森林一聽,以為是上司看了二哥的面子親自來給他拜年呢,忙忙地就跑了出來,也是天黑,及到跟前才發現不是郭隊長,分明是妹妹的疑似前男友,氣勢立碼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失望而疑惑地問道:

“是你?”

“是我。”

“你找我?”

“我找你。”

“你找我弄啥?”

夜幕掩蓋了韓道榮的冷笑和企圖,他廢話不多,驀得一拳砸到田森林的臉上,這一拳可一點都不遜色鎮關西挨的那一下,畢竟飽含了他這幾日所受的屈辱和仇恨,田森林被巨大的沖擊力沖得踉蹌了幾步才站穩,雖然他也生得濃眉大眼、虎背熊腰,一張臉上總是散發著騰騰殺氣,一般人近不得身前,只是他這次毫無防備,怎么也沒料到一個過了氣兒的疑似姑爺竟敢在他面前動手,一時懵了,突然感覺一股熱流從口鼻淌出,抻手一抹,沾了一手的鮮血,他滿不在乎地咳了一聲,向地面吐出一口血痰,發狠地一笑,道:“中啊小,敢跟爺比劃?來來來!”說著,扎好架勢,瞅準破綻向韓道榮反撲過去,兩人就你來我往戰在一處,但一個普通人,再強壯又怎能比得過受過正統訓練的退役軍人,沒幾個回合便被韓道榮就勢抱住一個過肩摔,田森林這下躺在地上半天沒起來,韓道榮也拭掉嘴角滲出的血絲,單膝蹲在他旁邊,看著他臉上跟李心平的調色盤似的青紅一片,絲毫沒有心軟,高高在上地警告道:“不管我和田心安成不成,她都不是你能動手打的。”說完,在田森林的衣襟上蹭了蹭手上的血污,跨上他的老黃河瀟灑而去,遺田森林躺在地上五味雜陳。

作家XW7IhZ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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