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雖值辰時,外頭已是艷陽高照,鶯啼蝶舞。
馬車緩緩駛向溫府,青石道旁的香樟成蔭,木槿花開似錦,最適合莫過一句“綠樹陰濃夏日長”。
裴夙華端坐車上,閉目養神。
“小姐,我們到了。”畫意輕聲稟道。
掀開車簾,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對氣宇軒昂的石獅子矗立在門前,府宅紅磚綠瓦,門楣高懸一塊“溫府”匾額,筆力遒勁,氣勢恢宏。
“重回此地,竟快要認不出來了。”裴夙華喃喃道。
畫意將裴夙華扶下馬車,溫府門口早早有一婢女在門口接待賓客。
“見過裴小姐,我是大小姐的貼身婢女柔桑。”
說著,柔桑看向跟在裴夙華身后的畫意:“今日賞荷宴有貴人蒞臨,故而除了小姐相邀的客人,其余閑雜人等,不得入府。”
“小姐……”畫意眼巴巴望著自家小姐,還是無可奈何地往后退了退。
裴夙華神色不變,扭頭說道:“無妨,你且先回府去吧,等到了時辰再來接我。”
“裴小姐,這邊請。”柔桑在前帶著路,往前院走去。
院中更是別有洞天,亭臺樓閣相映成趣,假山錯落,花團錦簇,一派繁華景象。
“裴小姐,你來啦。”女子聲如銀鈴,清脆悅耳。
裴夙華聞聲望去,只見一位裝扮精致的小姐款款向她走來,那張瓜子臉生的是清麗婉約,嬌俏動人,一雙杏眼圓而亮,看著很是討喜。
想必這位便是溫太傅的嫡女,溫若寧。
“溫小姐,我來遲了,還望您見諒。”裴夙華率先發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哪里的話,裴小姐既然來了就是我溫府的客人,京城誰人不知道裴將軍年少有為,是個保家衛國的大英雄!你來我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溫若寧言辭熱絡,滿臉堆笑,不知是有意巴結,還是真心熱情。
“溫小姐過譽了,家兄不過是盡忠職守,為國效力罷了。”裴夙華唇角微揚,笑意淺淡。
“小姐小姐叫的多生疏,今日既相識,你我不如結為姐妹。”
溫若寧拉起她的手,笑眼靨靨:“你喚我若寧,我喚你夙華,可好?”
“溫小姐隨意就好。”
她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疏離,但溫若寧好似并未察覺有何不妥,依舊熱絡地拉著她入席。
“夙華不必自謙,快隨我進來吧,特意為你留了個好位置!”
裴夙華任她拉著,卻心存疑惑,不知為何這溫小姐待她如此關切。
就算阿兄戰功赫赫,但溫太傅也算是位列三公,高門望族,倒也不必討好她這樣的武將女眷。
正思索著,溫若寧卻腳步一頓,連帶著裴夙華也停了下來。
“表哥,你也來了!”溫若寧語調上揚,顯然是覺得驚喜。
裴夙華看過去,只覺得身形一愣,多年過去,幼時懵懂的孩童此刻早已褪去稚氣。
但只一眼,裴夙華還是認出了他。
京城男子五官多寬大,而面前這位故人卻生的眉清目朗,最吸引人的,莫過于他那雙桃花眼,眼尾上挑,眼眸墨如深譚,似春水含冰,令人琢磨不透。
他身姿挺拔,一襲青色緞袍襯得腰窄肩寬,擺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怎么,不歡迎我?”男子笑盈盈地打趣道。
“怎么會呢,聽說表哥在潯陽的白鹿書院苦讀多年,近日怎地有空回京?”溫若寧眉眼彎彎,嬌笑著問。
“自是學成歸來,又聽小娘說你府中舉辦賞花宴,自古讀書人便喜這附庸風雅之事,我自是要來湊熱鬧的。”
說著,男子將手中的折扇轉向站在旁邊的裴夙華:“這位是…”
溫若寧將裴夙華往前推了推,解釋道:“這位是新任皇城軍都尉,裴都尉的妹妹。”
“原是如此,”男子雙手作揖,向裴夙華行禮,“在下景陽候世子,魏亭鈺。不知可否請教裴小姐名諱?”
清風拂過,庭院的欒樹簌簌飄落著絮花,正午的陽光愈發的亮了,亮得有些刺眼,而魏亭鈺站在逆光處,顯得那樣的不真切。
裴夙華回過神來,低順著眉,沒有看他:“回世子,小女名喚夙華,夙命的夙,繁華的華。”
“裴…夙…華,”魏亭鈺將每個字拖得很長,眼神如絲線般纏繞著面前的女子,而后唇角勾起,贊嘆道:“夙世因緣,繁華似錦,這名字我喜歡。”
“表哥,你說什么呢!裴小姐是正經人家的閨秀,你可別插科打諢了,莫將人家嚇了去!”
溫若寧急忙攔在兩人中間,一臉歉意的看著裴夙華。
“我這表哥性子向來散漫,你多擔待,來,快入席吧。”
“無妨,世子只是愛說笑罷了。”
裴夙華輕笑著搖搖頭,轉身隨著溫若寧入了座,獨留魏亭鈺一人在原地。
等安頓好她,溫若寧向她告辭:“裴小姐在這稍候,宴席馬上開始了,我先行去招待別的客人。”
而后,溫若寧便不在席中見l蹤影。
再見時,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南如公主駕到!”
聞聲,歌舞管樂齊停,眾賓客急忙站起身,恭敬地行跪拜禮:“參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免禮,諸位請坐罷,今日是溫府賞花宴,各位不必拘謹。”
“多謝公主殿下!”
起身時,裴夙華看了一眼,那位公主體態輕盈,卻并不嬌弱,身著一襲繡金孔雀綠綢長袍,頭頂翠藍玉步搖,看著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卻生得明艷大氣,若一株帶刺的魏紫,令人望而生畏。
溫若寧站在她身旁,雖姿態恭敬,卻也未失了大家之儀。
“殿下,這邊請。”
江淳熙點頭示意,高昂地落座主位。
筵席依舊,歌舞升平,日光融融,照得人竟生出一絲醉意。
裴夙華閑坐在一邊,品著茶,卻總覺著有人一直盯著她。
一位老仆碎步向她走來,湊近身旁輕聲說道:“裴小姐,有位貴人有請。”
“哪位貴人?”視線不自覺移向席間,可人人神態自若,未覺察出半分不對。
“老奴只是奉命轉告,其他的不知,貴人只說,邀您湖心亭一敘。”
這婆子低垂著眼,神情瞧不真切,嘴巴到緊,什么都不肯說。
“我初來乍到,還望婆婆帶路。”
裴夙華站起身來,跟著這婆子走,七拐八拐,簡直快把人繞暈過去。
不多時,那老仆停住腳步,往前面一指:“那里便是湖心亭,小姐只需沿著這石子路往前走,貴人在亭中等您。”
說罷,便躬身離開了。
裴夙華照著老仆說的,一路沿著石子路走,掠過一道及腰高的蘆葦蕩,才看見那座立在湖邊的小亭子。
可亭中空無一人,裴夙華覺得奇怪,正感覺被耍了,一道清潤的男聲便從身后響起。
“此處藕花漣漣,我卻覺得,遠不及十二年前蕭尚書府池中那般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