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學校走廊盡頭的儲物柜前，金屬掛鎖發出細碎的碰撞聲。陸川將磨砂質感的錄音機揣進校服口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機器邊緣的劃痕——那是上周被同學撞落時留下的。走廊盡頭的鋼琴聲突然轉調，他側耳凝神，直到琴鍵上飄來《月光》第三樂章的顫音，才摸出鑰匙串上的小熊掛件晃了晃，金屬碰撞聲里混著他輕笑：“今天又有進步呢。“

儲物柜最底層躺著本裹著盲文膠膜的日記。陸川摸索著按下錄音鍵，機器發出“咔嗒“的機械應答。“上午解剖課講到虹膜結構，王老師說視網膜就像老式收音機的調頻器......“他忽然頓住，錄音帶沙沙滾過三秒空白，隨后傳來鉛筆在盲文板上打孔的細響，“可是林老師，您知道嗎？當我說'看見'的時候，不是用眼睛，是用這里——“鉛筆尖重重戳在胸骨位置，“像有人把銀河倒進了玻璃罐，每個光子都在神經末梢噼啪作響。“

午休時分的琴房總飄浮著松香與灰塵的氣息。陸川摸索著坐到三角鋼琴前，校服袖口蹭過琴鍵邊緣，留下一道道帶著體溫的凹痕。他忽然將臉埋進琴箱，任由松香味鉆進鼻腔：“林遠今天又逃課了。“冰涼的琴鍵抵著額頭，“不過沒關系，我錄下肖邦的夜曲了，等下給你聽副歌部分的重音處理。“錄音帶突然加速轉動，夾雜著窗外麻雀撲棱翅膀的簌簌聲，“對了，我找到辦法用觸覺記樂譜了，把五線譜刻在陶泥上，凹凸的紋路會變成......“

林遠是在儲物間發現的錄音帶。那天他正躲在霉味刺鼻的紙箱后抽煙，聽見陸川清亮的嗓音穿透門縫：“他們說盲人只能學按摩，但我聽見了光的聲音。“玻璃罐墜地的脆響突然炸開在耳畔，那是十二歲生日那夜，他摔碎母親留下的水晶鎮紙的聲音。手指不受控地顫抖起來，煙灰簌簌落在翻開的琴譜上，蓋住了《鐘》的裝飾音記號。

“你聽過黎明前的城市嗎？“次日黃昏，陸川把錄音機貼在林遠纏著繃帶的指節上。劣質揚聲器震出沙沙電流聲：“便利店關東煮的咕嘟聲，共享單車解鎖的'滴'響，還有......“磁帶突然倒轉，傳出地鐵末班車的報站女聲，“你看，黑暗里藏著好多發光的線頭，只要順著摸，就能織成新的星空。“林遠感覺有溫熱液體滲進繃帶縫隙，分不清是血還是別的什么。

鋼琴教室的監控錄像顯示，那個暴雨夜陸川蜷縮在三角鋼琴下。雨水順著彩繪玻璃蜿蜒成河，在他面前匯成流動的星圖。“第七小節要加重延音踏板，“他對著虛空比劃，指尖在積水里畫出五線譜，“就像暴雨砸在防彈玻璃上，聲音會分層......“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他忽然笑出聲：“林老師你聽！閃電是天空在調音，雷聲是低音提琴的滑音！“

當林遠攥著音樂學院特招通知書沖進琴房時，陸川正在給陶笛開孔。盲文板上的凹痕組成奇異樂譜，他摸索著將竹管排列成星座形狀：“這是用月光校準的音準，“濕潤的陶土沾在睫毛上，“每個氣孔都是黑洞，吹奏時會在銀河里留下回響。“林遠突然發現他校服第二顆紐扣系錯了位置——那個總把襯衫扣到最頂端的少年，此刻卻任由第三顆紐扣在夜風里晃蕩，如同不設防的銀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