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才是正日,經過一天一夜的消化和適應,田心安對自己的新身份已經駕輕就熟,并在一次深度的合作和晚宴的磨合下,她也初步收獲了第一批次的支持力量,這股力量對她來說非常重要,不僅為她打開了今后工作上的局面,還奠定了她決勝千里的信心,這將會讓袖手旁觀準備看她笑話的張德生大失所望。她照著昨天的裝束重新裝扮了自己,帶著比昨天更加沉著穩重的氣勢粉墨登場,經過田坡小學的大門口時突然發現了一桿蜀葵,不知何時拱出來的,結實新鮮,開著幾個碗口大的花朵,在朝陽里閃出猩紅的光芒,田心安微微一笑,昨日居然沒有看見它,它的蓬勃旺盛、它的平凡自信、它的堅定勇猛和此時的自己如出一轍,這讓她為之心頭一震,一絲睥睨之態從她的雙眸一閃而過。教學樓前的草叢中,橫七豎八停滿了教職工的各類坐騎,敞著門的辦公室里飄出肆無忌憚的笑聲,看來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不知是從窗口看到了,還是聽到了摩托車的聲音,張德生站在走廊上叫住準備去教導處的田心安,然后叫他辦公室里一個年輕女孩去找田心安報道,田心安便知道她就是新分來的全科教師柳逢春了。
果然,柳逢春自報了家門,又傳達了校長叫田心安安排新人的旨意,然后以略顯拘謹的新人姿態等待著教導主任的示下,她是個相貌打扮均為普通的小姑娘,眉宇間透露著不諳世事的學生氣息,從她身上,田心安不僅能看到當初青溪的歡愉憧憬,還能看到自己的凌云志氣,但她比她們都幸運,因為她遇到的是現在的自己。田心安的笑意更濃了,主動向她伸出了手,把語氣、表情和握手的力度都調整到親切而不狎昵、尊重而不生疏、欣賞而不縱容的程度,關切地詢問了她的基本情況,說著歡迎她加入大家庭的致辭,并關懷著她工作生活上的需求,把這個同樣需要解決食宿問題的新青年輕輕松松帶進了自己的營地,柳逢春在慶幸之余,也回報以自己的能力和熱情,虛心地跟隨田心安為即將召開的全體教師會貢獻著自己的微薄之力。
這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田心安循聲望去,只見是被分流而來的青溪站在門口,以一種未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淡定神態等待著地主的迎接。這個暑假太長了,長到田心安對青溪生出了濃濃的陌生感,特別是昨天在電話里不歡而散后,她都以為青溪已經像李心平那樣,最起碼在心理上是離她而去了,而青溪的神態仿佛也印證了她的猜測,昨天的不愉快并未給她留下什么后遺癥,坦然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或許也發生過,可她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安全到不會傷其分毫了。她衣著隨便,不僅沒有因調往新單位濃墨重彩地裝扮,連之前那些許的時尚也看不見了,原來那張猶紅似白的皮膚如今略顯暗沉,她的笑容有些奇怪,既不像久未謀面的老友,又不像初來乍到的新朋,既沒有表現出拒絕田心安后的自責討好,也沒有附著于她一貫的謙卑迎合,和以前相比,令人感覺遙不可及,田心安想,陌生感很大概率應該是來自于這些言語之外的語言吧,一時竟然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度配合了,但當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時就已經決定公事公辦,特別是在昨日的事件背景和眼下的場合里,她要適當地提醒一下青溪,證明真理究竟握在誰的手中。
她熱情地迎到門口,好像什么都沒有看出來那樣,拉住青溪的手半嗔半真地歡迎道:“你能來我就放心了,這回田坡小學就有望超過韓垌小學了?!鼻嘞凰挠哪盒α?,道:“韓垌小學不是已經被你打銷戶了嗎?我們這是散兵游勇被你收編來混碗飯吃的。”田心安哈哈大笑,道:“這個罪名我可擔不起啊,你來混飯可以,但是來給我拉仇恨不可以。今兒你既然來了,那中午你能撥冗屈尊賞個面子叫我請你吃頓便飯不?”青溪道:“就一頓嗎?我還以為來你的地盤兒天天都有免費的午餐呢。”田心安道:“美的你,還真拿自己當VIP了?一會兒學區的人到了就開始開會,要不我先陪你去找張校長報個道吧,然后咱們再拉閑話?”
正說著,楊玉仙兩手拎著兩只凳子過來,有些夸張的笑容在瞥見青溪后驀得僵硬了,隨為了掩飾她不合時宜的愕然故意笑道:“我一猜韓垌分來的老師里就有你,以后田主任你們倆朝夕相處的,想想都叫人羨慕呀?!鼻嘞溃骸俺ο嗵幍哪墙袗廴?,我要是和她朝夕相處了叫她男朋友往哪站呢?到時你就不會羨慕,只剩懷疑了?!睏钣裣傻溃骸疤镏魅斡心信笥蚜??是哪兒的呀?咋不叫我們見見哩?”田心安笑道:“我看你還是不夠忙,還有時間打聽八卦。青老師以前雖然是咱學校的???,但作為田坡小學的一員今兒還是頭一天,沾人家這位新分來的柳逢春老師的光,再勉強當一回新人吧,楊老師今后可要多多照顧這兩位新人啊?!睏钣裣蛇@才放心地笑道:“田主任都這么交待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帶她們盡快熟悉環境的?!碧镄陌矔牡匾恍Γ纸淮龓ьI柳逢春先行布置會場,恰好另一位分流來的老師到了,她則親自領著她們拜見校長大人。
寒暄了沒幾句,白新帆就帶領著付會計楊專干到了,青溪和老同事趁機告辭下樓,給領導們騰出說話的空間。白新帆認真聽取了競聘事宜的細節安排后,同意了方案落地實施,宣布召開全體教師崗位競聘動員大會,田心安懷著忐忑亢奮的心情逐個辦公室去通知會議,大約是消息走露,那簡直就是肯定的,同事們一見田心安進來便都起身相迎,有好事的更是喊著“田主任”給讓座端茶,也有顯吊扇威力不夠拿茶扇不動聲色地為她扇風,大家圍著她噓寒問暖、道喜致賀、打探情報,田心安的忐忑瞬間就被打消了,隨即而來的是被認同后的歸屬感以及被奉承的優越感,好在她提前做足了功課,并未在眾星捧月中飄起來,大家見她之前的謙遜沒有因為職位的提升而缺斤少兩,對眾人的尊稱不絕于口,呼姐喚妹的蜜語更是不絕于耳,便覺得田心安替代王獻春是領導的英明之舉,以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從此就越發順遂了。到教導處開會!接到通知的老師們都懵了,教導處的沙發八輩子不用一回,王獻春執政時搞得跟她家里的似的,舍不得叫人坐一坐,還是田心安大氣,掌權第一天就革了這個小器的命,叫坐在沙發上開會,再也不怕屁股被松動的榫卯夾住了,可是三十來個人,那半圈沙發也不夠坐,于是沙發旁邊又擺了數只凳子,大家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分別落座,到底是教書育人的靈魂工作者,都下意識地把沙發留給德高望重之人,自己反倒去搶坐木凳子,被禮讓的老教師卻滿臉忍俊不禁地夸贊田心安:“還是小田兒老師考慮周全,知道我們這些老家伙的身體扛不住,特意給安排軟座啊?!碧镄陌矊χ滟澦姆较蜴倘灰恍Γ溃骸拔锉M其用嘛!”
教導處現在已經被分為南北兩大部分,老師們占據了北邊大部,剩下南頭的辦公桌區域自然是留給領導的,桌子兩邊擺了四五張椅子,與北方相向而坐,雖然南北數量懸殊,但這幾張椅子絕對壓得住陣勢,并能主導群情的方向。楊玉仙盡力了,在沒有會議室的局限條件下最大程度地開發出了一個壁壘分明的主會場,為領導干部增添了一絲威嚴,田心安派她去請領導與會,自己識趣地在北部邊陲的一個木凳上坐了,一邊心不在焉的和同事交頭接耳,一邊等待著領導們的到來。隨著幾位領導的魚貫而入,教導處的嗡嗡聲漸漸停了下來,張德生陪著學區的幾位領導坐在了領導席,田麥堆見田心安和老師們坐在一起,也不敢去坐南邊的椅子,自尋了一個凳子坐在老師們中間,白新帆見了,招手叫他們坐進領導席,田心安略推了推,便也順勢入座,楊玉仙將準備好的材料一一分發給各位領導,眾人坐定后,會議便開始了。
會議由張德生主持,付會計先傳達了人事任免及人員調動的通知,楊專干又宣讀了在田坡小學試行崗位競聘的決定,接下來便是作為主角的田心安解讀競聘方案細則。田心安算是被官方開了光了,輕咳一聲大方地接過了話題,好像這一聲咳嗽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打官腔了,她目光堅定地看向大家,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開腔道:“各位,在坐的都是老相識了,不是老相識的也都認識了,彼此之間都比較熟悉,這對接下來的工作是個有利條件,咱們要利用好這個優勢,快速圓滿地完成崗位競聘任務,為上級領導們交上一張滿意的答卷。下面我把詳細的競聘細則傳達給大家,因為咱學?,F在還不具備打印條件,所以還是老規矩,大家先做好記錄,如果有疑問,為了不耽誤別人的時間,會下咱再溝通。”眾人聽了,趕緊把準備好的筆記本打開,支棱起耳朵邊聽邊記,生怕遺漏了重要內容影響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田心安條理清晰地將崗位設置、申報條件、評分方法、競聘步驟、時間節點、結果公布、注意事項等相關內容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最后強調道,“崗位競聘對于那些有理想有抱負的老師們無疑是一個施展自己才華的大好機會,對那些沒有工作熱情失去工作目標的老師們也能起一個積極的助推作用,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大家要客觀地看待這次競聘活動,正確地為自己定位,慎重選擇崗位,勇敢把握機會,爭取人人都能獲得自己滿意的結果,達到咱們本次崗位競聘的最終目的。會后我會把報名表發給大家,請大家按照要求填寫并附上相關的佐證材料,在規定時間內報送教導處,有需要的老師們可到總務處領取相關的教參資料以做準備,會后我也會把這份競聘細則貼到走廊的小黑板上,有漏記的可以自行查看?!闭f完,她不慌不忙地向張德生頷首示意,臉上又恢復了親切友好的微笑。最后,白新帆又總結了本次崗位競聘的深遠意義,對活動過程提出了意見和要求,對活動結果給予了美好的希望,既希望大家踴躍展示,又勒令大家恪守紀律,張德生也摘著他的要義強調了幾句,會議才基本上圓滿結束。
田心安對自己初次主持會議的效果非常滿意,一切都有條不紊、秩序井然,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發現任何人對她的新身份產生排斥反應,就好像她生來就是領導他們似的,溫順得如同一群綿羊,這令她信心倍增,多少有點頭重腳輕,不由得就想把步子邁得再大一些。白新帆對田心安的表現也頗為滿意,她自信大方、張弛有度,既有能力又有范兒,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于是把心放下了,因為會后他還有其他安排,便再次對以張德生為首的新一屆領導班子囑咐了幾句就離校了,送客回來的路上,張來德也就勢強調了幾句,無非是把白新帆的意思用自己的話說了,然后幾位班子成員就各奔各室,各司其職,田心安一回教導處就被群情激昂的眾位老師帶著各種意想不到的問題圍上來,楊玉仙和柳逢春此時成了她的得力助手,甚至連黃堅強都挺身而出為眾人答疑解惑,經過一陣喧囂,大家才手持報名表漸漸散了,最后教導處只剩下無處可去的幾個新人,但田心安并沒有就此松懈下來,而是馬不停蹄地記錄著老師們的問題,并對接下來的計劃進行修正,自始至終,她都未將眼光停留在青溪身上過,好像在以忙碌和無視證明著自己今非昔比的地位,不論青溪是不是真的疏遠她,她的身邊都不會缺少忠實的追隨者。
青溪窩在沙發一隅,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待大家都離開了,只剩柳逢春和楊玉仙還在田心安的指派下繼續忙碌著手中的工作,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忙不完,這才從沙發上站起來,踱到她們外圍見縫插針地問道:“田心安,如果我不參與競聘,聽從學校分配,那我這幾天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來學校了?!碧镄陌策@才從忙碌中分出眼睛來,當她凌厲的目光一接觸到青溪時立刻充滿了關切的笑意,嗔道:“咋?你這是對活動有意見還是對我有意見?。磕阒恢@個活動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就是為了激發你的工作積極性,你要是不參加那這些活我不是白干了嘛。玉仙,給她一張表,叫她現在就坐這兒填?!鼻嘞獰o奈接過表格,雙眉一挑苦笑道:“幸虧你沒在會上說這個活動是專為我打造的,不然他們還不把我五馬分尸了?!碧镄陌驳溃骸皠e以為大家都跟你樣,不斷挑戰自我并從挑戰中獲取價值感,是提升生命質量的一個好辦法,贏過的人都知道,多少老師都準備著趁這個機會一鳴驚人哩,玉仙說不定連演講稿都打好了吧?是不是?”楊玉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這么一說我得趕快回辦公室去準備準備了,不敢說一鳴驚人,最起碼得讓你看到我支持的態度吧?!碧镄陌残Φ溃骸澳悄阆然厝グ桑医唤o你的任務也不能涼到一邊啊?!睏钣裣傻溃骸胺判陌?,我是公事私事齊頭并進。”田心安開懷大笑,道:“知你德才兼備,卻不知你還這么油嘴滑舌!這樣吧,今兒也忙了這半天了,一會兒你叫叫黃老師,中午你們幾個也不用做飯了,跟我回家隨便蹭一頓得了,回頭再統計一下,離家遠的老師們要是想中午在校就餐咱就跟校長請示請示,擱得住嘍就開個伙,解決一下大家的吃飯問題?!睏钣裣闪r歡呼雀躍道:“田主任威武,我等皆愿誓死效忠。”田心安忍俊不禁,佯裝著看不慣的樣子把她清除出去了。
青溪目送著她的背影笑道:“原來她性格這么搞笑,我以前倒不知。”田心安道:“你呀,總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獨樂,不好跟外人打交道,其實好多人都很有趣兒的?!闭f著,她安撫了正在忙碌公務的柳逢春幾句話,便拉起青溪挪到了沙發區,道,“現在跟我說說吧,競聘崗位的事情你是咋想的?”青溪看一眼手中的報名表無所謂道:“反正沒跑兒了,那就趕鴨子上架唄?!碧镄陌舶琢怂谎郏溃骸拔野涯阋^來是為了搞改革的,你這樣的態度咋搞?”青溪道:“我認真想過了,我所想的改革非你認為的改革,你的改革是指課堂教學方法之類的俠義改革,能立竿見影的那一種,而我理想中的改革,是師生關系的改革,說到底,是教師自身人格的修正,這個過程是緩慢的、長期的,甚至極有可能是無效的,因為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不僅僅需要外界的引導,更需要自身具有高度的悟性,我擔心如果這個課題沒有達到預期效果的話,會對你產生負面的影響,而且……這只是個預想,沒有可操作性,又是一個很容易讓人走極端的觀念,不適合最起碼眼下不適合投入實踐?!碧镄陌猜勓允亻L嘆一聲,萎靡到沙發里不言語了,過了一會兒,突然又像充滿了氣的氣球似的喜道:“真理不就是實踐出來的嗎?不經過實踐的錘煉怎能打造出過硬的真理?青溪,你別凈給我說些沒用的,沒有可操作性你就賦予它可操作性,容易讓人走極端你就想辦法增強它的可控性,不適合投入實踐你就先拿出適合實踐的方案一步一步來,任何改革都有風險,我們都在摸著石頭過河,不能因為看不見石頭就放棄過河啊,法律法規還有修改的時候呢,更何況是一個全新的理念?我看好你的這個理念,雖然它現在的說服力不強,但我感覺得到它背后潛在的能量,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會嚴格把關,把風險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便是真的有負作用就由我一人承擔,決不讓你出了力再落埋怨。再說,你不想讓孩子們受益嗎?像韓笑那樣的悲劇你忍心再有一次嗎?”田心安突然說到韓笑,使青溪不由得潸然頹傷,她勉強地笑道:“田心安,你還不明白嗎?愛自己的重要體現就是不要人為地為難自己,我現在自顧不暇,哪還有能力去救別人,韓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不僅沒有把她拉出來,還把我自己饒了進去,現在說起她我心里就會有一種負疚感,這樣的結果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責任摘得干干凈凈,做到心中無愧……而且,你嘴上說著叫我實踐愛自己的課題,可實際上卻強迫我做不愿做的事情,這不是南轅北轍嗎?”田心安驚愕道:“青溪,你咋會覺得我是在強迫你呢?我這是在幫你抓住理想實現抱負好不好?還有,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如果你覺得我違背了你的意愿,那是不是說明這兒正是你的課題邊界,我所做的正是在預防你劍走偏鋒呢?青溪同志,你不要小瞧我的能量,如果你是活性化學元素,我就是裝你的玻璃器皿,如果你是漂泊海洋的孤勇,那我就是為你指引方向的航標燈,總而言之,我不僅是你課題實施的安全底線,還是你放飛自我的高壓線,只要咱倆通力合作,就一定能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改革措施。我還是那句話,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你不跟我合作,我就叫你種不成絲瓜……切!種那些絲瓜干嘛?你要刷一輩子鍋嗎?”
“還說不是強迫,你都快把槍口抵上我腦門兒了?!鼻嘞Φ溃L嘆一聲饒有興趣地盯著田心安看了一會兒,好像要看穿田心安這番言論的源頭似的,“你也變了,你是啥時候變得這么有智慧了?也變得更好看了,這身衣裳很襯你?!碧镄陌驳靡獾匾恍?,道:“那夠不夠資格跟你合作呢?”青溪道:“要說資格不夠的是我,你不是也說了嘛,你不僅是我的底線還是我的高壓線,所以說我是人在屋檐下呀,既然逃不出你的魔掌,那就隨遇而安唄,但是不要急,不能催,咱順勢而為吧?!边€是這樣的說辭,在田心安的世界觀里,青溪的話就相當于是婉拒,也就是說她不能再把理想全部寄托到那毫無根基且毫無保障的課題上了,青溪不僅浪費了這份感情,還浪費了為數不多的才華,她確實需要及時調整計劃,以勉在青溪那里損失得更多,于是從鼻子里哼出一股漫不經心氣流,道:“你呀,是越來越沒有追求了,我看種地把你的朝氣都給種丟了,年紀輕輕的就跟七老八十樣,以后咋辦哩?!就依你的意兒,課題的事兒順勢而為吧,那你先挑一個適合的年級科目把表填一下,但是要認真準備演講,和楊玉仙一樣,我不求你一鳴驚人,但你得讓我感覺到你對我的支持,這對我很重要?!鼻嘞Φ溃骸澳歉纱嗄銇頂M稿我來背,你放心我省事,一舉兩得?!碧镄陌灿职琢怂谎郏溃骸罢f你胖你還真喘?你沒見我忙成啥樣了?你不說主動來幫忙,還叫我給你當文秘,想的美。別的我也不指望你了,今兒中午我是沒時間做飯了,幾個住校的老師和咱一起去我媽那兒吃碗撈面條吧,你替我先去飯店買幾個涼菜割塊豬肉交給我媽做炸醬面,一會兒忙完了我再帶他們幾個走路回去?!闭f著,去辦公桌斗里拿出小包翻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青溪,青溪推辭道:“我掏錢,我去買,就當是恭賀你的高升了,省得以后被你穿小鞋?!碧镄陌裁蜃煲恍Γ樟蒜n票道:“算你識相。”
不多一會兒,學校的老師們領了任務都已走凈,手頭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田心安便集結了幾個住校的年輕人一起回去吃飯。大家有說有笑地來到田心安家,還未開學的孩子們正在院中玩耍,但見一群老師進門,根本不用問他們暑假作業的完成情況便嚇得一哄而散,田媽媽聽見說話聲從廚房里出來,手里還正剝著一棵蔥,見女兒打扮得人五人六,還卡著飯點帶著幾個人回來,不是吃飯是干啥,又不見手里提東西,嘴角便撇到了耳根后,跟沒看見似的又縮回了廚房,也不與來客們打招呼。田心安先安頓幾個人到堂層里坐了,先倒了茶喝著才來到廚房交待田媽媽搟炸醬面吃,田媽媽沒見到她的半分錢不說,還被她耀武揚威地分派自己伺候人,于是拉長了老臉一邊狠狠地剝著蔥一邊含沙射影地罵道:“炸醬面炸醬面,飯點兒上給我帶回來這些人吃飯,你不割肉我給你屙炸醬面?”田心安慌得恨不能一把捂住她的嘴,急赤白臉地責怪道:“我同事都在你說話注意點兒啊,要是李白還在,我會來吃你的飯?多大點兒事兒,?。恳活D炸醬面就吃嘭你了?擱得住說話這么難聽嗎?”田媽媽也沒好氣地回懟道:“你就是不敢知我手里有幾個錢,就想方調點兒地要磨出去不中,你都不想想,韓垌那鱉孫小就見面那次拿了兩千,還說是送好兒的錢,之后就再沒見過他的一根草毛尾兒,我看以后怕是再難見著了,往后你大俺倆還能靠得住他?當初你說的可好,他又是做這生意又是做那生意的,吹得比天還大,可我看還沒人家小陸一根汗毛有分量,不是你倆合住伙兒來騙我,就是這鱉孫小太精?!碧镄陌惨娝痔崮切┎豢暗耐?,不禁壓低了聲音威脅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以后不要再提陸小上的名字,你的夢早該醒了,你應該慶幸那天她媽沒帶著人來跟你要帳,要不然你就知韓道榮這兩千有多難得了,還有,韓道榮家已經給你送了兩千了,送是人家的禮數,但按照咱倆的約定,你可是一分錢都不能要的,既要了你就安生點兒別生事,別再癡心妄想獅子口大開,我要真的不管你尋死覓活嫁就嫁了,你會咋?死也是白死!別放著排場不排場,非得弄到那丟人上。我已經叫青溪去買肉了,她一會兒就回來,也不會叫你白給我伺候人,你能給我撐面子,我以后就少不了你的好處,跟我對著干,你能落住啥好兒?”田媽媽見女兒氣勢十足,有點兒來真格兒的意思,態度便軟和了下來,一邊往面盆里挖面粉和面一邊問:“你真沒跟韓道榮合著伙誆我?”田心安也見好就收,道:“能騙住你的人還沒出生呢,你精得跟猴兒樣。”田媽媽色厲內荏地叱責道:“誰家妞們這么跟她媽說話?”田心安道:“那你就拿出當媽的樣子先?!?/p>
母女兩個正你來我往地對著經,青溪終于提著一兜菜回來解圍了,田媽媽這才露出了笑臉,自顧自道:“青溪這妞老長時候不來了,看著可是曬黑了呀。”又架起胳膊把田心安扛到一旁,道,“肉擱案板上還是我切吧,穿這么好的衣裳哪兒像干活哩?你倆把涼菜端到堂屋先吃著,記得給你大先撥出來點兒呀?!边@時,大約是楊玉仙看到青溪回來了,也跟進廚房來幫忙,一邊伸手去接菜盤子一邊戲謔道:“哪能叫田主任給我們端菜,我來端,你在一邊兒指揮著就行?!碧飲寢屄牭谜媲?,問道:“啥田主任啊?”楊玉仙一聽這個喜訊田家人竟然還不知道,不僅以一種比自己榮升還要高興的口吻反問道:“田主任還沒告訴你?她榮升咱學校的教導主任了!除了張校長,大家可都得聽她的呢!”田媽媽把懷疑的眼光在田心安臉上轉了轉,仿佛要挑出些破綻來否定楊玉仙的話,但見女兒氣定神閑,并不反駁,只道“跟她說這些干嘛,她又不懂”,便也相信了,難怪今天一回來就官腔十足,又是訓斥又是指揮的,這么說來,安享晚年的希望又重新浮現出來,趁著青溪和楊玉仙端著盤子走了,便捏出褲兜里的一個藍格子手帕卷,拽出二百塊錢擩給女兒,道:“拿住吧,你這也不比以前了,眼瞅著出門的日子也到了,抽時間去給自己撕一身兒新衣裳吧?!边@幸福來得太突然,令田心安有些招架不住,這是她有記憶以來首次接到母親的零花錢,一時感慨萬千,戲謔道:“你當現在是啥時代,就二百塊錢咋做衣裳?那天的衣裳至少也得兩千才能穿得出門吧!”田媽媽正要收了帕子,見田心安獅子大開口,便又把錢奪了回來,重新卷進帕子塞進口袋,只剩田心安的一只空手還突兀地留在半空,她蜷起手掌,訕訕而笑,道“你還是心不誠。”田媽媽道:“我和你大最多再活二十年,有那兩千再緊巴緊巴說不定還能堅持到那一天,勝似交到你手里打水漂兒。”說著在水碗抓了點水淋進盆里繼續和面,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準備撤出去的田心安問:“你干大哩?這些時回來沒有?當初他可是說過等你出門要陪送一套嫁妝哩,眼看這屎憋屁股門兒了,他也不說回來商量商量這事兒咋弄,該不會是去了吧?”田心安暗自嘆了口氣,少不得安慰母親道:“人家親妞都丟了,到如今音信皆無,你咋好跟人家張口提干妞的嫁妝哩?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嘛,要我說咱就權當沒這碼事兒吧,你要想表示表示就給我壓個箱底兒,別把眼睛總是盯在別人身上?!碧飲寢尣粷M地嘟囔道:“你給他照顧了一年的親妞,香女最后那幾個月不會動也是你在替平平盡的孝,香女卻把她家的宅基地全留給了平平,提都沒提你,你干大更應該給你陪送一套好嫁妝,再說,是他有言在先,又不是咱主動要的,他那么有錢的人咋能干這種不仁義的事兒哩?”田心安無奈地吐出一口惡氣,道:“從今往后,李心平的名字也不許再提,有牢騷就憋回去?!碧飲寢尦畠旱谋秤暗闪说裳郏K是無可奈何,她覺得這輩子怕是跳不出女兒的手掌心了,她別的不怕,就怕女兒跟她來真的,誰叫她有求于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