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盯著手機屏幕,微信對話框空白著。他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沒必要說。
不是不想。
只是他從來不是那種“消息轟炸型”的人。
“Ireallywasn’tagoodtexterthough.Ithoughtofitassayingessentialstuffandsavethecausalupdatesandconversationforinperson.”
他曾在一次聊天中這么講過。
但他不知道,這種“理性克制”的風格,有時候就是別人眼里的“冷漠”。
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個浪漫的人,至少,不是那種喜歡每天說“我想你了”的人。他更習慣表達實際的東西,比如:“你吃了沒?”“周五的展覽想去嗎?”“我發現一個新地方的火鍋還不錯?!?/p>
在艾迪眼里,他和金貝已經是“在一起了”。他們已經見面超過十次,聊了人生、政治、舞蹈和“你小時候最怕什么”這樣的問題。她跳舞的視頻他會看,雖然從不評論;她發美食照片給他,他也會點開仔細研究是哪家店。
這還不夠嗎?
他有點不太明白,為什么有時候她突然變得很疏遠。
她說:“你是不是不太在意這段關系?”
他說:“Whatdoyoumean?I’mliterallyhere,everytimeyouask.”
她嘆氣,說:“你都不會主動說你想我。”
艾迪咬了咬下唇,沒有吭聲。他想說,其實他每天都會想起她,在看到天橋邊有人跳舞,在商場看到那種她喜歡的發夾,在新聞里讀到美國的大選消息時——“貝應該又聽不懂這些了吧”。
他以為這種“想起”就夠了。
艾迪喜歡深圳——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他曾經帶著一種美利堅合眾國共有的傲慢來到這里,想著自己要“觀察”“比較”“拆解這個體系”??蓙砭昧怂l現,中國并不是他原來以為的那個“集體主義黑箱”。
這里的人熱情、務實、效率高得驚人。年輕人一邊抱怨內卷一邊凌晨還在寫代碼,出租車司機會跟你講比特幣走勢,外賣員穿著雨衣沖在紅綠燈前無縫轉彎。每次坐地鐵,看到那些不斷展開的地下空間和城市模型,他都會忍不住拍照發到Instagram,“Shenzhenisthefuture,man”。
科技、速度、建筑——艾迪迷戀這種“向前感”。
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個“過客”。合同到期,他可能會去東京,也可能回北卡羅來納,或者干脆在歐洲某個國家找個國際學校。深圳對他來說,也許只是地圖上的一個節點。
正因為這樣,他從不敢許下什么承諾。
可每次見到金貝,他又忍不住想:如果我真的留在這里會怎樣?
她跳舞的樣子那么有生命力,坐在咖啡館時總喜歡邊喝邊玩吸管,講到小時候怎么怕考試時會忍不住露出孩子氣的驚恐神情。她不是完美的女孩,有時候太黏人,有時候太情緒化,有時候對政治的理解簡直讓他抓狂。
但她有一種他從沒遇到過的鮮活真實感。
他的前女友們都很“聰明”,可以辯論四小時美國醫保問題,也可以跟他一起聽SamHarris的播客再吵一架。她們愛他,但總覺得他“太不安穩”“沒有未來規劃”。當他決定離開美國,去國外工作時,她們都一個個離開了。
而金貝呢?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個“旅人”。她說她不喜歡不確定的關系,但她還是一次次答應出來。
他知道她的父母反對異國戀。她從不在朋友圈發兩人的合照,從不帶他去她住處。每次他提起“那你爸媽知道我們在一起嗎?”她都笑而不答。
但他從不追問。他理解那種內心的掙扎。
因為他也是。
前幾天,她發了一張晚餐照到家庭群。他不在里面,但她截圖給他看。配文只是“今晚的飯菜好看吧”。
他看了很久。
照片里的菜是他點的,是他們上周在南山某個新開的fusion餐廳拍的。他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的連衣裙,他還調侃她像個“跳芭蕾的小間諜”。
那天他們一起走了很久,從飯店走到華僑城北,夜風穿過街區像東京。他牽著她的手,沒說什么話,只是默默地走著。
她說:“我爸會問這是誰拍的。”
他沉默了一下,說:“你想說是我嗎?”
她回頭看他,眼里有點哀傷:“你希望我是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在心里默默想——我當然希望啊。但我沒資格要求。
這些日子,他開始試著做一些她的事。
比如去看她說的舞社排練;比如讀一篇中文公眾號文章,了解“00后如何看戀愛”;比如看一個YouTuber講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梗——只因為她上次說:“你說話太快了我聽不懂那些黨派的事。”
他學會放慢一點。
也開始嘗試理解她的節奏、文化、限制和勇氣。
他甚至開始在備忘錄里記下中文新詞,比如:“內耗”“體制外”“社恐”,旁邊還寫了英文解釋,像個語言學者。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戀愛高手”,但他知道,這次不一樣。
他可能不會天天發“我想你”,但他知道,他在做的每個決定,已經開始“為她考慮”。
哪怕她不知道。
哪怕他自己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