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雪夜:斷竹聲里的癡念成灰
云深不知處的雪落在白鶴染新制的蟒紋道袍上,化作點點墨痕。他立在丹爐峰頂,袖中攥著枚早已涼透的鹵雞翅——那是眉凝離開前塞給他的,至今留著辣油的香氣。遠處傳來鐵鍋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響,他指尖一顫,雞翅骨“咔嗒”落地。
“眉凝。”他轉身時,道袍上的丹爐紋與她鐵鍋上的蓮花正好相映成趣。她瘦了,耳后的業火金紋淡了些,卻在看見他腰間的宗主令牌時,眼底劃過冷芒。白鶴染忽然想起幽天羅下葬那日,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像看一塊煉壞的廢丹。
“有事?”她的鐵鍋擋在身前,鍋底映著他眉間的愁緒。白鶴染想笑,卻扯動嘴角的舊傷——那是她用鐵鍋柄敲的,只為替幽天羅報仇。他摸出懷中的《醉仙釀譜》殘頁,上面還留著她炒丹時濺的糖霜:“這譜子......缺一味真火。”
“白鶴染宗主日理萬機,”她的聲音比雪還冷,“不該在舊人身上浪費火候。”業火在她身后騰起,卻不是攻擊,而是烘炒著什么——他瞥見她袖中露出的鈴鐺穗子,是幽天羅的青銅鈴。心口突然鈍痛,比當年被弒神劍反噬還疼。
“我曾以為,”他向前半步,雪在道靴下碎成齏粉,“道心是鐵血無情,是煉化萬物。直到看見你用鐵鍋護著糖炒栗子,才知道......”喉間哽著的話被風雪嗆回,他想起鎖仙窟外,她抱著幽天羅尸體時,鐵鍋滾出的那顆沒吃完的辣炒年糕。
“知道什么?”她的業火突然弱了半分,鐵鍋邊緣的焦痕像極了他丹爐上的裂紋。白鶴染忽然笑了,笑得雪粒子落進衣領都不覺得冷。他抽出腰間的弒神劍——此刻已重鑄為普通丹劍,劍身上刻著“問心”二字。
“知道我這樣的人,”劍刃劈開風雪,卻在觸及她衣角時轉向,斬向身后的竹林,“根本配不上人間煙火。”青竹斷裂聲中,他看見她眼底閃過的怔忪,以及鐵鍋上倒映的、自己破碎的臉。原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偷嘗鹵雞翅的少年,而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宗主,連“喜歡”二字,都臟得像丹爐里的血垢。
“白鶴染,”她終于開口,業火將斷竹燒成灰燼,“你斬斷的從來不是癡心,是......”話未說完,她轉身就走,鐵鍋與地面的摩擦聲刺得他耳膜發疼。他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明白她未說出口的話——是你自己,用權謀與血污,筑了道永遠跨不過的坎。
雪越下越大,白鶴染撿起地上的雞翅骨,業火在指尖亮起,卻不是煉藥,而是小心翼翼地烤熱。他咬下時,辣油嗆出淚來,卻固執地咽下去——這是他能嘗到的、最后一絲她的溫度。遠處膳堂飄來新炒的辣椒香,他摸了摸腰間的宗主令牌,忽然覺得這權力巔峰,冷得像座冰窟。
斷竹在風中發出嗚咽,像極了幽天羅的鈴鐺聲。白鶴染舉起弒神劍,劍光映出他鬢角的白發——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已這般蒼老。劍刃落下,斬斷的不是竹林,而是袖口繡著的鐵鍋紋樣。從此云深的丹爐里,再無那個為鹵雞翅臉紅的少年,只有鐵石心腸的宗主,在每個雪夜,對著鐵鍋殘影,炒一爐永遠無法成真的——春夢。
“眉凝,”他對著風雪輕聲說,雞翅骨在業火中化作飛灰,“若有來生,我定做個只懂炒糖色的凡人,守著你的鐵鍋,看遍人間炊煙。”可是沒有來生,他知道,就像斷竹不會再綠,他的癡心,早已在那個雪夜,隨幽天羅的鈴鐺,碎成了再也拼不回的......人間妄想。
大離皇都的午門匾額被血色染透時,虛空突然裂開蛛網狀的金光。那面直徑三丈的古鏡踏著星芒墜下,鏡面流轉的五色光芒掃過城墻,竟將守軍的甲胄映出前世今生——有人看見自己是山中樵夫,有人看見曾為佛寺沙彌,最可怖的是鏡中映出的“未來”:皇都化作廢墟,萬千修士跪伏在鏡前成為活祭。
“是‘輪回照世鏡’!”化神期的太虛宗長老拂塵驟斷,“此鏡能照見修士三千年因果,持有它便可......”話音未落,鏡中突然爆發出龍吟,五條光帶沖天而起,分別指向皇都的東南西北中五處——那里沉睡著大離王朝的五位鎮國親王,每人眉心都有與鏡紋吻合的胎記。
最先動手的是合歡宗宗主“千面修羅”,她的媚術化作粉色煙霧籠罩皇宮,鏡中卻映出她三百年前被剝皮剜心的慘狀。“不可能!”她尖叫著后退,鏡光趁機將她的元嬰拽出體外,化作鏡面上的一道血紋。
丹神宗現任宗主赤練之徒“紫焰魔女”揮鞭而上,卻見鏡中浮現出幽天羅的鈴鐺——那是她前夜親手盜走的遺物。業火突然從鏡面騰起,將她的珊瑚鞭燒成飛灰,空中響起眉凝的冷笑:“拿死人遺物作餌,你也配?”(實則鏡中幻象)
最激烈的爭奪發生在皇宮御花園。天刀門老祖的斬道刀劈開鏡光,卻見刀身映出自己屠殺滿門的過往,心神大亂之際被鏡中伸出的骨手拽入鏡面,化作鏡中世界的守墓人。一旁的云深不知處現任宗主白鶴染袖中飛出十二道丹針,卻在觸及鏡紋時全部倒飛,丹針上的“問心”二字被鏡光擦去,變成“癡心”。
當五色光芒最終匯聚在皇極殿時,鏡中映出的不是寶物歸屬,而是大離皇帝跪在龍椅前的背影——他的前世竟是鏡的第一任主人,用千萬生魂鑄就此鏡的“輪回圣皇”。鏡靈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殿內石柱上的蟠龍浮雕紛紛活過來,龍口大張著吞噬修士的靈氣。
“原來所謂至寶,”白鶴染擦著嘴角血跡,看著鏡中自己眉心的丹爐胎記與圣皇重疊,“不過是噬血的牢籠。”他祭出重鑄的弒神劍,劍身上“問心”二字已被血染成“斷念”,揮劍斬向鏡中倒映的鐵鍋虛影——那是他唯一未被鏡靈污染的執念。
劍光與鏡光相撞的剎那,皇都下起了血色花雨。鏡靈的怒吼混著千萬生魂的哭號,最終化作五色光雨散入人間。當修士們從廢墟中爬起時,輪回照世鏡已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