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輛桑塔納上擠了六個人,但卻沒有人說話,車廂里像澆筑了水泥一般,沉悶死寂,黎曉駕著車,拉著其余或多或少飲酒的眾人,夾在后排人縫中的李心平仰靠在后座之中,臉上蓋了一張紙巾,亦如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只有偶爾輕微的吸鼻涕聲才能證明她是一具活體,旁邊的田心安不敢觸她的霉頭,任由她晦氣地蓋著那張紙,韓道榮倒想給予一些安撫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將醉臥于他們之間的陸小上狠狠壓在身下,猛得一看好像后排只坐了他們三個人似的。因婚期將至,按風俗黎曉不能去婆家,于是將幾個人卸到田坡李府后便拉了醉醺醺的青澈返城去了,追完連續劇的李白氏已經關燈準備休息,聽見嘈雜聲又從臥室里披衣出來,一見陸小上一搖三晃地跟回來,進屋便栽倒在長沙發上起不來了,不由得眉頭一皺,嘆氣聲還未釋放出來,便又看見李心平眼眶烏青,既不跟她打招呼也不往客廳坐,目中無人一般徑自消失在樓梯盡頭,韓道榮緊隨其后想要跟上去,卻被田心安一把拉住胳膊,鎮靜地提醒道:“她憋了這一路了,叫她一個人好好哭一場吧。”韓道榮只好退回來,叉腰撓頭焦灼地來回踱步,李白氏以為又是陸小上惹的禍,于是生氣地問道:“你們又擱氣了?又是這鱉孫黃毛兒小傷住六姑了?”田心安道:“不是。”然后看看韓道榮,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李山行畢竟是父輩,這種事情好像不應該由她來說,韓道榮只好把飯店里的事情三言兩語學給了李白氏,把李白氏驚得瞠目結舌,怎么也不肯相信韓道榮的話,道:“絕對不可能,誰都看得出來山行奶的一顆心里全是山行爺,他倆回來還睡一個屋哩,咋可能離婚哩?”饒是如此說,客廳里還是出現了片刻的沉默,沉默的時間便是大家相信并妥協的過程,李白氏如夢初醒,突地驚道,“那六姑心里一定氣死了,家沒了,還被人家打了,她啥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啊……我得上去看看。”說著,李白氏悄悄抹掉淚水,忙不迭地往樓上去查看李心平。
李心平卻并沒有如田心安以為的那樣哭泣,而是靜靜地蜷坐在黑暗的小客廳角落里抽煙,那微亮的煙頭如垂死的病人,不時掙扎出將滅前的血紅之光,田心安按亮吊燈,刺目的光線閃得李心平有些不適,舉手遮了遮,見是他們,又垂下腦袋默默地吐了口濃煙,先發制人道:“免開尊口,我現在不想聽李山行的破事兒。”李白氏蹲下去捧起她的臉對著燈光細細查看,只見一片紅腫青紫,不由得哭著詛咒道:“我的乖乖呀,疼不疼?誰下的狠心狠手明兒就叫他爛心爛手……”韓道榮也湊近了看,問李白氏冰箱里有沒有冰塊,有的話用毛巾包來冷敷止疼,李白氏忙不迭地去冰箱里尋了個凍包子裹了交給韓道榮,好像除了李山行,他的醫術是剩下幾個人中最值得信賴的了。韓道榮單膝跪在李心平面前,左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右手拿著冰包在瘀傷處輕輕地移動按壓,李心平眼光冷冽,不屑地盯在韓道榮聚精會神的臉上,任憑他屏息斂氣下卻依然沉重的呼吸聲在耳旁回響,笨拙而又溫柔地為她療傷,這是一幅流淌著曖昧情仇的畫面,雖然旁邊還有李白氏的監視指導作為調和,卻依然不能化解沙發上冷眼旁觀的田心安的嫉恨。
李心平一邊接受著治療一邊又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煙霧,道:“韓道榮,你知道嗎?自從上次陵園飆車歸來,我被你當槍耍了一次,那次我不惱你,因為你讓我覺得那是我咎由自取……而且,當我終有一天確定自己真的只不過是你手里的一把槍時,還是很失落的,我想那大概是因為你踐踏了我的驕傲,很遺憾,韓道榮,我不是你手里那個無知無覺的工具,任由你毫無負擔地使用,相反,我是一把邪惡的雙刃劍,你利用我復仇,須得祭獻出你重要的東西作為交換才行……我那次不惱,不等于你可以毫無下限地利用我,你今天又故技重施,我知道飯店的求婚只不過是你隔山打牛,報復老陸和田心安的同居罷了,對不起啊,你看我果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工具人,不能如你所愿簡簡單單地做一桿復仇的槍……我和田心安不一樣,我沒有那么強的道德感,所以,我不管田心安和老陸同居的事情是真是假,也不管你心里愛她愛得有多么放不下,更不在乎田心安心里是否恨我,只要你敢當著李白的面兒再向我求一次婚,因為李白才是我真正的父母,只要你敢求,我就敢答應。”
李心平說得很輕松,甚至有些吊兒郎當,但在韓道榮聽來,她的每一個字就好像是一塊磚頭不停地疊加在他的手上,使他的胳膊越來越沉重,動作越來越緩慢,在李心平的最后一將時滯留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摁在她的創傷上,他的表情也不再專注,由于大腦里飛速的旋轉而使他的眼睛無法聚焦,空洞散漫地望著李心平孤注一擲的臉龐,在眾人的逼視下,他不覺往后跌了一下,趁著這空擋迅速恢復了常態,把冰包在手里倒騰了幾下,不知是因為冰冷還是因為心慌,聲音里也夾挾著心虛和疲憊的沙啞:“當然……我……我說了,明兒帶著我父母和禮金過來,算是我們韓家對你的誠意……”
“哈哈哈……”
韓道榮沒再說下去,他的話被李心平肆無忌憚的笑聲給打斷了,既已得到答案,李心平不再與他浪費口舌,她含著煙卷站了起來,將最后一口盡數吸進肺里,然后丟了煙蒂,在韓道榮的肩膀上惺惺相惜地拍了拍,在她心知肚明又寬宏大度的笑容里,釋放出一路的裊裊煙霧徑自回臥室去了。
李白氏詫異而警覺地審視著遺留下來的兩個嫌疑犯,道:“六姑說的是啥意思?我沒聽錯吧?你咋跟她求婚哩?你想尋的不是心安嗎?”韓道榮窘迫地倒在沙發里,陷入到對李心平笑意的揣測中,無暇回答李白氏的諸多問題,李白氏又去看田心安,田心安只好僵硬地一笑,道:“他們喝了三瓶酒,又被我爸的事情刺激住了,說醉話耍性子哩,不用理會,你先下樓去睡吧,我在這兒招呼著,等她睡著了我再去睡。”李白并不相信,但又得不到一句實話,只好告誡道:“今兒山行爺弄出來這一事,六姑心里夠難受了,你們可別再火上澆油了,啊。”田心安胡亂地答應著,站起身來給李白氏施加著壓力,希望她趕緊下樓,好騰出場地實施她壓抑已久的反擊。
然李白氏剛出小客廳,迎面就撞上了追回來的李山行,他額頭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敷著一片雪白的紗布,耀眼突兀得令李白氏躲都躲不過去,好在李山行沒給她機會例行關懷,見面就問李心平的情況,李白氏長嘆一聲,哀怨地朝走廊盡頭看了看,道:“可憐的六姑,被打得不成樣子了,剛給她冷敷消腫,凍包子這會兒都軟了,也沒消下去。”李山行略帶尷尬地制止了李白氏隱晦的牢騷,往李心平臥室門口站住了腳,意思了片刻才輕扣門板,道:“平平,睡了沒有?你現在想和我談談嗎?”室內半晌沒有回應,李山行便擰開門鎖去看究竟,剛一開門,里面就飛出一盞臺燈,拖著長長的電線沖進他的懷中,他趕緊忍痛抱住臺燈閃在一邊,緊接著又飛出一只水晶玻璃的煙灰缸,從李山行眼前飛過去,正中對面的玻璃幕墻,嘩的一聲砸出了一個窟窿,連煙缸帶碎玻璃都掉進院子中央,唬得緊跟其后的李白氏哎呦一聲跌坐在地站不起來,田心安忙去攙扶,把疼得佝僂著身子的李白氏扶到了小客廳的沙發上,韓道榮撥開李山行,用后背迎著不停飛出來的畫刊、枕頭等物件退了進去,借著室外的光線,伸手把跪在床墊上的李心平抱在懷里鉗制住了,使她動彈不得,李山行這才開了頂燈一步跨過去,撩起李心平的頭發查看傷情,見她雖腮幫紅腫、眼眶紫青,卻也無甚大礙,隨放了心,爆怒下的李心平殺紅了眼,韓道榮鉗制了她的自由,卻鉗制不了她的咆哮,李山行擔心她的心臟承受不住,便叫韓道榮松手以平息她的情緒,被釋放的李心平一把推得李山行一跌,惡狠狠地詈罵道:“滾!我們已經斷絕關系了,你還有什么資格站在這里?哦,對了,這個家是你的,那我滾!”說著打開衣柜,將衣服一件件地扔到床墊上,韓道榮去制止她,強行關上柜門,被她反手一掌又揮到臉上,隨抓住他的衣領越收越緊,勒得他面如豬肝,卻不敢掙脫,“韓道榮,你祖宗的!你和李山行一樣讓我覺得惡心。”韓道榮知道她罵的緣由,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心一橫發誓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有半句瞎話叫我不得好死……”
“爸,”韓道榮的誓言被一路小跑進來的田心安打斷了,她急切地對李山行道:“爸,李白好像不對勁兒,你趕緊去看看吧。”李山行只好暫時撇下這屋子的事情,跑去看李白氏,不一會兒又來叫韓道榮把李白氏抬上車要送去醫院檢查,李心平這才安靜下來,她走到玻璃幕墻跟前,從破洞里看著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李白氏抬上車,直到那兩束車燈消失在又開始滴星兒的夜幕里,留守的田心安頂著雨星兒站在院子里,揚起臉與她四目相對的剎那,李心平收回了黯然的目光,退回到臥室的床墊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如同尚未降生的胎兒一般。
應李山行的交待,田心安倒了一杯白水,拿著李心平的藥丸送上樓來,她把散落一地的武器歸置到原位,用昏黃的臺燈換掉了刺眼的頂燈,使一切看起來好像充滿了溫馨,才剛的事故不過是一場不夠真實的夢境,然后在床沿兒坐了,擎起水杯伺候李心平吃藥。李心平沒有拒絕,乖順地像換了個人似的,大鬧后的她也確實口渴了,一杯水喝得一滴不剩,然后背朝著田心安又躺回到床墊上,田心安扯開薄被蓋在她身上,卻并沒有離開,而是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脊背,如同一位哄孩童的母親,隨著她輕柔的拍打,李心平的心里居然泛起了陣陣漣漪,并任由漣漪漫出眼角越過鼻梁、匯進另一只眼睛,然后滴在枕頭上:
“是我傷到李白了嗎?”
“不是,她只是被嚇了一跳摔倒了。”
“她會死嗎?”
“不會,哪有輕輕摔一下就死的。”
又是一陣沉默后,田心安道:“我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對你觸動很大,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正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如果我不來和你說道說道反而顯得不正常了,但是,我一定得小心翼翼地說,如今我們的關系突然微妙起來了,稍不注意或者詞不達意就會造成誤會,可話又說回來了,這百密還有一疏呢,我就是再注意也難免會有失誤,所以我提前聲明一下,如果我說得與實際有偏差,你也別往心里去,不管事情如何發展,咱倆都是親姊妹。”李心平不屑地冷冷一笑,動也沒動,道:“你說的是韓道榮吧。”田心安佯裝聽不出李心平的藐視,自顧自地說道:“對。從我的角度出發,自然是你比他更近一層,畢竟咱倆合叫著一個爸媽,所以才決定和你說這件事情,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掉進他的陷阱,雖然你已經悟得八九不離十了,但你是個凡事都不在意的性子,等你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之后,如果還愿意陪他逢場作戲,那我就不再干涉過問了。你記得那次咱去爬山嗎?我和韓道榮先你們爬到極目閣,你知道他當時跟我說了啥嗎?他說你之所以幫陸小上拆散我們,是因為你想嫁給他!”田心安故意停下來,給李心平留一個消化的時間,卻又不等她完全反應過來就又接道,“我一直沒告訴你,一是因為我不相信,二是我不想傷害你,不論是誰被人這么惡意中傷都會傷心氣憤,更何況你看似放蕩不羈,實則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三是我有所顧忌,怕說出來引起你的誤會,好像天底下就我田心安有資格得到韓道榮的真情樣,平白說出來就有故意扮你難堪的嫌疑。現在說是我不得不說,不是因為我嫉妒生氣,當然說實話,雖然我知他當著我的面兒向你求婚是為了氣我,我心里也的確有些生氣難過,因為前天晚上他才當著他家的祖墳祖宗向我求過婚,但這不是我說這些話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要給你一面鏡子,讓你看清楚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以便你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選擇,而不是在懵懂中失去一生的幸福。”一陣冷風從未關的窗戶灌進來,吹得半掩的窗簾上下翻風,緊跟著潲進來幾點雨星兒,田心安起身去關了窗戶,然后挨著她躺下來,隔著薄被從背后把她抱在懷里,盡管室外夜雨冰冷,可她的懷抱溫暖安全,李心平靜默著,沒有任何反應,田心安囈語般地安慰道,“還冷嗎?……你不需要有心理壓力,若你還愿意嫁給他,明天我就去向咱爹媽辭行,回山下住段時間,省得你看到我覺得不得勁兒。”
李心平終于開腔了,她從被子里伸出胳膊,掙脫了田心安的懷抱,道:“我不冷,你回你屋里睡吧,我不喜歡你抱著我。”
其實田心安是打算要陪她一晚的,怕這個內幕刺激到她,可她態度冰冷疏離,并不需要人陪的樣子,只得依言關了燈,悻悻地回到自己房間,雨好像又開始下大了,敲擊著屋檐和窗戶,噼里啪啦地響成一片,叫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發慌,田心安不敢大意,敞著自己的臥室門,留意著李心平的動靜。
李心平的無動于衷有點出乎田心安的意料,她以為像李心平這樣的人總會把自己放在至高無上的中心位置上,所有的人都理所應當地圍著她轉,不自量力的韓道榮卻把這樣一個傲睨自若的人當成一個小卒放在自己的棋盤中恣意操縱,那么瘋狂才應該是她最合理的反應,可她很平靜,令田心安很是不安,不知道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沸騰著多大壓力的火山。如果韓道榮只是要羞辱自己,那他求婚的成本也太高了些,難道為了報復就要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嗎?這么做是不是太傻了?想到這里,田心安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身而起,她突然意識到,雖然韓道榮很可能并不愛李心平,可作為結婚對象來說沒有哪一個女子能比李心平的條件更好了,她不光才華橫溢前途無量,還具有豐厚的背景,哪一個不比虛幻的愛情更可靠?也許,愛是假的,但求婚,卻是真的!一念及此,田心安便如扎破的氣球,支撐她勢在必得的那股氣息一瀉千里,她又猝然倒在了床上,盡力閉上眼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天明之前,她命令自己在明天韓道榮回來之前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讓未成型的浪潮平息下去,讓未聚集的雨云舒散開去。
輾轉反側多時,田心安終于沉沉睡去,黑夢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被一陣響聲驚醒,恍惚中仔細辨認一番,響聲是來自院中的說話聲,睡意頓消,鞋都沒穿就撩簾向外看去,原來是韓道榮和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院中對著玻璃幕墻上的破洞指指點點,于是猜想應該是他找了師傅來修玻璃窗的。經過一場春雨酣暢淋漓的清洗,整個天地就像換成了新的一般,嶄新的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半空,空氣中沒有了塵土,陽光一路無阻,把全部的熱情毫無折扣地傾瀉在這一片土地上,田心安卻無暇享受這份清新的暖意,她的心里只剩下一連串的懊悔,既沒能趕上通知青溪替自己請假,又遺漏了對李心平動向的監控,她連三趕四套上衣服,一邊用一條皮筋挽著長發一邊快步走出臥室,李心平的臥室門依然緊閉,好像沒有動過的痕跡,她躡手躡腳地擰開門鎖,只探了兩只眼睛進去,卻見人去床空,心臟倏得便提到了嗓子眼兒,嚯得洞開房門,待她確定房間空蕩蕩地沒有人影時,腦袋立時嗡的一聲,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連忙從走廊的窗框里探出頭來叫韓道榮找找李心平在不在樓下,廁所也不要放過,她則挨個翻看了樓上的幾個房間,皆無蹤跡,她的僥幸慢慢變成了慌亂,步履也開始踉蹌,跌跌撞撞奔下樓來,宿醉的陸小上從沙發上抬起迷茫的臉問怎么了,田心安這才想起沙發上還睡了一個人,于是僥幸又回來了,一把抓住陸小上衣服問道:“你睡在客廳,有沒有看見心平去哪兒了?”陸小上揉捏著太陽穴道:“沒有啊,有水嗎?我好渴啊。”田心安憤怒而絕望,一把推得他倒在靠背上,罵道:“你是死人嗎?睡在這空蕩蕩的客廳里,人來人往的你都不知道?”陸小上這才有所醒悟,道:“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韓道榮也跑了進來,雖然什么都沒說,但看表情田心安就知道沒有結果,但她還不死心,又上樓仔細查看:衣柜里的衣服一件沒少,真少沒少田心安看不出來,但看上去不像少的模樣;書房里的畫具也都在,連筆筒里的毛筆都絲毫不差,當然,差不差的田心安還是看不出來,只覺得和平日一樣裝得滿滿當當;甚至連李心平視若珍寶的畫像都留在原地,不知畫面上有沒有留下她戀戀不舍的目光……一切如舊,倘若不是昨夜發生過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這一天看起來和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沒什么區別,也許李心平只是早起去上班,也許是去找她的知音傾訴衷腸,也許是去醫院探望李白氏,總歸不會是逃遁,田心安的擔憂只不過是源自昨晚略帶惡意吐露真相的自我懲罰罷了,她強裝鎮定,回到客廳拿起電話一一追蹤李心平的去向,一個電話都還沒打通,陸小上就如被雷擊了似的從樓梯上跑下來,神色慌張地叫田心安上樓去畫室,隨著陸小上的指引,眾人這才在一副未完成的邙山油畫上,發現兩串墨汁四濺狂放不羈的毛筆字跡:后山道士歸何處?前度李某不再來。
田心安的僥幸一掃而空。
李心平走了!
當田心安確定了這一事實,便跌坐在裱畫臺上再也站不起來了,雖然她早就知道李心平身在田坡心在外,時刻準備著逃離家庭,以致于被李山行剪斷了金錢的翅膀,并將兩條人形鎖鏈拴住她的雙腳,可這一天還是來了,甚至決絕到什么也沒有帶走……她突然捂著嘴瞪大了驚恐的眼睛,道:“她說得這么決絕,又不帶任何行李……她會不會……自殺……”她問的吞吞吐吐,好像由她的嘴一說出來就成真了似的,韓道榮聽得臉色一變,呵斥道:“胡說!好好的自什么殺?”田心安冷笑道:“你以為她好好的,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她的人生經歷,她就跟被蟲蛀空的柜子樣,外面看著好好的,可是稍微一動就會散架。”
“啥經歷?”韓道榮茫然問道。
田心安卻不正面回答他,她不能任由事情朝不利于自己的方向發展,不論問題多么棘手,世上總會有一劑良方解決它的,只要她肯努力尋找,于是稍作修整,立即分派陸小上分別給學校、青溪、李山行以及張紅琴打電話確認李心平的行蹤,她則和韓道榮去李心平經常出沒的地方搜尋,比如沉沙湖:“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不管如何,總得先去找找,路上再和你細說吧。”幾人顧不得別的,迅速展開了行動,田心安見韓道榮開的是李山行的汽車,這才想起來昨晚送李白氏去醫院時,韓道榮的老黃河是在大門底下停著的,此刻已然不見蹤影,不是李心平騎出去的還能有誰?這么一來,緊張的情緒立時緩和了不少,最其碼,一心想死的人怎么還會有心思騎著摩托車舍近求遠呢?但不管猜測是真是假,總要去實地看了才能心安。
路暢車快,他們很快來到了沉沙湖附近,隨棄車步入草叢中取道而行,剛經歷過風雨滌蕩的邙山頭霧靄流嵐,碧草藍天,兩人環顧四周,空無一人,除了他們沉重的呼吸聲就是不知何處傳來的明快的鳥鳴聲,以及萬物復蘇的白噪聲,濕漉漉的草窠打濕了他們的褲腳,稀歪歪的泥巴糊住了他們的鞋底,好不容易搜尋完一截長長的湖岸線,田心安撩起一綹散落的頭發站直了身體,深吸一口被忽略了半晌的清新空氣,放心地笑道:“沒有車印子,說明她沒來這兒,現在可以確定她沒有尋死覓活,最多就是離家出走了。”韓道榮也丟掉手中翻尋草叢的長棍子,盯著因放松而意氣風發的田心安,明媚的朝陽罩在她的身上,為她毛茸茸的碎發渡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她的因濕氣而皎潔的臉龐,因笑意而柔和的目光和嘴唇,勾得他的心里一陣悲慟,他轉回身往路上走去,一邊在路基和草皮上搓動雙腳,刮掉粘在鞋底的泥巴,一邊漠然地問田心安沒有回答他的那個問題,田心安也刮著泥巴彈著褲腳,不以為然地諷刺道:“不要以為李心平以前出過事兒她就能自降身份委曲求全,給你個棒槌你就自不量力地想當針認了,她要的是形而上的東西,你永遠也給不了。”韓道榮扭著頭看了看她,道:“她到底發生啥事兒了?”
田心安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說出了實情,她不敢看韓道榮的眼睛,不僅僅是因為她在背后暴露他人丑聞的同時有搭進去自己人品的風險,也因為這丑聞實在是讓她難以啟齒,在山風的擾亂下,她不停地捋著額前的碎發,把眼睛追隨著湖面上裊娜飄流的嵐霧,道:“你還記得去苗圃看花那次李心平突發心臟病嗎?”韓道榮不回應,田心安只好繼續說,“吳潛是她大學時的同居男友,他們鬧分手時李心平捅了他一刀,結果被學校開除了,我爸前去處理問題,結果又發現她……懷孕了,她非要把孩子生下來,我爸就聯合著吳潛逼她打掉了孩子,然后強行把她帶回來安置在自家門口,叫我和李白時時刻刻照看著她……她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一個人,李心平為他丟了半條命,不論她以后再遇到誰都不可能重過吳潛去,你以為打著求婚的旗號就能娶到她嗎?其實她也只不過是和你逢場作戲排遣沒有吳潛的寂寞罷了。韓道榮,”田心安轉過臉來,直視著韓道榮的眼睛,使他的驚懼、懷疑和悔恨、茫然無處可遁,“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兒,不是為了讓你看不起李心平的,而是表示我對你的失望。租房子的事情確實有內情,那是我媽為了昧下陸小上的錢答應他的一個條件,我之所以同意加入,是因為只要我在培訓期間想辦法讓他主動放棄我,我媽就不逼迫我的婚事了,也不再跟你索要那兩萬塊的彩禮了,我知道你遲遲不跟我媽正面交涉,是因為你正在事業關鍵期,一時拿不出這么多錢來,我不是李心平,別說我不喜歡陸小上,便是喜歡也不會做出婚前同居的丟人事兒,所以從頭到尾我都拉著青溪住在一起,就是為了有一天向你證明我的清白,不信你回去問問青溪!韓道榮,為了和你在一起,我把自己置身于惡水缸里,做了所能做的極限,可是你呢?又一次不問青紅皂白輕信了陸小上的話,把我推到了你的對立面,居然當著我的面兒向李心平求婚,你在你家祖墳前發的誓還沒涼呢,叫我情何以堪?你的所作所為讓我懷疑為你所做的這一切究竟還值不值得。”田心安越說越委屈,禁不住淚水潸然而下,她咬著嘴唇別過頭去,試圖控制自己悲傷的情緒,韓道榮又驚又悔,卻不知說什么好,只能垂首而立,泄氣地靠在汽車上,田心安抹掉了淚水,再次轉過臉來的時候,她的表情就柔和了許多,甚至現出一抹言不由衷的微笑,企圖掩飾她的失落和擔憂,“你夜兒說的話如果是真的,一會兒回去我就向我爸媽辭行下山,這輩子都不再跟你見面,省得大家都尷尬。”想說的都說了,即便是韓道榮沒有及時表現出她想要的反應,她也不敢再斷續下去,而且尋人迫切,便將話題轉了回來,“現在陸小上應該也打完了電話,如果李心平真丟了,估計我爸媽都該趕回來了,咱也回去吧,畢竟這會兒找人要緊。”說著,拔腿往車門走去,卻被韓道榮拉住胳膊,她停下腳步回首看去,只見韓道榮哀怨地看著她,直到那句憋在心里的話再也忍不住了才問道:“我說的要是真的,你就跟姓陸那貨走了?”
“不會,我不會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誰也強迫不了。”田心安有些忍俊不禁,她是拼了命才忍住了那一波笑的沖動的,好讓自己看起來冷靜、理智。
“那……現在咋辦,我……還有沒有機會?”
田心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我要是說沒機會了,你就娶李心平了嗎?”
“不會,”韓道榮放下田心安的胳膊,心灰意冷道,“我韓道榮決不會娶不清不白的女人,就是我愿意我爹娘也不會答應。”這樣的回答,很是助長了田心安的優越感,卻也滋生出一絲不甘的遺憾,倘若失去清白的是她,他也會這么干脆利落地放棄嗎?韓道榮打起精神,做好了迎接下一輪浪潮襲擊的準備,他緊緊盯著田心安的臉,就像監視敵情的偵察員似的,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樹立起他最后的威信,道,“丫頭,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要拿這種事情來考驗我,這是我對你的最低要求,也是唯一要求,其他的任你咋作都行,否則,你會死的很難看。上車。”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虛,田心安被韓道榮冷峻的氣勢唬得戰戰兢兢,不由自主地鉆進汽車,一路上都緘默不語,只敢露出些許的憤懣以示自己的冤屈,但韓道榮視若無睹,此刻的他就像一塊冰冷堅硬的玄鐵,令人不敢靠近,田心安心道,就這樣吧,她的余生將只能且必須和他糾纏在一起了,休戚與共,榮辱同生,再也沒有了其他的可能性,她仿佛看到了眼前有一條筆直的康莊大道,直達死亡。
等他們趕回家中,李山行果真已經回來了,如一灘泥般癱在沙發上,凝重的面色中透著無盡的悲涼,陸小上已將能匯報的都說盡了,實在無話可說,又不知如何安慰陷入悲傷的李山行,正急得坐立不安,看見田心安回來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從客廳一下就飛了出來,李山行卻未動泊,只是從哀傷中回過神來,招手叫他們進去。
“爸……”
田心安無奈地叫了一聲,李山行卻伸手打斷了她,示意大家都落了座,才以一種蒼老無力的聲音道:“不用找了,她離開滎州了。”田心安愕然道:“你咋知呢?”李山行從兜里摸出一串鑰匙放在茶幾上,道:“接到小陸的電話后,我先回市區家里看了看,發現道榮的摩托車就停在樓下門洞口,車鑰匙掛在玄關,她放在家里的行李箱也不見了。”眾人都沉默了,好像在用默哀的方式承認李山行的推斷似的,片刻后,釋懷的田心安安慰道:“帶了行李箱就好,最起碼咱確定了她沒事,也許出去散散心就回來了。”
田心安的話音兒剛落,大門哐的一聲被一輛摩托車撞開,車子還沒停牢穩,張紅琴就從后座上跳了下來,她顧不上安置司機,神色慌張地闖進客廳,見眾人都在坐,一股商議大事的凝重氣息撲面而來,便急切地探問議程:“咋樣了?找到平平了沒有?”田心安一邊扶著她坐了,一邊安慰道:“別擔心,我爸說她可能離開滎州了,目前暫時沒事兒。”張紅琴驚詫道:“都離家出走了,我咋可能不擔心哩?到底發生了啥事兒叫她連家都不要了?小陸在電話里也說不清個一二三,夜兒黑你們是因為啥打架了,李院長,你頭上的傷是她打的?為啥呀?……難道是……”幾人面面相覷,不敢冒然回答,李山行干笑一下,無力地揮揮手道:“心安你們幾個去廚房準備點茶水吧,我來解釋這件事兒。”他意圖支走閑雜人員的舉動讓張紅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好像終于抓到嫌疑犯的證據似的跳了起來,道:“別,就在這兒呆著。李院長,我是不是猜到了?”到底做過夫妻,果真是心有靈犀,李山行默契地點點頭,李干娘卻又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問道,“真的?”李山行沒有再給出反應,垂著腦袋沒有動,張紅琴立時就感到呼吸困難,她劈手指到李山行的腦門上,道,“我們是有約在先的,你為啥這個時候告訴她?”
“我沒告訴她,是昨晚在飯店里無意中碰到了。”
“你帶著那個狐貍精去飯店吃飯了?李山行,你咋這么不要臉,李心平她媽還沒死,你就帶著個狐貍精在親妞面前顯擺,叫我的妞咋有臉活呀!她為啥不當場打死你們,也為她娘這半輩子受的窩囊氣報仇啊……”
“張師傅,”李山行打斷她,道,“咱倆已經離了,你還是不要再這樣說話了。既然平平已經知道了,今兒咱就索性也公開了吧……我和寧容已經領過證了,但因為咱倆的約定,一直沒有向任何人公開,連寧容那邊的親戚都還不知情,這次主要是平平碰到了……她弟弟,兩個人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所以才動手了……”
“姓李的?”張紅琴聞言目眥盡裂、聲嘶力竭地叫道,“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地領證嗎?還背著我又生出來個孽種?我跟你拼了……”她嗷嗷叫著撲將上去,開始撕拽李山行的頭發,十個指甲也沒頭沒臉地挖過去,“你這叫啥鱉孫約定?你的良心是喂狗了?居然聯合外人打自己親妞?你以為李心平背后就沒人了?任你們幾個狼心狗肺的欺負她,你還是不是人,還配不配當爹啊,我情愿平平不是你親生的,你們有啥資格……”李干娘打著罵著哭著,李山行坐著聽著受著,他頭發凌亂,被揪下許多來,脖頸耳后,遍布抓痕血印,田心安趕緊上前拉架,哪里拉得動,李干娘卻因悲憤過度昏厥過去,李山行又不得不趕緊掐她人中揉她心口,喚著她的名字搶救她,李干娘終于緩過來一口氣,看著眼前愛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卻終成空的男人,奮力地把他推到一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沖進廚房,然后舉著一把菜刀殺了回來,嘴里亂喊著“我就是死也要先殺了你!”田心安和陸小上驚恐不已,不敢靠近瘋婦一樣的李干娘,送她回來的司機因無人招呼,早躲在大門外避嫌去了,李山行雖是一大男人,卻不一定是人高馬大且悲憤欲絕的前妻的對手,眼看李山行躲閃不及,韓道榮一步跨到張紅琴的后側右翼,以對付戰場上敵人的身手和沉著劈手奪下菜刀,遞給田心安送回到廚房,李干娘失了武器,戰斗力滑至為零,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丟盡了面子的李山行頹然倒在較遠的一張沙發上,直到張紅琴哭得沒有力氣,被田心安和韓道榮合力攙扶到沙發上坐定了,才誠懇地說道:“是我沒有保護好平平,也有違和你的約定,我同意之前你提的所有條件,田坡的一切財產和醫院的股份都歸平平你倆所有,等回頭我把協議簽好給你送回來,現在,咱還是商量一下咋把平平找回來吧。”張紅琴含恨道:“你以為我是貪圖你的幾個臭錢?”李山行趕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不缺錢,給你們是為了安慰我自己的良心。”張紅琴冷笑道:“你一個缺了八輩子德的人還有良心?我這輩子就生了平平一個,不似你,閨女丟了還有兒子養老,如今沒了平平,我就也不活了,省得不會動了沒人管被丟搭,還要看著你們這些不要臉的人活得舒舒坦坦的生氣……”說著又哭了起來,田心安摟住她的肩勸慰道:“媽,你可不能這么想啊,你就是心平的家,有你在心平總有回來的一天,你要是不好好活著,她就沒有家了,可能就再也不回來了呀。再說,你不是還有我嗎?你放心,心平回來之前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心平回來之后俺兩個一起照顧你。”張紅琴冷漠地推開田心安,眼含熱淚,笑得心如死灰,道:“還有啥意思?你爸都已經撒手不管了,就是平平回來你爸也不會再管我們了,這個家已經破了,在外和回來還有啥區別?不回來可能還更好吧,最起碼,眼不見心凈。”說完,她抹了一把淚水,扶著膝蓋艱難地站了起來,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步履蹣跚地往外走去,田心安急忙起身問她要去哪里,她略頓了頓,黯然道,“你爸已經不要咱娘兒幾個了,咱還是散了吧,我回鎮上的鋪子,你也回自己家,叫他一個人作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田心安一路跟出大門,見她又上了那輛回來時的摩托車,隨著那個黝黑瘦小的男人去了,自始至終沒再打一個招呼,也沒再看田心安一眼,就那么毅然決然地去了。
田心安驚詫地返回家里,又不敢直接問李山行,只是不停地偷瞄他,等著他的示下,李山行早就失了風度,瘋狂的張紅琴一走,他仿佛終于卸下來一副重擔,人一旦松了氣,形象便坍塌下來,仿佛瞬間蒼老了十來歲,強撐著一絲平和的表情道:“她回鎮上也好,留下來只會更加傷心,心安,有時間你多去探望探望,平平不在,免得她感覺太凄涼。”田心安鄭重地點頭答應,“還有,”李山行接道,“李白可能不太好,醫院懷疑她得了癌癥,需要活檢進一步確定,平平的事情你們先不要跟她說,以免影響她的病情。”田心安大驚失色道:“那可咋辦呀?她……能治好嗎?她對心平來說太重要了。”李山行苦笑道:“結果出來之前,誰都不好說。”田心安又問:“那心平呢?爸,接下來咱咋辦?”李山行叉開手掌去揉太陽穴,順便偷偷拭去眼角的兩滴老淚,半晌才道:“我現在心里有點亂,也想不出啥法兒來,你們說說看吧。”
韓道榮的心里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愧疚感,雖然李心平已經不值得他的求娶,可他的求而不娶還是給他帶來了沉重的道德壓力,除非她恢復到常態,讓他認為自己的行為沒有波及到她,她的離家出走完全是因為家庭內部的原因,可是他知道,李山行是替他承擔了一部分的責任的,于是他的愧疚又一分為二,被李氏父女完全霸占了,所以李山行一問,他就脫口說道:“當然是去找她,不管她去了哪兒,咱都得把她找回來,你放心李叔,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直到把心平完好無損地找回來。”李山行被他的豪言壯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紅著眼睛拍著他的肩膀不住地點頭,田心安用憐憫目光看著失魂落魄的李山行,道:“爸,我也覺得小榮哥說得對,主動找總比干等的成功率更大一些。還有啊,剛才往學校打探消息時臨時編了個心平身體不舒服的理由,現在只有稱病合適,別人才不會懷疑,但她現在工作任務繁重,學校也離不開她,說不定明天就得催她上班,不如你跟張校長或者趙局長親自打個招呼,再緩一段時間。”
“好,好。”李山行下意識地點頭同意。
田心安接道:“既然要去找人,總得有個頭緒,夜兒黑我們睡得晚,心平要是從火車站走,這會兒極有可能還留在車站,不如咱現在去火車站碰碰運氣,小陸跟心平是同學,應該有相同朋友圈的聯系方式,就留在家里整理一下這些信息,要是火車站沒找到人,咱回來就照這個信息再一個個地聯系,中不中?”
“好,好,就按你說的辦吧,這會兒也就你還明白些。”李山行說著,撐著沙發站了起來,叫韓道榮去準備開車,陸小上忙止住眾人,起身獻計道:“其實都不用白跑,只需查詢一下往無錫的列車表就好,她不是一直都想去無錫嗎?要是這期間沒有往無錫發車,咱就可以去火車站把她截回來,便是她已經上了車也無妨,我能搞到吳潛的聯系電話。”李山行看了陸小上一眼,卻末接腔,田心安善解人意地叉開了話題,道:“去看看才更放心,跑一趟又不值啥。”趁著田心安鋪就的臺階,李山行無奈地輕嘆一聲,在韓道榮的照顧下移出大門,上了車往火車站飛速而去,陸小上被閃得有些失落,目送他們遠去后悻悻地回到電話機旁,開始布置起他的消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