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帶著母親隨著流民向遼國方向繼續出發，我們一路都無言，或許說我們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來緩解這壓抑的氣氛。

也不記得走了多久，黑白交替了幾次，只記得，累了便找個空地坐著歇了會，餓的不行了，才舍得，啃路上遇到災棚，所發放的那點為數不多的干糧。

一路上我與阿母輪流抱著幺兒向前行，在此刻我們便是彼此活下去的支柱。

一路上殘骸遍野，哭聲也連綿不斷，也許是聽多了，看多了這樣的場景，內心竟是出奇的平靜。

跟著大隊伍向前又走了些距離，到了新的城池，比起路上經過的幾座城池，這座城池好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越往北邊走，受災的情況會輕一些的緣故。

我與阿母對視了一眼，走進了，這個帶著我們所有人，期盼著的地方。

城內布施的隊伍早已排了長長的隊，有左手拿著粥，右手提著一袋什么東西的流民，從我們身邊走過。

只聽他說著：

“賺大發了，一個女兒，一袋小米。”

因為他走的急，并沒聽的特別真切，但感覺并不是什么好事。

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快便排到了我們，只見前面不止有布施的粥，右邊還有放著一排排小布袋子裝的東西，跟一群女人，有小的，年輕的，也有像阿母這樣年紀的女人，有的在哭，在笑，有的則是面無表情的呆呆的站在那里。

還有個被男人拖著到那婆子前面的女人，女人拼命掙扎求饒，都無濟于事，換來的也是一頓毒打。

隨后便是將那袋子東西遞給那男人，男人高興的走了，連多余眼神，都未曾分給那女人，而那女人則被丟進了那群被挑中的女人堆里。

“阿母～”

我輕聲喚了她一聲，她應了一聲，隨后握了握我的手，讓我安心，不要怕。

到我們的時候，布施的粥已經寡淡的如同水一樣，幾乎看不到米粒，我接過“粥”小心翼翼的來到幺兒的跟前與他分食，等待阿母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阿母過來了，除了粥外，阿母手里還多了一樣東西，就是那個放在右邊的那個小布袋子。

我呆愣愣的望著阿母手里的袋子，其實心里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但依然不敢相信。

阿母將袋子放在我手里，隨后抱了抱我和幺兒。

“平萍，幺兒，阿母愛你們，不要難過，不用擔心阿母，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用阿母換你和幺兒不餓肚子，阿母就滿足了。”

隨后阿母在我與幺兒額頭留下一個吻，起身走向那那群女人其中。

我牽起幺兒，看了一眼阿母，轉身向山頭走去，眼淚模糊了前方的路，但我不能停下，停下，阿母用自己換的糧食可能就會被搶走，而我也可能保護不好自己，更保護不了幺兒。

晚些時，我悄悄去看阿母，只是阿母他們這些人早已沒了蹤跡。

這些天我一邊照顧幺兒，一邊打聽阿母的去向，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從別人口中，知道了阿母和其他女人的去向。

這座城有個富姥爺，叫賈政廉，家族龐大富裕，但奈何人丁稀少，去年，他家唯一的兒子，賈坤也因落入山匪手里，連個全尸都沒留下，現如今，賈政廉特意派人選些相貌好，看起來好生養的，收入房中，能給賈家留個后。

我與幺兒，便在這里暫時安了家，靠著每日的粥棚布施的粥，和阿母留下的小米過活，盼著能跟阿母再見面。

我帶著幺兒每日都在賈府門前徘徊好久，期盼那緊緊閉上的大門有點會打開，阿母能再回到我與幺兒身邊。

這日我與幺兒同往常一般來到賈府門前徘徊，只聽。

“吱呀”

賈府門緩緩打開，只見那日選人的婆子，正捂著鼻子，一臉嫌棄的指揮著兩個下人將一卷席裹著的什么東西拋到了山頭上，隨后嫌棄的捂了捂鼻子，招呼下人進府關門。

直到看到府門關緊，我和幺兒才敢從角落出來，我緊緊的握著幺兒的手，一步步走到那卷席前，看著那卷席，伸手探去。

輕輕拉開那席，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我此刻緊張的心，我將那人輕輕翻過身來，一張年輕小姑娘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看起來，同我也大不了多少。

只看她眼睛睜的大大的，此刻還一直張著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只是那氣息微弱極了，我心頭微顫，俯下身，貼在她的耳邊：

“賈政混蛋，賈府吃人，賈家...不得...好死！！”

最后那話用盡了，她最后所有的力氣，她就那樣睜著大大的眼睛，帶著滿滿的不甘，消失在這個罪惡的人間。

我楞楞的站在那里，此刻我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直到幺兒搖了搖我的胳膊我才回過神來。

我帶著幺兒將她安葬在山頭，希望她同我阿父，都來世不要受苦，不要再出生在這樣災難的世界，來世投個好人家。

之后的日子我與幺兒還是每日都會去賈府門前徘徊一段時間。

其實沒有消息，沒有動靜就是最好的消息，但上天從不會讓你如愿，畢竟如果上天希望你快樂就不會有那么多災難了。

日子就這樣慢慢流逝，直到那日我見到我日思夜想的阿母，她比離開我們時臉色好了很多，也長了一些肉，最明顯的就是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了，而且她身旁還跟著一個穿著華麗服飾的男人高興的扶著她。

“那就是他們說的賈姥爺吧，真好，真好。”

我遠遠望著他們，自言自語著，牽著幺兒的手更緊了些，隨后便拉著他轉身離開。

在一個破敗的小屋，跟幺兒暫時安了家，畢竟只要一家人都還在，我們的家也還在。

我與幺兒還是會時常看望阿母，有時遇到阿母，她則裝著不認識我們，吩咐身旁的下人丟下一袋糧食，幾個窩頭什么的，緊接著便趕我們走，說就當給肚子里的孩子積德，讓我們不要再來了。

也不記得，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只記得，掛在樹上剩余的幾片葉子，也從綠變黃，從黃落在地上，變成樹新的養分。

那日我同往日去賈府看過阿母，只是不同的是，賈府進進出出許多提著藥箱的郎中，我心里抽痛了一下，而這些而郎中里還有一個熟悉面孔，是那個挑唆眾人打死我阿父的兇手，趙郎中。

我帶著幺兒躲到一旁，直到看到他進府才走出來，攔住其中一個出來的郎中問道：“先生請問這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他看了看我抬手讓我離開。

“不該問的事情別問，趕緊走。”

我帶著幺兒站角落看著賈府方向，不知過了多久，賈府里的郎中紛紛都出來，最后出來的是，之前見到那個婆子還有那兩個下人，一樣的場景，讓我的心狂跳不止。

“又是個沒福氣的，都是個成型的男娃了，真是可惜啊。”

只見那席子依然被丟在上個女人被丟的地方，等到人走了，賈府的大門被關上后，我緊緊拉住幺兒的手，向那個被席卷起來的人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跑的太急，幾次都跌倒，又爬了起來。

“阿母，求求不要是你，不要是你”

我自言自語著，跌跌撞撞的跑到那席的面前，我輕輕的揭開席，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就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緊緊閉上眼睛，身下的裙擺早被鮮血染透，嘴角還有鮮血溢出。

“阿母！！！不——！”

我將倒在地上的母親攬入懷里，輕輕擦去母親嘴角溢出的鮮血，就像幼年時，母親無數次替幼年時的我輕輕擦去偷吃糕點后，嘴角留下的痕跡。

也許是人之將死，總會有走馬觀燈這一環，會想起此生最美好的事情。

“平萍，來阿母懷里，阿母替你擦下嘴角。”母親在懷中閉著眼輕聲喃著。

淚水蒙住了我的雙眼，眼前浮現出幸福的過往時刻。

一位年輕的母親和一個剛偷吃完綠豆糕，還死不承認的小女孩，出現在我的眼前。

“阿母，我沒有偷吃綠豆糕是真的！”女孩叉著腰，一臉無辜的看著眼前的母親。

“好，好，我信我的平萍沒有偷吃綠豆糕，來阿母懷里，阿母替你擦下嘴角。”母親笑著招呼著眼前的女孩來到面前，輕輕擦去嘴邊偷吃留下的痕跡。

“阿母，你真好”女孩咯咯的笑著，將一個吻輕輕落在母親的臉上，逗的母親哈哈笑起來。

懷里的母親動了動，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她看著我的臉，輕輕抬起手撫摸我的臉，笑著呢喃道:“我都忘了，我的平萍已經長大了，她是能夠保護家人的大英雄了，我的平萍是真正的救世主，平萍，阿母要去找你阿父了，幺兒就只能拜托給你了，你們一定都要好好活下去…好…好……”

抬起的手最終還是隨著滴落的淚水，一并滑落下來，懷里的人早已沒了氣息，一陣風吹來，它吹動了四周冒出的嫩芽，也帶走了受夠苦難的可憐人，前去幸福的彼岸。

“阿母——！”

女孩絕望的吶喊，驚動了為數不多的幾只站在樹枝上的鳥兒，可無論這聲音有多凄厲，女孩卻再也喚不醒懷里沉睡的母親。

“只要我們一家都還在，我們的家也還在。”

這句話一直回蕩在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阿父，阿母，你們瞧，現在的家，不是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陋室了，我還能否守住這個陋室？”

我牽著幺兒的手，將母親親手安置在后山上，墳頭前用一個木板做了墓碑，現在除了我們知道，不會有第三人知道，這墓的真正的主人是誰。

“幺兒，跟阿姐一起跪下，來給阿母磕個頭”

幺兒沒有出聲，他隨著我向母親的墳前磕了幾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