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田坡,田心安并沒有急于去拜訪上司,當然,韓道榮也沒有急于送她去,兩人心照不宣地由摩托車帶到市區,借著置辦禮品的名頭在一處農貿市場里游逛,韓道榮今非昔比,麾下兩處企業,儼然霸道總裁,夾著手包流連于昂貴的果品攤前,田心安一聽價格便拒絕道:“不要不要,又不是咱自己吃,買那么貴的怪心疼的?!表n道榮以一副知天知地無所不知的高人架勢循循善導道:“你們小丫頭哪里懂得這些道道兒,送禮就得送自己舍不得的,不然還不如不送哩。既然有我在,這事兒你不用管,這也不是你們女人該管的事兒,今兒你先引見一下,隨后再約個時間我陪他坐坐喝一杯,你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往后少不得要求人照顧哩。”田心安聽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禁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隨抿著嘴兒故意嗔道:“你跟我啥關系呀,要你多管閑事替我拉關系。”韓道榮毫不在意田心安的暗示,只將嘴角一挑壞笑道:“你想是啥關系就是啥關系。”田心安虛瞇著眼睛激將道:“你不是打算考慮心平嗎?還能是啥關系,以后跟著她叫我一聲姐就是了?!表n道榮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罵道:“小樣兒,能的不輕,還想在我跟前充大哩?你就那么想當我的小姨子?”田心安推開距離有些太近的他,半羞半怒地瞪著他道:“韓道榮,你少給我動手動腳的,既然你決定跟心平好,當初為啥還要打著給我出氣的旗號把我哥打一頓?今兒也不該跟我說這些不該你說的話,別想著我姊妹倆好欺負,我看你才是真正腳踏兩只船的人,小心摔河里淹死你。”說完一甩頭往前走去,自顧自地采買起水果來,韓道榮見她惱了,他卻笑了,終是她沉不住氣率先露出了底牌,既然勝負已出,他也不急于回應田心安的期許,只是跟上去繼續模棱兩可地挑逗道:“放心吧,我早就被你推進水里泡的半死不活了,要不是李叔撈我一把早淹死了,哪還有兩只船叫我踩?”田心安瞋他一眼,心虛地否認道:“誰推你了,別冤枉好人?!?/p>
“好,不是你,那就算你媽推的吧?!表n道榮無所謂地說道,那云淡風輕的樣子,好像已經原諒了田媽媽對他的傷害。
“其實……”田心安看了看他的臉色,斟酌著自己的言辭,“……她也是個可憐人,我爸這個人不老支事兒,生了群兒子又靠不住,就怕自己有一天不會動了沒人管……其實這段時間我也費了一番心思去說服她,她現在已經不那樣了?!?/p>
“哦?”韓道榮配合著露出驚訝的表情,道,“那你挺有能耐嘛,我聽聽你是咋說服那個老太君的?”
“你管我咋說動的,反正已經說服了,她以后再也不會插手我的婚事,我愿意嫁給誰就嫁給誰。”
“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不用交兩萬就能上你的船了?”
“你說的真難聽,”田心安羞赧道,一副誘敵深入的嫵媚樣子,“我可從來沒要過你一分錢,只要你的一句話,只不過這么長時間了,你可能早就忘了在邙山上跟我說得那句話了?!?/p>
“哪句?”
“給錢啊?!?/p>
突然,水果攤主把稱好的水果袋子伸出攤位不耐煩地抖動幾下,提醒他們付賬,韓道榮趕緊接過袋子,詢問了價格后付了賬,然后將田心安拉到人流少的地方,才繼續被中斷的話題:“到底那句話啊?”田心安扭扭捏捏道:“就是那句最肉麻的?!表n道榮聞言,一下陷入到了回憶之中,田心安見他苦思冥想不得要領,不禁有些失望,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還是再去挑點別的水果吧?!眰z人又買了些別的禮品,不知是韓道榮突然想起來了那句肉麻的話,還是心疼田心安拎著重物的手,他把所有的鋬帶都集中在自己的一只手里,好騰出另一只握住田心安的,田心安沒有掙脫,任由他越攥越緊,羞澀的低著頭不去看他,道:“你想起來了?”
“嗯?!?/p>
“哪句?”
“一會兒送完禮出來,我帶你去看錄像吧,到那兒再告訴你?!?/p>
韓道榮彎著腰低著頭,把嘴巴盡可能地靠近田心安的耳朵,吹得她耳朵發癢,咯咯笑著要逃出去,手卻被鉗制在韓道榮這里,被他一逮拉回身旁,身體的碰撞好像產生出了高壓電流似的,擊得田心安雙腿一軟,就勢半依偎在他的懷里,于是,兩人都默契地選擇了相擁而行,和真正的情侶一樣自然而然,那種回歸港灣般的安全舒適感再次席卷而來,此刻的田心安慶幸自己沒有失去他,讓她可以毫無負擔地做一個他的小孩,坦然地把一切煩惱交給他去處理,不必愧疚,也無需擔憂,她只要負責快樂,而且這快樂比花團錦簇帶來的快樂更加深邃、更加雋永,她甚至希望這條路可以再長一些,好多沉醉一會兒這甜蜜的快樂,或者夜晚來得再快一些,好親耳聆聽他的真情切意。
置買好了禮品,天色也趨近薄暮,有了對夜晚的期待,兩人迅速跑到了位于古城鎮的白新帆家。其實田心安根本不需要李心平為她考慮什么仕途進度,也不需要韓道榮的諄諄教導,別說是第一步,便是第十步她也早就考慮到了,哪怕李心平沒有傳達白新帆的意思,白新帆也是她紅色名單中最為緊要的一個,他野心勃勃,人脈強大,更重要的是他對田心安青睞有加,傍上他無疑就是拿到了仕途的通行證,趁著他的綠燈可以一路暢通無阻。自從上次在局長辦公室撞見之后,她們和趙局長的關系自然就被白新帆摸得門兒清,這種時候若再行遮掩只會適得其反,不如干脆就勢堅定地站在他的行列,必定會令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忠誠,所以,早在市區參加培訓的時候,田心安就開始入手準備這一天了。白新帆待見田心安,并不僅僅是因為田心安的美麗和能力,還有她聰明的腦瓜兒和活道的心竅兒,具備了這些條件就很容易與他心有靈犀了,所以很多時候,他即便是不說什么,田心安也能悟出來她該做些什么,便是他們之間隔著的級別也沒能耽誤他們十天半月地碰頭交流,而且田心安所能帶給他的不僅僅是精神上的愉悅,大多時候還有物質上的滿足。田心安帶領韓道榮輕車熟路轉到白新帆家門口,她以關系不熟怕領導忌諱為由,叫韓道榮暫時滯留在外等候,待以后有機會再進門拜訪,把一腔熱血想要為愛捐軀的他閃得有些失望,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停靠在不遠處的路邊,坐在車座上抽煙打發時間。
田心安雙手拎著大兜小袋的禮品進了門,先在院子里喊了一聲,等白家婆娘現身迎出才一路寒暄著進了正房堂屋,白妻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壯實的身材,簡單的頭腦,容易滿足的欲望,在她眼里,白新帆就是傳說中位極人臣的存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既聰明又能干,所以對他言聽計從,無上崇拜,凡是來找丈夫的也都是些龍鳳之才,人中翹楚,于是盡顯客氣之能,特別是今天的田心安格外漂亮,讓她有了一種不敢近前的敬畏感,進了屋朝丈夫道:“你看心安來了?!卑仔路戎璞O督兒子寫作業,見田心安來了趕緊起身,卻責怪妻子道:“你看你,那么沉的東西你咋不接一下哩,叫人家心安一直提進來,真是不懂事兒?!卑灼薇傅匾恍?,依言趕緊接過手,把一應水果點心放在電視柜上,又把兒子攆到別屋去學習,給他們留了個商討大事的清凈環境,她自己則去廚房張羅晚飯,叫田心安一定要留飯。田心安忙攔下她道:“快別忙了嫂子,家里準備了我的飯,吃了你家的就剩下我家的了?!闭f著從挎包里掏出個大紅的小錦袋按進她的掌心,道:“我看嫂子扎的有耳孔,心平我倆逛街時順便挑了一對小耳墜兒給你戴著玩兒,嫂子你可千萬別嫌小呀?!北M管田心安說得客氣,白妻一看包裝也知是貴重物品,不敢就收,呈給丈夫請他示下,田心安不給白新帆拒絕的機會,搶先把錦囊塞進白妻口袋,把她強行推出去做晚飯去了,白新帆無奈道:“心安你過了啊,有事兒說事兒,別給我整這一套?!碧镄陌残Φ溃骸靶⊥嬉鈨?,不值錢,再說是給嫂子戴著玩的又不是給你的?!卑仔路斐鍪种更c著她笑道:“就你這妞可會耍賴皮?!闭f著,為田心安斟了一杯茶,倆人開始坐下來說正事。
不是田心安客氣,那對耳環確實不大,只是險勝在了它的材質——黃金,它看似光華四射,實則其名遠大于其重,使田心安占足了噱頭的光,鉆了個大空子,以一個月薪水的代價換取了一輩子的效益。但即便如此,也非田心安出資,那是陸小上一心想要展示自己優勢的結果,爭著搶著去買單,看在能省下自己那點事業基金的份兒上,田心安原諒了他,也說服了自己,這是她拒絕韓道榮陪同的真正原因,就算是對曾經付出過的陸小上的尊重吧,也免了韓道榮對她的猜忌。
白新帆呷了一口茶,道:“李心平現在咋樣了,返校上課了吧?”田心安回道:“去了,看她,總是給你惹麻煩,那天我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去找趙局長告狀,還以為就是去送字帖哩。”白新帆道:“王獻春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但是任命教導主任的事兒你應該知道,有些就是村里頭在插手,咱也無可奈何啊,趙局倒好,把這難事兒全推給我了,說誰的小哭誰哄,這叫我咋哄哩?總不能因為涼了李心平就免了人家的職吧?再說像這種情況的絕不是她一個人,我呢就建議局里出面組織一場業務領導技能大賽,一是對現有的管理層進行一次大摸底,為下一步的人事任免打好基礎,二是這么做針對性就弱了,也算是給王獻春一個面子,同時也敲一敲她的警鐘,學校里的任何一個崗位那都是專業技術崗位,沒有兩把刷子還就是玩不轉哩,結果趙局就同意了,從你參加培訓到現在,教研員已經聽了差不多一遍了,聽說王獻春成績不是很理想啊?!碧镄陌舱J真聽完白新帆的敘述,立時便把握住了他要表達給她的真實意圖,于是真誠地奉承道:“還得是你多謀善斷,所以連趙局長都愿意把難題交給你解決,以你的領導智慧,將來至少是個局長?!?/p>
白新帆被拍在心尖上,舒服得哈哈大笑,道:“我啊,多謀善斷不敢說,惠眼識英才這一點還是當得的,我早就想給你壓個擔子鍛煉鍛煉了,奈何你身份沒有理順,現在好了,天時地利人和你都占全了,再不趁機往上走一步都對不起這么好的時運了。我這里呢有兩個打算,一是學區老楊的缺,再一個就是王獻春的缺,我估摸著她轉崗的可能性比較大,你考慮考慮接一個試試,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論接哪個崗位,你必須給我干出成績,干出亮點,要讓趙局耳目一新,把咱們學區當成對外宣傳的名片才行啊。”田心安也笑彎了眉目,道:“領導你還真是給我壓擔子啊,我都不知是該感謝你還是該埋怨你了,你的厚愛真是叫我戰戰兢兢哩。”白新帆道:“你怕啥哩,在學校摔打這些年也積累了不少經驗吧,上面有趙局給你坐鎮,平素常還有我為你保駕護航,最主要的是你身上不僅有股年輕人干事兒的沖勁兒,還有老家伙經歷過事兒的穩勁兒,我和趙局都還是很看好你的?!碧镄陌驳溃骸熬褪怯心銈儍蓚€的厚愛才叫我戰戰兢兢呢,你說我要是不忠心耿耿潑了命的去干,拿出一兩個能給你裝點門面的事情,咋對得起你對我的栽培哩?”白新帆這才又笑道:“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看來你早就有想法了吧?所以我還是傾向于你留在學校,張校長年紀大了,又太安于現狀,須得一個敢于爭先的跟他搭檔,學校里的活兒才能干下去?!碧镄陌驳溃骸皩O校長不正合適?”白新帆道:“她另有安排,鎮小學的高校長到站了,趙局我倆的意思想叫她過去先主持工作,這樣你也更好的施展空間?!碧镄陌采约幽?,顧慮重重道:“我知你為我考慮的很周到,但是,讓我直接接替王主任她會不會多心???畢竟原來是她領導我,現在我反過來代替了她,倒像是我把她頂下去了樣,她一個老人兒,要是在學校領著頭跟我對著干,我一個新手還咋開展工作呀?!?/p>
“那你的意思呢?”
“要不你把王主任我倆分開唄,別在同一個學校,不然干脆把我調到學區跟著你唄?!卑仔路L嘆一聲,撓著頭躺在沙發背上,一副為難的樣子,田心安見狀眉頭一蹙,雙唇一包,委屈巴巴地道,“人家領導都是扶上馬送一程的,你可不能對我撒手不管吶,我不管,反正我以后都仰仗著你,我的工作不順利就來找你給我主持公道,到時你可別說我煩人?!碧镄陌惨蝗鰦桑仔路挠心莻€免疫力,早笑得不知自己是誰了,一迭聲地應承道:“好好好,找我找我,我給你兜底行了吧?這個事兒我盡量吧,她去哪兒我都得跟人家老一商量不是?你也給我提前做好準備吧,有啥大的動作事先一定得向我請示,不許自作主張?!碧镄陌擦⒓幢響B道:“這你放心白主任,我絕對唯你是瞻,叫我往西我絕不往東,我知道的事情絕對是第一個向你匯報?!碧镄陌惨娝冻隽藭牡男θ?,趕緊趁機提出了青溪的調動問題,她一直認為只要不提風花雪月不說人情世故,單從業務上來看,青溪也算是個聰慧的女子,她心里裝著的奇思妙想總能巧妙地理順教案里那些棘手的環節,且處理得新穎有趣,這樣的朋友誰說不會是她飛向夢想的另一只翅膀呢,且對于那些靠事業基金維持的關系來說,這只翅膀不比哪一個來得更加安全可靠?她既獲得了那個夢寐以求的位子,青溪自然就成為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為她這棵參天大樹貢獻出自己的一分營養。白新帆聽了,滿不在乎地一揮手,道:“這個沒有問題,他們學校生源持續下降,正在說撤并的事情呢,師生準備分流到黃河橋或者你們那兒,知道你倆好,到時把她給你就是了?!?/p>
“哦?多謝領導體恤!”田心安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又得寸進尺道,“那韓垌空出來的校園呢?”
“就我所知目前還沒有打算吧,咋了,你有啥好想法?”
田心安往前挪了挪屁股,把上身探向白新帆道:“白主任,咱們轄區處于落后地帶,目前一所公辦幼兒園都沒有,你要是能把這個校園改造成公辦幼兒園,不僅造福于當地,也能算得上你工作上的一個亮點啊?!卑仔路L嘆一聲,為難道:“這個打算我也不是沒想過,但是難啊,這不是說話哩,這得不少錢花,村上根本不會有這個錢,鎮上現在連工資都勉勉強強,嘖,有一定困難啊。”田心安道:“對于沒有回報的投資肯定有難度,但是對有收益的投入會不會就容易一些?現在已經有些個體瞄上這個行業了,說明它是有利可圖的,盡管前期投入有難度,但是和個體相比較,只要你愿意就一定會有辦法,只要你行動,這個市場就一定是你的,沒有意外。當然,你站位高,肯定比我看得全面,但是你要有用著我的地方,我愿意為你牽馬墜蹬?!?/p>
“咋個牽馬墜蹬?”
田心安掩嘴笑道:“自然是百分百任你調遣啊?!卑仔路壑约汗饣南掳吐月运伎剂艘幌?,眼里漸漸冒出兩束光來,道:“行啊田心安,有想法是不錯,但是貴就貴在能把想法落實到位,我要真把這事兒交給你,你有多大的勝算?”田心安胸有成竹道:“白主任,你要是撒手不管,那我啥也弄不成,但你要領著我干,我就敢向你打包票,百分之百弄成?!?/p>
“中!”白新帆一拍桌子,震的茶水四溢,道,“就沖你今兒這兩個百分百,我大力支持,這樣吧,這幾天你就辛苦辛苦,至少拿出倆方案來,一個是幼兒園,一個是教導主任,我的要求就是可行性強,成功率高,都要一炮打響?!碧镄陌捕似鸩璞?,以歃血為盟的氣勢敬向白新帆:“請領導放心,決不辜負領導期望。”
田心安與白新帆達成了口頭協議,兩人的利益由此交叉纏繞在了一起,成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深度合作關系,且不管那兩個方案以后能否得到推行,她踏進仕途的關鍵一步算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此行的任務圓滿完成,告辭出門的田心安長長松了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意氣風發,仿佛已然看到了仕途盡頭的鮮花和掌聲,看到了李心平那不可思議的表情和家人諂媚巴結的笑臉,半斤白酒下肚也達不到的快意之境,恨不得立時就能結業上陣,好大顯身手,早一日俯瞰眾生。
看來這條仙女裙的確是有些功效的,讓她一路神仙似的飄了出來,又想這樣的衣服終究是不接地氣,隨著身份的轉變,以后怕是穿不得了,還是要力爭樸素莊重,決不能讓自己的能力淹沒在自己的美貌之下。踅摸到拐角處,等得不耐煩的韓道榮見佳人歸來,絲毫沒有注意到佳人的美貌和能力,扔了煙頭跨上車就準備出發,道:“終于出來了,再不出來我就進去叫你了。”田心安得意地笑道:“沒多久啊,一杯茶的工夫而已,你又不是小孩子,一會兒都離不開大人。”韓道榮轉過身盯著她壞笑道:“小樣兒,又充大哩?趕緊上來,小溪呼我說被狗咬了,正在醫院等著救援哩?!碧镄陌猜勓泽@得眼珠子恨不掉下來,把想要炫耀能力的話拋到了腦后,趕緊跨上車往醫院趕去。
等他們到時,青溪的點滴已經打完,由于又是輸液又是喝水的,早憋了一泡尿想上廁所,卻嬌病得不敢走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田心安出現了,二話不說先叫她伺候自己上了趟廁所。田心安見她傷痕累累,衣裝殘破,不由得唉聲嘆氣道:“青溪,你這是觸了霉神吧?三天兩頭的受傷掛彩?對方人呢?就把你扔這兒不管跑了?”釋放完的青溪在田心安的攙扶下一邊試探著自己的活動極限一邊說道:“我叫他回去檢查摩托車了,以后咱倆不是要走讀嗎,得騎李心平的大車了,要是壞了咱咋去上課哩?”田心安不可思議道:“難得啊,都這種時候了你居然敬業起來了?!表n道榮因為青溪是他主動帶出來了,出門時只是有點跛,這回是又傷又跛,半邊臉都是擦傷,而且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發酵能腫的都腫起來了,雙手纏著紗布,衣服撕破了,還漬著泥土和血痕,看起來跟在戰場上撿了條命的幸存者似的,便覺得有些無顏得見江東父老,肇事者又被青溪放走,回去無法交差,于是長咳短嘆地埋怨道:“車重要還是人重要?不管咋說也得等我到了再走,把你一個人撂這兒萬一出啥事兒嘍咋弄?”青溪不敢力辯,謊言都是經不起推敲的,她飄忽著眼神吞吞吐吐地為丁甫臣開脫,只說自己誤入梨園想要偷花才被狗咬的,雖然傷勢看起來慘烈,但其實無甚大礙,說著還故作輕松地獨行幾步,為的就是獨攬責任,淡化結果,省得把丁甫臣牽扯進來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她越是隱瞞,田心安就越是好奇,越是要刨根問底,逼得青溪節節敗退,毫無招架之力,不得不釋放出一絲真像平息她的懷疑:“我媽把我的太陽帽誤送給我表妹了,還怕人家多心不讓我去要,但是我有些舍不得。”田心安不知道什么太陽帽的事情,嗤笑道:“我以為啥重要東西,說你斤斤計較吧,為了一頂帽子差點把性命搭進去,結果連帽子影也沒見到,凈辦些沒撿到芝麻還丟個西瓜的事兒,不過,看在你這么倒霉的份兒上,我宣布個喜訊給你沖一沖吧?!?/p>
“啥?”青溪不甚好奇,只是禮貌性地問道。
“你很快就能調到田坡了?!?/p>
可是青溪并沒有表示出應有的興奮,反而長嘆一聲無奈道:“這算啥喜訊,在哪兒不是一個干。”田心安不由得瞪大了被辜負的眼睛,道:“青溪,你就這態度報答我啊?你不知剛才在白主任家我鼓了多大勇氣求告你的事兒,你不說好好請請我,連個笑臉都不給,看我以后還管你。”青溪無所謂道:“我以身相許你也不稀罕啊?!碧镄陌财仓燹陕涞溃骸澳氵@叫啥以身相許啊,無非就是把受傷的身體許給我伺候唄?我可把話說到頭里,伺候你可以,但是別以為受傷就可以請假休息,周一必須照常上課,而且一節課都不能卯,以后到了田坡小學,可是要當學科帶頭人的,你趁早給我把基礎打扎實,知道嗎?”青溪迷茫地問道:“啥意思,你真的要當官兒了?”田心安忍著笑嗔道:“這跟我當不當官兒沒有關系,我把你在白主任面前吹得跟朵花兒樣,你可不能把我的話掉地上?!鼻嘞浜吡艘宦暎涞溃骸叭思耶敼俣际请u犬升天,你當個官就把我當牛做馬,還不如不當。”面對好友的不滿,田心安并沒有在意,與韓道榮合力將她攙上摩托車,道:“那你還是祈禱我別被任命吧,但凡我上了位,第一個就拿你開刀。”說著也上了車,坐在青溪后面,和韓道榮一前一后把她保護在中間,又湊到她耳邊交代道:“還沒定的事情,不許亂宣傳啊?!鼻嘞恍嫉厍辛艘宦暎杨~頭抵到韓道榮背上,連頭都沒抬起來一下。
回到韓垌,正趕上晚飯時間,改建中的青宅一片狼藉,忙碌了一天的幫工們正圍坐在院中的空地兒上吆五喝六地猜枚劃拳,三個人一露面便打撒了眾人的興致,紛紛起身詢問青溪的慘狀,青溪不等韓道榮開口,搶先把自己偷花不成反被狗咬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證明是自己偷花在先,惡狗襲擊乃是職責所在,而且狗主人也承擔了責任,繳了費就了醫,就是賠償金需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湊齊,眾人見苦主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便放下了要報仇雪恨的拳腳,重新回到了酒局,韓道榮也被拉進局中,他有心在眾兄弟面前炫耀,便著重交代田心安安頓好傷員后出來吃飯,眾人便七嘴八舌地窮追不舍,一定要他交代清楚兩人的關系,并要具體到親密細節等等等等,逼得韓道榮哈哈大笑,連連自罰喝酒,在青溪身心俱焚的倒霉時刻,盡顯了他不厚道的一面。
田心安含羞不語,和青掌門一起攙扶青溪進去,但見青溪的新房間同樣混亂不堪,連個下腳地兒都沒有,且韓道榮絲毫沒有送她回去的意思,于是干脆給李心平打了電話,簡單匯報了事故和青宅的現狀,表示安頓好青溪可能就晚了,叫她們不必等自己吃晚飯,然后便要去給青溪整理房間。青溪的傷還是多少影響了行動力,一身泥土汗臭的她想去沖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奈何傷口不能沾水,但她寧可求助于田心安也不愿叫青婦人幫忙,一直冷眼旁觀隨行其后的青婦人五味雜陳,既對女兒的無能感到失望,又心疼她觸目驚心的傷痕,一時痛恨她的不求上進,一時又悔恨自己之前對她太過于強硬,甚至懷疑青溪是為了反抗自己才故意弄出來的傷,就是為了叫自己內疚,叫自己痛惜。她板著臉上前攙扶起青溪,一邊客氣地向田心安道謝幫忙,一邊吩咐丈夫道:“我給她洗吧,你去找些塑料袋,把這些傷口裹起來?!北M管她要表達的是對女兒的關心,可語氣敕令,態度嫌棄,青溪不敢有違,只好放田心安去臥室整理,自己沉著臉不情不愿地任青婦人擺布。
裹好塑料膜,青婦人搬了個高背椅放在衛生間,扶著青溪坐了,叫她把頭仰到椅背上給她沖洗,水溫舒適,力度恰當,澆灌在頭頂,猶如沖掉了禁錮重枷,使她頓感輕松,連拘謹都漸漸淡了,青婦人彎腰弓背,一手拿著淋浴噴頭,一手立起來當做圍欄擋在她的鬢角,以免水花濺到臉上的傷口,動作盡顯溫柔小心,青溪便感動起來,眼淚控制不住地滑下去,瞬間就原諒了所有來自于母親的傷害,甚至有了些感同身受的能力,主動問道:“媽,你小時候我姥待見你嗎?”青婦人一邊給女兒揉頭一邊冷笑道:“待見?哼!那時你姥家窮的點不起燈,到了天黑就只能摸著腦袋查人數,查夠十個腦袋發現一個沒少,她就咕噥著說咋不丟一個哩。”青溪噗嗤一聲笑了,又問道:“你怨恨她嗎?”這個問題像馬蜂似的蜇了青婦人一下,她慌忙揪一下青溪的頭發,好像要糾正女兒離經叛道的念頭似的,道,“你姥太難了,吃了一輩子苦,好不容易條件好點兒了又得了一身病,臨走也沒享住啥福?!闭f著,滴下幾點淚來,可青溪并不覺得她的內心像她表現的那么悲傷,那應該是被偽裝成悲傷的一股憤怒吧,青溪突然意識到青婦人只不過是拿她母親的苦難催眠自己妥協的一種辦法,認同她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從而平息內心涌動的憤怒,以致于她已經意識不到憤怒的存在了。和青婦人相比,青溪瞬間覺得自己的生存空間還是太過于寬松了,最起碼青婦人允許她可以意識到自己的憎恨和憤怒,而姥娘卻連女兒些微的反抗權力也無情地剝奪了,便帶著少有的憐憫安慰青婦人道:“我姥給不了你的,我爸全部都給了你?!鼻鄫D人切得一聲,訓斥道:“我給你說,你這大手大腳的性子得收收了,你爸現在財政赤字,俺倆后半輩子的任務就是給你倆還帳?!?/p>
“啥帳啊?”
青婦人沒好氣道:“你轉正的,還有你哥結婚的?!鼻嘞阌行怵H,不敢再接腔,任由母親沖凈了護發素,拿一條大毛巾裹住頭發,問她道,“身上咋洗?你洗還是我給你洗?”青溪忙推辭了她的好意,仗著塑料的保護簡單沖洗了一下,青婦人幫她穿衣服時看到她胳膊和膝蓋上的淤青,忍不住又是一通責怪,在這熟悉的相處模式下,兩人的關系得到了緩和,相比較之前的冷漠,青溪還是更適應母親直截了當的不滿。
田心安也勉強規整好了房間,最起碼晚上青溪能睡在柔軟整潔的床上了,她把青溪攙到酒桌坐了一起吃飯,自己倒像個主家的女兒似的和青婦人跑前跑后為大家盛湯端饃,青溪卻并不領情,勉強喝了幾口稀米湯,連菜都沒吃一口,胃里就一頂一頂地想吐,挨了一會兒,終是坐不下去,推了碗要回屋休息,田心安又不厭其煩地幫她漱口刷牙,安頓上床,她朝里側著身,把受傷的一側解放出來,叫田心安打開指定的磁帶后自去吃飯,她自己則閉著眼沉浸到音樂中神游去了,田心安見她心事重重情緒低迷,又不想說話,只好退出房間回到飯桌,在韓道榮曖昧的關懷下,迅速忘卻了青溪的傷痛,成功陷入了韓道榮的靡靡世界。
年輕人到了一起,總是要可著勁兒地宣泄過剩的精力,青掌門根本不沾邊,一如既往地率先醉倒,被攙扶到床上醒酒,酒桌上沒有了長輩的約束和監督,剩下的人更是把玩笑開得肆無忌憚,田心安作為酒桌上唯一的女孩自然成了眾矢之的,且她的美貌在農村更是難得一見,大家便借著黑夜和酒精說著些葷話,著薄裙的她禁不住夜深春寒,凍的直打冷顫,便有人敞開衣衫要抱著她送溫暖,韓道榮一邊回罵一邊脫下自己的夾克為她御寒,哥們兒調侃他人家是因為穿裙子腿冷,脫夾克有個屁用,不如回家鉆被窩暖和去,說得韓道榮心癢難耐忍俊不禁,只是怕田心安生氣,只好不痛不癢地斥責他們幾句,田心安卻向青澈求助道:“小澈哥,你們都是當哥的,你也不說管管他們,你再不管明兒個我就告訴青溪,讓她批評教育你們,看你們面子上咋過得去?!表n道榮這才笑罵道:“媽的,這都是學校的老師,跟小溪彩鳳姑一樣,以后你們誰家小們不上學?還不趁早巴結,再不尊重她到時就把你們家娃留到學校寫作業一直寫到他哭?!北娙斯笮?,開始調轉矛頭,調侃已經生娃的伙伴們,把對田心安的調戲變成了各種恭維。
大家又喝了一會兒,直到呈現出了不同醉態,青澈方才叫了停,遣散大家回家休息,明天早來報到干活,大家打著趣兒漸漸散了,田心安便有些尷尬,韓道榮有些醉態,不知能不能開車送她,想要和青溪擠一晚上,又覺得她一身傷口不好打擾,韓道榮好像看出了她的憂慮,毫不避諱兄弟們,借著酒勁兒一把擓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把全身的重量依附到她的身上,壓得田心安不得不氣沉丹田方能托住他的身軀,道:“有我在,你發啥愁哩,回不去嘍就跟我睡?!币眠€未走的幾人瞎起哄,田心安粉面含羞,一用勁兒推開他沉重的身體,客氣道:“滾!”他這才笑道:“送,咋可能不送你哩,啥時候需要啥時候送,別著急,稍等我片刻啊?!闭f完,他又是上廁所又是涼水洗臉的忙了一通,等他終于找到鑰匙跨上車后人已散盡,青澈也叮囑再三,叫他騎車帶人注意安全,然后才上了大門回去睡了。田心安上了車,總是不放心,忍不住再次詢問:“喝了這么多酒,你到底行不行啊?”韓道榮嘖了一聲,道:“那你別回去了,一會兒叫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田心安這才反應過來,羞得無地自容,掐著他的耳朵狠命一擰,罵道:“你個流氓,變著法兒的占我便宜?!表n道榮也不嫌疼,笑著把她的手抓起來湊到嘴邊吻了一下,道:“真的,丫頭,別走了。”
“那咋行?我……我才不會那樣哩。”田心安想到了李心平,也想到了她們之間質的區別,以及她能夠享受傲視李心平的原因所在,她怎么可能步她后塵呢?
“我發誓誰睡誰的,決不動你?!?/p>
“那也不行,別人會誤會的?!?/p>
“嘖,反正早晚都有這一天,有啥怕的。”
韓道榮的滿不在乎無意間暴露了他的決不動她的保證根本就是假的,是一個陷阱,一向聰明伶俐的田心安卻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了,沒有分辨出來,還垂著腦袋撩起一雙眼角扭捏地問道:“哪一天啊?咱倆從認識到現在,你連一句明白話都沒說過,誰跟你有那一天哩?!表n道榮嗤之以鼻道:“那都是虛的,要來咱倆就來真的。”田心安扣弄著指頭道:“你不是說想起來那句話了嗎?我現在就想聽一句虛的,你說不說?”
“值啥!”
韓道榮滿不在乎,一腳踹著了摩托車,順著一條漆黑蜿蜒的小路,居然載著她慢慢地駛進了一處山坳,停在一片荒亂的枯草藤蔓之處,四下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束車燈劃破了眼前的黑暗,又漸漸消融于前方的夜色,田心安驚詫地問他不過是說一句虛話,帶她來這個荒涼陰森的地方做什么,韓道榮借著車燈往前一指,道:“看到了嗎?”
“啥?”
“咱家祖墳啊。”
“你!”田心安駭得打了他一下,迅速貓下身子伏在他背上,好像有有鬼要來抓她一樣,惹得韓道榮哈哈大笑,把她拉到前面抱進懷里安撫道:“有我在,你怕啥?”
“黑天墨地的,你帶我到這兒干啥?”田心安怒道。
“你不是想聽我說句明白話嗎?田心安,以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埋到這兒?”
田心安愣了,半晌才回過味兒來,哭笑不得道:“啥意思啊,你這算求婚嗎?”
“對呀,只要你答應了,生就是我的人,死就是我家的鬼。”韓道榮大言不慚道。
“滾!你死不死???有你這么求婚的嗎?”田心安又好氣又好笑,用力推了他一把,卻被韓道榮摟得更結實了,湊在她耳旁吃吃笑道:“咋?我把老祖宗和祖墳都搬出來了,還嫌我誠意不夠?”田心安被他的熱氣吹得耳根發癢,害怕這么曖昧的距離導致不利的結果,也害怕這陰森詭異的氛圍,只好妥協道:“夠夠夠,咱還是快走吧,這兒太嚇人了?!表n道榮發出一串得勝的笑聲,乘勝追擊道:“你的意思是同意了?”田心安像一只受傷的小鳥一般蜷伏在他懷中,忙不迭地點著頭道:“同意同意,快走啊?!表n道榮道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頭發,也沒讓她再返回車尾,就這樣抱在懷中駕著車慢慢駛回了田坡,田心安一下車就撫著驚魂未定的心臟嗔責道:“姓韓的,以后再晚上帶我去這種地方,我就跟你翻臉?!?/p>
“還害怕呢?”韓道榮厚顏無恥地笑道。
“你以為呢?那可是深山老林,又埋了那么多……”
韓道榮長臂一伸,又把她拽進懷里,在她嘴唇上狠狠蓋了個長吻,把她后半截的牢騷全給吻丟了,然后問:“還怕嗎?”田心安驚呆了,不僅忘了害怕,還忘了反抗和質疑,韓道榮見她茫然,便再次伏下頭去親她,直到一只大手攀撫上她的前胸時田心安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掙脫了他的懷抱,一扭身跑回去了。
被輕薄的田心安是不害怕了,因為她的魂魄被韓道榮的行為嚇得四下逃竄,她擔心吵醒家人,躡手躡腳地沖到臥室,想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衣裙,卻又不敢面對頭發凌亂衣衫不整的自己,她推開朝著大門的那扇窗戶,等著門外最終亮起了一束車燈,意猶未盡地漸漸遠去后,才摸索著上了床,連燈都沒敢開,她努力閉上眼睛,想利用睡眠忘卻這窘迫,卻一次次在將要入睡的恍惚中被韓道榮的親吻和撫摸驚醒,繼而沉浸在那種強烈沖擊的余悸中,然后煎熬地等待著新一波更為強大的睡意來覆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