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座機發出刺耳的鈴聲,在凌晨三點寂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突兀。雨墨猛地驚醒,心跳快得像要沖破胸腔。這個時間絕不會有什么好事。她顫抖著手接起電話。
話筒里傳來一個模糊變調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悲泣。那是梓潼,她的青梅竹馬,也是妹妹雨麥最好的朋友。
“雨……雨墨姐!”聲音嘶啞,斷斷續續,“小麥……小……小麥她…”
雨墨的手一滑,手機差點掉落在地。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緊接著是嗡鳴作響。她緊緊抓住話筒,指尖用力到發白,聲音卻異常冷靜得可怕:“怎么了?小麥怎么了?!說清楚!”這份冷靜來自于長年累月處理死亡現場養成的職業本能,是她在極端沖擊下,身體自我啟動的一種保護機制。
“她……她死了!公寓……她公寓里,著火……”
“火災?”雨墨失聲叫道,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意外?雨麥,她的妹妹,那個比陽光還燦爛的女孩,怎么會遇到這種事?僅僅兩小時前,她們還在視頻通話,雨麥興高采烈地告訴她,發現了一個“特別有趣的課題”,會是她畢業論文的“爆炸性發現”。她的笑容那么真實,那么鮮活。
巨大的悲痛和不可置信像潮水般將她淹沒。但法醫的理性,那種分析和判斷的習慣,又像瀕危時浮出水面的本能。她必須立刻趕到現場。深吸一口氣,雨墨壓下翻涌的情緒:“哪個公寓?我現在過去!你先等我,別急!”
掛斷電話,雨墨甩掉睡衣,手忙腳亂地套上最快能找到的衣服。她的腦子里飛速運轉,火災?電氣故障?燃氣泄漏?還是…來不及多想,她一把抓起車鑰匙便沖出了門。深夜的城市在她的眼前模糊成一片,只有目的地——離這里半小時車程的雨麥的單身公寓——像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吸引著她急速駛去。
抵達雨麥公寓所在的小區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但現場依然籠罩著凝重的氣氛。消防車已經撤離,拉著警戒線的警車停在樓下,幾個警察和消防員在現場進出,臉色疲憊而嚴肅。梓潼站在警戒線外,旁邊還有幾個似乎是雨麥的同學,他們臉上都掛著未干的淚痕,低聲啜泣。看到雨墨,梓潼哭喊著撲上來:
“雨墨姐!他們說是意外…怎么會是意外啊!小麥那么仔細的人!”
雨墨緊緊抱住梓潼,感受到她因悲傷而顫抖的身體。她用力回抱妹妹最好的朋友,內心的絞痛讓她幾乎無法出聲。在安慰梓潼的同時,她的目光本能地掃過被部分熏黑的公寓樓道。燃燒并沒有大面積蔓延,火勢似乎被及時控制住了。作為一名法醫,勘查現場的本能驅使她審視周遭。她注意到一個穿著警服的中年男人正在向隊員交代什么,看肩章應是現場負責人。那人眉頭微皺,卻沒有處理刑事命案時特有的凝重神色。現場氛圍更像是收尾事故現場,而非偵查致死案件。這種微妙的錯位感,讓雨墨心頭蒙上陰翳。
“我是雨麥的姐姐,雨墨。我是市局法醫。”雨墨松開梓潼,強自鎮定,走上前向中年警官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聲音因為壓抑著的情緒而有些沙啞。
中年警官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了程式化的表情:“哦,雨法醫。節哀順變。現場初步判斷是電器線路故障引發的火災,可能導致煙霧中毒或者其他意外。勘察工作正在進行中…”
“我要進去。”雨墨打斷了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只有親眼確認現場,才能驗證心中猜想。
警官遲疑道:“現場還在收尾,家屬情緒容易影響勘查,這不符合規定……”
“她是我的妹妹,”雨墨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以家屬身份要求進入,并且作為一名法醫,我相信我能更專業地觀察現場細節,也許能提供有價值的家屬視野。”她用眼神傳達著不容拒絕的懇求和職業的堅持。警官在她混合著悲傷、堅毅和一絲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權衡了幾秒,最終微微頷首,讓開了入口:
“好吧…作為家屬允許你進入,但請注意安全,不要觸碰任何可能破壞現場的東西。我們依然是以外部人員對待,不是以法醫邀請你參與勘察。”他強調了這一點,似乎是在劃清界限。
雨墨沒有回答,徑直跨過了警戒線。
進入公寓,濃重的焦糊味混雜著消防泡沫的刺鼻氣息撲面而來。雨麥的公寓不大,客廳受損尤其嚴重,墻壁焦黑,家具炭化變形。當鞋底觸到地板碎屑的那一刻,法醫本能瞬間蘇醒,壓制住情感的洪流。她的目光如同解剖刀般切開場最細微的肌理。
她注意到,雖然客廳整體焦黑,但靠近陽臺的地面殘留著完好的紋路。這與火勢由內向外擴散的常態相悖。倒塌的書架將炭化書本壓成奇異角度,不像是單純燃燒導致的結構坍塌。天花板上本該懸掛煙霧報警器的位置空空如也——這個至關重要的消防裝置竟毫無存在痕跡。
她強忍著心如刀絞的痛,走向臥室。臥室受損相對較輕,但依然充滿了煙味和灰塵。床上是凌亂的被褥,旁邊的書桌上還攤著幾本書和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朝下扣著?雨麥從不這樣放電腦。地上散落著一些衣物,看起來像是匆忙中丟下的。房間里的每一處凌亂都像鋒利的刀片,割裂著她的心扉。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床與墻壁的夾縫間,蜷縮著雨麥的身軀。
雨墨身形微晃,指甲深深扎入掌心。她強迫自己跪下時,膝蓋砸在地板上發出悶響。這一刻她不是法醫,只是個目睹至親遺體的姐姐。
雨麥的臉被煙熏黑了一部分,但大致輪廓還能辨認。沒有明顯的燒傷,這符合煙霧中毒的初步判斷。然而,當雨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職業習慣讓她瞬間戴上了隨身帶著的乳膠手套——去檢查妹妹的脖頸時,她的動作凝固了。
在煙灰覆蓋的皮膚下,她的指尖觸摸到了一些異常的痕跡。非常細微,邊緣模糊,藏在污跡深處,如果不仔細檢查,即使是專業人士也很容易忽略,更別提在這種被初步定性為意外的火災現場。那不是火災或煙霧能造成的,而更像是…被某種細線或柔韌物,在極度用力的情況下,勒壓過的痕跡!痕跡呈現出一種不連續、方向性復雜的特征,不像單一股繩索造成的,倒像是一些纏繞的細線或者某種布料被拉緊后留下的印記。而且,痕跡周圍的皮膚組織彈性消失,深陷了下去…這絕對不可能是死后或者單純煙霧中毒導致的現象。這是生前受力造成的!
一個冰冷的,可怕的推論像閃電般擊中了雨墨。這些纖細的痕跡,被煙熏和灰塵完美地掩蓋了。如果不是她對妹妹身體的熟悉和法醫的敏銳,極有可能就被忽略了!
雨墨的心瞬間沉到了最冰冷徹骨的深淵。她的妹妹,不是死于意外!她是被殺害的!有人在這里,在她的小公寓里,在火災發生之前,用某種手段殺死了雨麥,然后精心策劃了這場火災!放火是為了掩蓋真正的死因,偽裝成意外!
她擡起頭,看向忙碌的現場勘察人員。他們在測量、拍照,似乎按部就班。但雨墨的目光穿透了表象,看到了他們可能忽略、或者無暇顧及的關鍵。那些現場的不自然之處,那些應該被注意到的細節,似乎在“意外火災”的初步定性下,被理所當然地放過了。警官之前那程式化而缺少高度警惕的態度,現場那種略顯松懈的氛圍……當所有線索在她腦中串聯起來,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浮現:兇手為什么要如此精心偽裝?他希望調查朝哪個方向走?雨麥那個“爆炸性”的研究課題,會不會正是她被滅口的理由?如果兇手有能力策劃偽裝現場,他是否也有更幕后的力量,去影響乃至誤導警方對“意外”的認定?
徹骨的寒意吞沒了雨墨。如果連警方都掉入“意外“的陷阱,真兇就可能逍遙法外。更可怕的是,那通視頻電話里,雨麥曾展示的透明證物袋——裝著一截古舊電線與發黃資料的袋子——現在想來藏著危險的秘密。
她不能把真相寄托在流程上。血液在耳膜轟鳴,法醫的責任與姐姐的痛苦共生為新的器官,在她胸腔里強勁搏動。
顫抖的手從工具包取出微型物證袋。鑷尖在妹妹頸間游走,最終夾住兩絲銀線——像是從某種高檔西裝內襯脫落的桑蠶絲織物。雨墨將證物封存,藏入襯衫口袋的暗層。這是她作為法醫與兇手的初次交鋒。
站起身,雨墨最后看了一眼她可愛的妹妹,眼中閃過痛苦撕裂后的決絕和一抹復仇的火焰。
“小麥…姐姐一定會為你找到真相。”她在心里無聲地說道。
走出公寓,陽光已經完全升起,照在臉上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梓潼和其他人還等在外面,見到雨墨出來,都焦急地看著她。雨墨對他們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我…我沒事。”她知道,這條崎嶇而危險的追兇之路,她只能獨自一人走下去,至少一開始是這樣。那些藏在衣服里的微量物證,是她抗衡“意外”結論,揭開真相的唯一希望。
誰是兇手?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妹妹發現的那個“爆炸性”秘密,究竟是什么?巨大的迷霧像有形之物般壓在雨墨心頭,但她雙眼清明。她知道,她已經無法回頭。她要用她全部的法醫知識、智慧和勇氣,讓被埋葬在謊言和火焰灰燼下的真相,重新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