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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1)

第三十章

沒想到田心安一語成讖,歷經了拼搏和努力,淺嘗了一口成就的美酒之后,又回到了出發的起點,不同的是多了一種從云端墜落的不甘和無法掌控的無奈、以及見識過人心的悲涼,所以回到當初并沒有她以為的那么好,但好在她還有機會能夠重新開始,她覺得這就是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地方,總能在荊棘叢生的迷霧中迅速尋找出一條出路,從而在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當青溪告訴她韓道榮失去了三個至親,他的痛苦一點不比自己少時,如同當頭棒喝,霎時就從自己的痛苦旋渦中跳了出來,能夠站在他的角度再去審視這一場人間悲劇,她發現不論是從血緣關系上還是從真情實感上,韓道榮都比她更加深刻,即便是作為他們共同的血親韓星來,韓道榮都比自己更寶貝她,但被報應一說詛咒的他,連痛苦都沒有資格表達,只能被絞殺在自責的藤蔓中,她望著在青溪的理解下釋放著痛苦的韓道榮,內心涌起一層濃厚的惻隱之心,但她無法勸慰他,也無法幫助他,因為她自己也沉淪在人生谷底,找不到依托。所以,當酒桌上只有她和韓道榮后,他們只能默默坐著,默默喝著自己的苦酒,默默化解著自己的悲痛并從悲痛中奮勇自救,直到從人事不省的宿醉中醒來,發現自己獨自躺在李府客房的床上,韓道榮不知所蹤,從床上的痕跡來看,他并未留宿,也許是安頓好田心安后,就回他的墳墓里去了。田心安覺得沒有告訴他自己工作上的挫折是正確的選擇,韓道榮就像是一只裝滿了水的杯子,哪里還有空間再容納她的苦水,而且,像這種讓人顯得無能的事情她寧可爛在肚子里,哪怕嘲笑她的人是田媽媽,她也不愿是韓道榮,她希望在他的心目中她永遠是完美的、令人艷羨的,哪怕是和他離了婚。

但現實是殘酷的,在趙豐年明確表示叫她自遣返校時,楊玉仙的態度讓她感到騎虎難下,于是后悔不該一口咬死去田坡小學,特別是楊玉仙慫恿青溪鑒定她影響力的惡意試探,讓她如梗在喉,如今的田坡小學已經不是她的療傷之地了,她不只是不能回田坡小學,她回任何一個學校都將面臨被人詬病詆毀的命運,因為她要去往的地方,是曾經與她的利益相矛盾的地方,除非她跳出這個圈外。既然她選擇要跳出教育這個圈子,那么已經完美跳出圈外的白新凡就成了她當仁不讓的領路人,而且她手里還存了一筆保命基金,經過日積月累以及寬裕生活的澤被,目前已經達到了驚人的數額,所以,在她的世界塌陷之日她并不是一無所有,反而擁有著一雙威力強大的翅膀,只要她重拾信心,奮力展翅,就一定能飛到另一重的天空。

她當然不是想和韓道榮真的離婚,特別是張紅琴的回歸讓她更加奠定了要原諒韓道榮的決心,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如果沒有自己的事業,沒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將是何其的狼狽啊,張紅琴究竟是過得多么痛苦才會不顧臉面跑回到前夫家里,她現在的處境并不比張紅琴好多少,倘若真的和韓道榮離婚也將和張紅琴一樣去無可去,娘家自不必說,不可能接納她,而且她的事業正處于懸崖邊緣亟待她的搶救,手里的基金如果用在了仕途,那么就失去了購買集資房的資本,此刻連供她暫時落腳的李府也因李心平不確定的歸期而變得不可預測,更讓他人詬病的是,沒有男人在身邊保護不知會承擔怎樣的風言惡語,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會嫌棄她丟人,那是一定的,特別是在她失去了社會地位之后,她又能比張紅琴強到哪里去呢?也許唯一能強過張紅琴的,就是她還有一線翻身的希望吧。

所以不管是事業還是家庭,她一個都不能失去,沉重的希望使她從頹廢中迅速振作起來,和青溪胡亂吃了午飯后,青溪自回學校上課,她則靜下心來沉浸在對未來所有可能的對弈中,雖然時間緊迫,事態纏人,可她并未盲動,直到她覺得萬無一失,并且練就出接納一切后果的心態之后,才再一次懷揣著背水一戰的決心整裝出山,重新踏上了征程。

白新凡和田心安的交情怎一個深字了得,作為利益共同體的既得者甚至是繼得者之一,他當然希望田心安逢兇化吉、步步為贏,奈何他新官上任屁股都還沒有坐穩,且又是個沒有實權的虛職,實在有些愛莫能助,但見田心安哭得梨花帶雨倍說委屈,也只能硬著頭皮先應承下來,打算等有機會了再說,然而田心安是沒有時間坐等機會的,而且她堅定地認為機會都是自己創造的,東方不行試西方,南方不通轉北方,她相信總有一條路是通往她心中的那座象牙塔的,說實在的,白新凡身上的踟躕和惰性正是被田心安這種破釜沉舟、契而不舍的處事態度打敗才能勝出的,在田心安有理有據地講出她的計劃后,他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心機和行動力,而且,又不是讓他白幫,于是兩個人一拍即合,白新凡再次為了這條合作的小船奉獻了他的全部功力。

確定目標后的田心安顯得異常冷靜,她沒有勝券在握的妙招,只有一條道走到黑的決心,在她有條不紊運作她的大事的罅隙中,還抽出精力把張紅琴以前的主臥給收拾了出來,準備等周末的時候借這個事情破一破和韓道榮之間的寒冰,一起去把張紅琴接回來。

已是接近小雪的時候了,青溪地里的白菜迎來了收獲的季節,有言在先的她決定帶田心安去地里大干一場,就像當初她自己那樣,讓平和的大地和激流的血脈為田心安療愈失去親人的悲傷,雖然她自己現在已經不需過通過這個外在的手段來達到這個目的了,如今的青溪心中無人,業績無望,使得她的內心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是的,一面鏡子,她突然想起一首詩,作者是誰早已忘記,但他記得詩中有這樣一句話:不知道能送給你什么禮物,因為你是如此的富足,就像帶著黃金去金礦,帶著水去海洋,所以送給你一面鏡子,看著我就能看見你自己……

還沒到周末,青溪就提先聯系了霍滿倉,叫他準備齊農具去地里收白菜,又通知父母多準備午飯,她則打包了戶外茶具,帶著田心安趕到自家農田。這一日正好是艷陽高照,在為數不多的溫暖日子里盡情發揮著余熱,待風云突變,嚴寒將會一腳把它踢到幕后,結束與秋天為期一個多月的拉鋸戰,成為舞臺上的主角,再次與它溫暖相見便是一年之后了。為了增加收入,以賣菜為生的村民們架起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菜棚,種植一些反季節的蔬菜,大棚就像寬敞的房子,因其暖和,有些村民干脆以棚為家,與菜為伍,里面的蔬菜也各式各樣,茁壯鮮嫩,小的菜棚只到膝蓋高,人鉆不進去,平日里只是打開兩端通風換氣,待到蔬菜成熟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會被徹底清除出去,青溪不指望賣菜掙錢,霍滿倉只是撿漏掙錢,所以沒有必要像人家那樣投入那么多的人力財力,她的地里只有一些應季的農作物,有賴于霍滿倉的打理,也還算有菜地的樣子,除了大白菜,還有長勢茂盛的青蘿卜、以及矮小稀疏的菠菜、芫荽等等,當她們到達目的地時,霍滿倉的三輪車已經停到了地頭兒,他正和周邊忙各種農事的菜鄰們大聲拉著家常,一邊用小鏟子把已經卷瓷實的白菜砍下來。

“你無非是打著散心的旗號騙我來給你干活罷了。”田心安下了車,站在地頭兒望著那片大白菜道,“你別忘了,我家也有地。”

“你的家的地里沒有我吧?沒有茶吧?在我的地里干活這叫生活,在你家地里干活那叫活著。”青溪說著,把車子支好,茶具也歸置到一塊干凈平坦的地面上,然后和開她玩笑的那些鄰人一一打著招呼,接過霍滿倉手里的鏟子,在他的指導下接替了收白菜的活,霍滿倉熱情地和田心安打了聲招呼,告訴她三輪車上還有一把鏟子,他自己則拿一把鐵锨把留在土壤里的白菜根剜出去,順便把騰出來的地翻松整平,等著播種別的種子,他們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手里的活干得不急不燥,嘴里的玩笑說個不停,不時放出一串爽朗的笑聲。作為韓垌的媳婦,田心安卻并十分熟識那些村人,但她早已是韓垌村的名人,剛嫁進來時是因為她的美貌,后來是因為那個幼兒園,現在是因為一門三命,在這個彈丸小村里,她一直都以炸裂的新聞長年雄霸著村人的話題榜首,但他們并沒有什么惡意,老遠就關心地招呼道:“那是小榮家的不是?中,來地里轉轉散散心兒。”“你也是被小溪拉來幫她干活的吧?說起來是她種菜哩,其實活都是別人替她干哩。”“我家棚里種的有黃瓜洋柿,小溪你倆去拽著吃吧。”……田心安就這樣被這些陌生的善意打動了,她不住地點頭致意,回應著那些關心她的問題,然后拿著鏟子加入到了勞動的行列中。

起始冰涼的白菜還有些凍手,干了一會兒活動開了便也不覺得涼了,田心安負責把青溪砍下來的白菜剝去外面的幾層枯葉,削平根部,留下翠葉包裹的菜心,然后一個一個碼上三輪車,不多一會兒,車斗里就挨挨擠擠地鋪滿了鮮嫩的白菜,青溪突然想到了什么,抱著一棵剛砍下來的白菜直起腰,轉身向旁邊的田心安道:“心安,你猜我想到了啥?”田心安看都沒看她一眼,一邊忙著手里的活一邊不屑地說道:“一驚一乍的,你能想起來啥。”青溪不懷好意地往她跟前湊了湊,道:“白菜白菜,你曾經摔過一只價格不菲的玉白菜,忘了?”田心安這才抬起頭來,警覺地向旁邊掃了一眼,見沒人聽到她的聲音才放心地責罵道:“我警告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青溪卻不以為意,干脆蹲在她的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田心安乜斜了她一眼,無奈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青溪這才道:“其實前兩年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田心安心中一凜,剝菜葉的手停滯了,聯想到青溪突然提到玉白菜,便大約猜到了是誰,但她故作不知,裝傻充愣地一笑,將手中的枯葉掰了下來,道,“接個電話有啥稀奇,擱得住這么神秘兮兮。”青溪道:“是陸小上打的,打到我家了,因為心平家一直沒有人接,說他要和那個誰結婚了,想和你告個別,我說你已經嫁人了,韓道榮你倆挺好的,他想了想說那就算了,然后就掛了。”田心安上上下下掃了她幾眼,道:“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干嘛。”青溪道:“呃?沒干嘛呀,就是……看到白菜突然想了起來,想想以前的事兒刺不刺激?”說著,捂著嘴竊笑,田心安長嘆一聲,遐想道:“刺激倒也談不上,但是能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歸宿,我還是很替他欣慰的,世事變遷,不是每個人都有好歸宿的,他是個單純善良的人,應該得到命運的青睞。”說完,接過青溪手中的鏟子接著砍白菜去了,青溪卻蹲在那里陷入到了對往事的回味之中。

重體力的勞動已然脫去了霍滿倉的棉衣,他只著一件深藍色的破秋衣繼續翻著地,不時將剜出來的白菜根撿起來扔成一堆,等全部清除后再做處理,蹲得雙腿發麻的青溪站起來彈騰了一會兒腿腳,然后倡議大家休息片刻,說著,跑去別人家的大菜棚里接了一大壺清水回來,地頭留著三個被火燎得黢黑的磚頭和一堆灰燼,看來是她平素燒水的戶外火爐,冬日的地頭阡陌到處是曬干腐朽的農作物秸稈以及枯枝敗葉,隨便扒拉扒拉就能燒開一壺水,青溪先是把水燒熱,讓大家就著熱水洗了手,剩下的才燒開來泡茶。她是勢必要把李心平的茶遺全部開發出來的,這次征用的是一款武夷巖茶,拿一張筆記本紙包了一把帶過來,下藥似的投進李心平早年送給她的那只黑泥紫砂壺,連杯子都是這次岳歷從李心平那里捎給她的,她取了一只樸素大容量的送給霍滿倉,霍滿倉披上了棉衣,把鐵锨橫支在空處當坐具,接過青溪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立時贊道:“這回的茶可中,夠味兒。”這時喜歡喝茶的幾個菜鄰也湊了過來,大約蹭茶慣了,俱拿著自己五花八門的杯子,茶缸、飯碗、酒盅,李心平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她的茶最后被分倒進這些容器之中了,但人家也沒空手,有的端著剛摘的即食菜蔬,有的捧著花生瓜子,也有的現刨了幾根小紅薯投進火堆給她們烤來吃,大家圍著火爐或蹲或坐,一邊品茶一邊閑聊,說說東家長西家短,評評新聞聯播的時事局勢,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等他們走后,還會再送來些各自地里的土特產讓她們帶回去吃。

青溪很享受這樣的時刻,當大家陸續返工時,她為了吃到烤紅薯,白菜也不收了,又去撿了些樹枝堆到火上,悠閑地坐在火堆旁喝著茶烤著紅薯,一臉愜意地看著勞作的人影和遍地的菜蔬,清冷的空氣里混雜著泥土的淡腥和白菜的清甜,慢慢的,又被越來越濃郁的紅薯暖香覆蓋掉了,要是有一堆稻草能臥進去就好了,可惜韓垌不是水稻種植區域,但青溪還是四下里踅摸了一通,眼之所及的稻草都是菜農們晚上覆蓋塑料大棚而編結成的草扇,她可不敢拿來當席子,只好從草灰里扒出烤得半生不熟的紅薯招呼田心來一起吃。

在霍滿倉的鼎力支持下,收白菜的工程在晌午前終于圓滿竣工,不僅收獲了一三輪車青翠白嫩的大白菜,連收過菜的地面也被翻過了,等涼曬個幾天后再平整播種,青溪只要留一小部分自家吃的,其余的全都給霍滿倉拉走,霍滿倉哪里肯要,全部拉到了青宅院子里。青宅的院落今日格外熱鬧,青澈夫妻兩個都回來了,正在青建成的指揮下在廚房忙活,自從當上幼兒園會計后,青婦人又脫離了種地的第一線,她的著裝也恢復到之前的講究,此刻穿著一件淡紫色繡花的精短小羽絨襖,配著煤灰色的薄呢長裙,腳上趿拉著她棗紅色的坡跟皮拖,看上去既精致又土氣,她遠離廚房的喧囂,趁著兒子兒媳回來接替了家務重擔,慵懶地斜靠在沙發上看一本小說,看見連人帶車進來一片,便從沙發上迎了出來,青建成也半拖拉著一條腿跟出來,異常興奮地邀請霍滿倉進屋喝一杯,霍滿倉是個老實巴交的老農民,不好意思留下來喝酒,又因飯后還要去自己地里收菜,不肯留下,青建成非常遺憾,卻又無奈,只好放人,但堅決不能叫他空車回去,給他留了半車白菜,又叫青溪從廚房提出一桶油放到他的車上才算作罷。

青婦人叫好種地干活的青溪把卸下來的大白菜攤到太陽底下晾曬好收藏過冬,卻把許久不見的田心安讓進屋里去洗手休息,和青建成一起陪著說話喝茶,青溪有點不服,但也無言以駁,只好一個人撅著屁股在院子里擺放白菜。青建成比平日里高興多了,不知是因為人多熱鬧了還是因為接下來的午宴能夠討到一杯酒喝,一坐下就興致勃勃地和田心安說話,雖然口齒不清,卻說得又多聲音又大:“心安,你家院子啥時候整哩?墻就叫一直那么塌住?這過了冬月可就該過年了啊。”田心安笑道:“你跟我說,我又不是戶主。”青建成誒了一嗓子,故意沉了臉道:“你家不是你一直在垂簾聽政嗎?再說了,小榮這小天天早出晚歸的,面兒都碰不到他,前兒小溪說你倆今兒回來吃飯,叫我趕緊聯系小榮小澈他們叫一起回來,咱兩家兒擱一塊兒坐坐,正好咱把壘墻的事兒說說。”田心安道:“這事兒還用擱一塊兒說?這個行業你熟啊,你找人,我出錢,這不就妥了嘛。”青建成一拍腿笑道:“爽利!我就說嘛,你家的事還得你說了算,找小榮也白搭,要我說干脆一步到位,把你家的院子也趁勢兒清嘍,好爽爽利利過個年。”田心安道:“中啊,我家的房子也該翻新了,韓道榮說過幾回想蓋房了,你看你家房子蓋那么高,壓得我家一直抬不起頭來,既然要一步到位,不如一塊兒說說蓋新房的事兒吧。”青建成更加高興了,道:“中啊,當初我家房子蓋得高那是形勢所迫,你放心,早給你家留著余地呢,你們蓋新房時地基一墊,咱兩家就比齊了。”于是,倆人便就新房的拆建、樣式、高低等事宜聊了起來,青建成把畢生所學滔滔不絕地兜售出來,把本是一句戲言的田心安蠱惑得蠢蠢欲動,青婦人也見縫插針地向她匯報幼兒園的財務事宜,總之老兩口的言外之意就是她田心安必須得回來了,家里家外都不能沒有她。

青溪擺完了白菜也進來了,在門口換了一雙干凈的拖鞋,剛進門就被青氏夫婦兩人的目光死死鎖住,臉上露出了不吐不快的神情,青婦人見她打算去衛生間便及時叫住她,道:“那白菜一天可曬不成,起碼得一星期,晚上溫度低,需要搬到屋里,等早上天好時再搬出來,我可沒空給你搬遞,這段時間你就回來住吧,把你的白菜伺候好,不是我說你,不叫你種你非種,種這么多叫咋吃哩?”青溪無所謂應道:“好啊,我本來就打算搬回來,心平她媽回去住了,跟她住在一起也不方便。”說著去衛生間洗手了,青婦人驚訝地望向田心安,道:“她不是又找了一個嗎?”田心安微微一笑,有些歉意地解釋道:“半路夫妻不是太好過,所以打算還搬回來,我就說這兩天抽個時間去接接她,不管咋說,她也算是那個家的半拉主人。”

青溪洗了手出來,拿起茶幾上的杯子倒了杯茶喝了兩口,然后身體沉重地倒進沙發里,嘴里哎呦地嘆道:“累死我了。”青婦人根本沒聽到青溪的嘆息,反而從羽絨襖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張紫紅色的薄紙片遞過去,沒好氣道:“人家送你紅梅姐的古典歌劇票,她不愛看,想了一圈兒說就你喜歡音樂,就給你捎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青溪,見青溪穿著方便干活的薄棉夾克和運動褲,忍不住又數落道,“你看看你穿的啥,那都是高雅的藝術,你穿著這一身兒都不配去看。”青建成接道:“黎曉不是給她買了件衣服嗎?正好,你去試試,在你屋里放著,那可是人家黎曉出國給你捎回來的。”青溪展開紙片反反復復看了看,道:“古典歌劇?我還從來沒看過呢,意大利文還是英文?我估計看不懂吧?”青婦人嗤笑道:“要是外語你肯定聽不懂,但既然在咱這兒演出肯定是中文呀,要不然誰去看哩,咱家里頭,也就你紅梅姐層次高,會接觸到這種高級玩意兒。”青溪又嘆了一聲,好像這是一項不得不浪費她寶貴的時間去完成的任務,不置可否地放下門票,回屋試穿新裝了。

過了一會兒,一陣皮鞋鞋跟敲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從臥室傳到客廳,眾人眼前一黑,青溪出現在面前,只見她身著一襲黑白灰格子的連衣裙,外罩一件輕薄的黑色羊絨大衣,腳上穿著接近裙擺的半跟皮靴,為了保暖提亮,脖子里系了條紅色的針織圍巾,她平伸著胳膊轉了一圈供大家審閱,然后不解地問道:“黎曉這是咋了,咋突然給我買了這些東西,又是衣服又是鞋子的。”青婦人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道:“剛開始她就給你買了這件大衣,是我說你不會搭配衣服,叫她干脆給配置齊全了,看看,女孩兒家就得學會打扮自己,這么一穿氣質立碼兒就不一樣了,你去廚房叫黎曉看看。”

青溪依言往廚房去找黎曉,剛進廚房門口就被眼前的場面震撼了,脫口嘆道:“你倆這是在廚房打架了?”青澈不明就里,卻得意地指著案板上鋪了一層的半成品邀功道:“咋樣?黎曉我倆今兒夠意思吧?一大桌子菜啊!一會兒刷碗可是你的活兒啊。”青溪看了看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廚房吞了口唾沫探問道:“我要是一口不吃呢?”青澈切了一聲道:“吃不吃都是你刷。”黎曉見青溪一身新裝,怕弄臟了她的衣服,忙把她推出門口道:“怎么樣?我的眼光可以吧?”青溪點點頭道:“嗯,比咱媽強多了,謝謝啊。”黎曉道:“謝什么,都是一家人。”說著把青溪推回到客廳,從自己包里摸出幾支也是國外帶回來的口紅給在座的女人每人一支,又在公婆面前顯示了一遍功勞,青婦人贊道:“你嫂子升職了,升到省總部了,叫你們也跟著沾沾喜氣。”田心安和青溪趕緊口中道喜,青婦人卻臉色一變,道,“黎曉,你就是升到國家總部也得給我們生個孫子呀,你今兒不想生明兒不想生,你看看誰跟你樣結了婚不生孩兒的?要是青家在你這兒斷了后,你這后半輩子就光剩玩兒了。”

“媽,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說不生孩子我后半輩子就沒依靠哩……”黎曉捂著嘴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學會了伺候人,順便把你兒子懶到屁股疼的毛病改過來,我就敢給你生個孫子讓你們一家子都忙起來。”青婦人一聽要指望她伺候,連忙變了口風教導兒媳道:“我給你說黎曉,指望誰都不勝指望自己老公,別舍不得使,你只要把青澈培養出來他能伺候你一輩子,你看你爸,要不是梗了這一回,能輪到你們干活?”黎曉道:“我這不是正在培養他嗎,你問小溪,看他已經把廚房作成什么樣子了?我在旁邊監督著都不行。”

應青建成之命,青澈小夫妻采購了大批食材回來,準備全家上陣再次勸合勸合韓道榮和田心安,韓道榮一下子沒有了父母,兄嫂之間的嫌隙也比之前更大了些,作為比親人還親的鄰居,青建成主動伸出了關懷之手,要幫助他們夫妻盡釋前嫌,重歸于好,再說,青宅也受了田心安的不少恩惠,青婦人目前還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她要是和韓道榮真的鬧到離婚,這些生存構架恐怕都要毀于一旦,由于青建成行動不便,青澈便子承父志,成為了廚房大拿,在大家都在客廳言笑晏晏的時候,青澈陸續從廚房搬出了涼菜熱菜特色菜,且不論味道如何,看樣子還是不錯的,涼菜造型美觀,熱菜熱氣騰騰,盤盤碗碗疊放了滿桌,充分彰顯出了青宅的熱情,青澈成就感十足,每上一道菜就先站在桌邊嘗一口,嘬嘴咂舌地自我感嘆一番,然后再回去做下一道菜,其實涼菜都是從飯店買回來的半成品,熱菜也都是技術含量低的大眾菜,熬炒雞、紅燒肉、清蒸魚等等,但他依然展示出了一個主廚才有的能量,杯碗筷碟鋪滿了案板,油漬菜水撒得到處都是,黎曉明明叫他對著垃圾桶削皮,他愣是一根皮屑都沒削進筒內,天女散花般散了一地。

但不管廚房怎樣,餐桌上是干凈的,甚至是令人食欲大開的,等菜上齊了,酒就緒了,韓道榮這才姍姍來遲,他一見田心安,有些窘迫地抓了抓頭發、整了整衣領后向她微微一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初次相見呢。大家入了席,依次而坐,早就盼望著這個時刻的青建成顫顫巍巍拎出了他私藏的好酒,以為趁著大家歡聚一堂可以爭取到一兩杯解饞,沒想到他悄悄礅了礅自己的玻璃杯示意兒子給他倒酒的小動作立即就被青婦人識破,不僅是青婦人言辭拒絕了他喝酒的要求,連黎曉也跟著反對他,便是他據理力爭也以失敗告終,于是他的好酒就便宜了青澈和韓道榮,青建成頓覺人生無趣,只能嫉惡如仇地看著他倆,韓道榮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無奈道:“老建叔,這酒你到底叫喝不叫吧?”青澈只好向青婦人求情,最終給他換了一只小酒杯,量了一瓶蓋的酒倒了進去,叫他沾唇即止,青建成這才喜笑顏開,蚊子再小也是肉,他端起酒杯深深嗅了一口,淺淺抿了一絲,遺憾地向說道:“這瓶酒我可是藏了十年了,要是配上我的扣碗兒就好了,嘖嘖嘖……”他嘖嘖連聲,表示著自己深深的遺憾,然后又抿了一絲對韓道榮道,“剛和心安說咱倆家兒圍墻的事兒,心安想著一步到位,趁勢兒把房子拆嘍重建,我琢磨著可中,你這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兒,要是有能力重新蓋房就趁早蓋,一是換換樣換個心情,不管以前發生過天大的事兒,你倆的日子還得好好往下過不是,不能老是陷到過去的事兒里頭出不來,那這輩子就算是完蛋了,咱兩家雖然不是同宗同族,但這么多年擱和得這么好,就跟一家人樣,你跟小澈是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兒,心安跟小溪也是好了十來年的好姊妹,你叔我不忍心看你倆這么頹廢下去呀;再一個就是你看現在的形勢,好多村里都已經開始限蓋了,要是咱莊一限,到時候再想蓋可就難了。”

韓道榮被青建成的關懷感動了,他覺得自己最近太過脆弱,總是動不動的就被別人打動,他挑著眉皺著額頭控制住不要有在青建成面前掉眼淚的沖動,一邊像個小學生樣對他言聽計從地點頭稱是,一邊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田心安,田心安垂著眼睛,默默無聞地吃著東西,雖然她沒有抬眼皮,也能感覺到韓道榮瞟向她的目光,韓道榮點了支煙握在手中,回應著青建成道:“我知,老建叔,你的話我聽進去了,一會兒回去和心安商量商量,這要是蓋房造價得多少?”田心安依然沒有吭聲,默默地抿了口茶,聽青建成道:“多少,那得看你想蓋成啥樣兒哩,就跟我這樣的吧,那時候三萬到頂了,擱現在老少不得四五萬?”韓道榮聞言無奈地撓了撓頭,青澈也抽著煙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罵道:“撓個球啊,該借借,誰家蓋房不借錢?照我爸這種蓋房不欠債的估計也是空前絕后獨一人。”兒子的高度評價比這杯十年佳釀都讓人陶醉,青建成漾起醉人的笑容謙虛道:“時代不同了,我年輕那會兒錢好賺,你們這會兒不好賺了。”田心安這才放下杯子發言,她主要是對韓道榮說的:“回頭叫老建嬸好好給咱算算,看幼兒園的利潤能不能打住,要是有希望該借就借唄,無非是多還幾年,多點利息罷了。”青建成一迭聲地咋舌贊道:“你看看你看看,還是人家心安有魄力,小榮你也跟著多學住點兒。”韓道榮微微一笑,又瞟了一眼田心安,然后向青建成舉杯致敬,青建成得意地端起小酒杯又抿了一絲,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達到了巔峰。

但是,青溪突然發了一言,把他從巔峰拉回到了人間:“趁著大家都在坐,我也說說自己的計劃吧。爸,既然這個房子你留給青澈和黎曉了,村里又要不來宅基地,我也得考慮一下我以后的安身之所,我打聽了一下,學區蓋的集資房明年就可以交付入住了,大概三四萬塊錢,雖然我條件不夠,但有很多夠條件的人家也不買,所以我想趁這個機會買一套,錢嘛,我現在存了不到一千,但以我現在的工資,等明年交房時能存夠七八千,剩下的缺口需要你們獻一下愛心,當然不是白獻,雖然咱是一家人,該打條打條,該算利息算利息,但是,不允許反駁,不允許不借,現在是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誰要是撒手不管,別怪我以后和你們斷親。”

青澈一聽,差點被嘴里的酒給嗆噴,他連三趕四地咽了酒,顧不上吃菜,道:“你這哪算是缺口啊,分明是引水兒呀,再說,你這是借錢的語氣嗎?威脅的話都出來了,還跟我們斷親,我怕你斷啊。”黎曉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他這才住了口,青氏夫婦也沒料到青溪會突然想要買房子,老兩口面面相覷,然后青建成道:“這房子雖然是留給他倆的,但是也沒不讓你住啊,到時你嫁了人自然會有男方準備房子,還用你買?”青溪毫不在意青澈的態度,平靜地反問道:“那我要是嫁不出去呢?”青澈加塞道:“對,你妞說了,因為她隨了你的短腿,所以才嫁不出去的。”青婦人尷尬地瞪了瞪他沒有做聲,青建成聽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拍了拍桌沿給這個問題定了調:“中,你跟你哥一樣,你哥有的,我和你媽也不會少你啥,這個錢不用你哥拿,到時候我給你準備。”青婦人輕蔑地笑道:“你去哪兒給她準備,你當現在和以前樣你還能出去攬活兒干呀?”青建成道:“這你不用管,我就是借也得給我妞借出三萬來。”青溪端起飲料敬向青建成,道:“爸,謝謝你對我的支持,不管是你的錢還是你借的錢,我都會按銀行利息連本兒帶利自己還的。”青婦人一副看不起的樣子奚落道:“說得可能,到時還不上不還得我倆給你擦屁股。”青溪不甘示弱道:“媽,你知我爸為啥腿這么短還能娶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嗎?”青婦人對青溪跳脫的問題有點兒轉不過來彎,不解道:“為啥?”青溪道:“因為他有個不掃興的媽,但是我沒有。”說完,盯著青婦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眼神里沒有絲毫的退讓,然后才又舉起杯子去敬黎曉,“嫂,你回頭有空了幫我算算唄,按每個月五百塊還,大概需要多長時間能還完。”看小姑子火力這么猛,誰的面子都不給的樣子,黎曉倒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朝青建成瞥了一眼,青建成點頭示意她應下來,于是笑道:“沒問題,看來你是認真考慮了,回頭我按銀行的利息給你算算。”

青婦人被女兒毫不留情的責難氣得不說話了,礙著韓道榮和田心安,不好跟她一個樣,只好悶悶不樂地坐著,菜也不怎么吃了,青建成倒是滿不在乎,因為杯小酒少,他連手都不敢隨便抖了,但就是這一點點酒讓他引領著整個酒局的話題,一會兒是鄰居家的蓋房大業,一會兒是自己的光輝歲月,也不管別人是否聽得昏昏欲睡,自己卻說得精神抖擻,就那一口酒,青溪覺得他能喝到天黑,她抬眼看了看墻上的鐘表,突然呀了一聲,猛然起身指著表道:“兩點了?”

“兩點咋了?有事兒?”青建成詫異地問道。

“剛我媽不是給我了一張今天下午的歌劇票嗎?那么遠,現在不出發就該耽誤了。”

“哦……對對對,那你趕快去,路上騎摩托車慢一點啊。扔,你起來看看小溪還有啥需要準備的。”青建成說著,捅了捅身邊的妻子,青婦人不情不愿地站起來,看了看穿上新衣的青溪道:“你等一下,出門連個包都不帶,背著我的吧。”她一面說一面從臥室里拿出一只自己的大紅色金屬鏈的小背包斜挎到青溪的肩上,又把茶幾上的門票掖進包里,道“你可別半路拐彎兒不去了,那票錢都挺貴的。”青溪緊緊脖子上的圍巾,把小背包甩到背后,道:“那咋可能?我還挺想見識見識歌劇是個啥樣哩。”青溪說著出了客廳,突然好像又想起來了什么,一扭頭見青婦人依然站在門口看著她,于是拉開客廳的玻璃門道,“媽,別怪我說話難聽哦?聽得多就習慣了。”青婦人反應過來,破涕為笑地去打她,罵道:“就你個鱉孫妞氣人,氣了我一輩子了,趕緊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青溪躲過青婦人的巴掌,只把腦袋伸進門縫高聲道:“韓道榮,田心安交給你了,我不管了啊。”

青婦人站在門口,擱著玻璃門看著青溪跨上小木蘭,一溜煙兒地出了大門,看樣子心情不錯,神清氣爽的,她這才患得患失地回到飯桌上來,青澈不滿道:“四點鐘開場,她兩點鐘就去,明擺著就是不想刷碗嘛。”黎曉白了他一眼,道:“你把廚房作成那個樣子,我也不愿收拾,一會兒還是你自己收拾吧。”青建成把最后一滴酒控到嘴里,長舒了一口氣道:“你是當哥的,就是讓著她也讓不了多久了,今兒這親要是相成了,明年這個時候怕是要嫁人了,叫你們答應她買房也是權宜之計,她要是嫁給市里這小了還會在鎮上買房?”田心安愕然問道:“她這是去相親了?”青婦人嘆道:“可不是,因為她老是不找,前幾天你老建叔還跟四兒打了一架,正好她表姐給介紹了一個,聽著條件還不錯,我怕她拒絕,她表姐就把人家送的兩張戲票捎回來一張給她,本來是叫她大姨大姨父去看的,怕她嫌聽戲太土不去,就叫我騙她說是古典歌劇,剛才她在那兒反反復復查看門票的時候我都可怕她看出來,幸好她平時不看戲,根本沒見過戲名,沒看出來,還問是意大利歌劇還是英文歌劇……”青婦人說著感覺好笑,笑了一陣道,“也不知這回能成不能,要是成了,我可就解放了。”田心安也笑道:“要是一開幕發現歌劇變成了豫劇,那可咋整?”黎曉道:“這也算是歌劇吧,不過不是意大利古典歌劇,而是中國古典歌劇。”青婦人笑完了,惘然若失道:“這妞啊,我算看透了,生性太過于涼薄,就是把心掏給她也捂不熱了。”

女人們早就吃飽喝足,青溪一走,田心安也叫青婦人回屋休息,自己先回家看看,收拾幾件衣服,青婦人和黎曉起身送到廳門,田心安叫她們留步,留韓道榮和青家父子繼續在酒桌上胡聊,她則往自家走去。

作家XW7IhZ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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