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推開會議室玻璃門時，里面已經坐了七八個人。她遲到了三分鐘——這在她的字典里幾乎是不可饒恕的失職，但昨晚在實驗室分析那具尸體上的微量證據直到凌晨四點，讓她比平時多睡了半小時。

“啊，我們尊貴的法醫大人終于賞臉了。“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從會議桌盡頭傳來。邢明靠在椅背上，黑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前臂。他面前的咖啡杯已經空了，旁邊散落著幾個揉皺的糖紙包。

祁顏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徑直走到唯一空著的座位前——恰好在邢明右手邊。她放下厚重的文件夾，動作精準得像在手術臺旁擺放器械。

“根據局里決定，“邢明提高聲音，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成立'音樂盒殺手'專案組，由我負責。法醫中心派祁法醫全程配合。“他頓了頓，“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祁顏注意到他說“合作愉快“時嘴角微微抽動，像是在咀嚼某種苦澀的東西。

“首先，死者林小夏，24歲，地下音樂人。“邢明點擊遙控器，投影儀亮起，顯示出一張舞臺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染著紫色短發，在聚光燈下抱著電吉他，笑容燦爛得刺眼。“她最后出現在'暗夜旋律'地下音樂會，三天前被報失蹤。“

祁顏翻開筆記本，用鋼筆寫下“暗夜旋律“四個字，筆尖在紙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第二具尸體今早在城東河道被發現。“邢明切換到另一張照片。祁顏抬頭，看到一個年輕男性被水流泡得發白的臉。“方子豪，26歲，爵士樂隊鼓手。同樣有地下音樂表演經歷，參加過'暗夜旋律'。“

會議室里響起一陣低聲議論。祁顏盯著照片，注意到死者右手腕內側——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音符紋身，只是這次被水泡得有些模糊。

“紋身。“她突然開口，聲音清晰得讓所有議論戛然而止。“兩個死者都有相同的微型音符紋身，右腕內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她。邢明挑眉：“你昨晚的報告里沒提到這個。“

“我還沒來得及完成完整報告。“祁顏從文件夾中取出兩張放大照片，推到桌子中央。“紋身大小約3毫米，設計完全相同。不是普通紋身店的產物，應該是某種組織標記。“

邢明拿起照片仔細查看，眉頭越皺越緊。“所以我們在找一個專門殺害音樂人的連環殺手？“

“不全是。“祁顏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一份數據。“我檢索了近兩年類似案件。共有五起未破謀殺案受害者有音樂背景，但只有這兩起有紋身，且死亡方式高度儀式化。“她停頓一下，“我認為兇手是在篩選特定類型的受害者。“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沉默。邢明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所以'暗夜旋律'可能是關鍵。小李，查這個音樂會的組織者和常客名單。小王，排查兩位死者的人際交集。“

祁顏看著邢明迅速分配任務的樣子，想起實驗室同事對他的評價——“刑偵支隊的颶風“，做事雷厲風行，常常憑直覺跳躍式推理，但破案率確實居高不下。

“祁法醫，“邢明轉向她，“我需要兩具尸體的完整比對報告，特別是任何與音樂有關的線索。越快越好。“

“明天上午十點前。“祁顏平靜地說，同時在心里計算著需要多少小時不眠不休才能完成。

“今天下班前。“邢明直視她的眼睛。

祁顏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不可能。徹底的組織分析至少需要18小時。“

“那就挑重點。“邢明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這不是學術研究，祁法醫。每耽擱一小時，兇手就可能找到下一個目標。“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祁顏能感覺到會議室里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度。

“我會在保證準確的前提下盡快。“她一字一句地說，“但法醫學不是快餐，邢組長。草率的結果比沒有結果更危險。“

邢明的眼神暗了暗，正要說什么，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立刻變得嚴肅。“第三具尸體出現了。大學城附近廢棄教堂。“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祁法醫，你跟我一起去現場。“

——

教堂的彩繪玻璃已經破碎，陽光透過空洞的窗框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第三位受害者被擺放在祭壇前，雙手交疊在胸前，宛如安睡。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亞麻色頭發，面容安詳得不像死者。

“死亡時間約在昨晚11點到凌晨1點。“祁顏戴上手套，小心地檢查尸體。“沒有明顯外傷，需要進一步解剖確定死因。“

邢明繞著祭壇走了一圈，突然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什么。“又是一樣的紋身。“他示意祁顏看死者的右腕。

祁顏點頭，繼續檢查。當她輕輕掰開死者的嘴時，一個微小的反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口腔內有東西。“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金屬制品——一個微型音叉，只有指甲蓋大小，被擦得锃亮。

“這是什么？變態兇手的紀念品？“邢明湊過來，呼吸噴在祁顏耳畔，帶著淡淡的咖啡苦香。

祁顏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可能是簽名行為。連環殺手常會在受害者身上留下標志性物品或痕跡。“她將音叉放入證物袋，“需要化驗上面的指紋和唾液。“

“等等。“邢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看他的口袋。“

祁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死者牛仔褲前袋露出紙張的一角。她小心地取出——是一張音樂會門票的殘片，只能辨認出“暗夜旋“三個字和部分日期。

“'暗夜旋律'，又是它。“邢明掏出手機拍照，“三個受害者都去過同一個地下音樂會，這不可能是巧合。“

回程的車上，邢明打破沉默：“你怎么看這個音叉？“

祁顏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專業制作的，不是普通工藝品。兇手可能有音樂專業背景，或者至少是狂熱愛好者。“

“你在實驗室能分析出它的來源嗎？“

“可以嘗試金屬成分比對。“祁顏停頓了一下，“邢組長，我需要查閱三年前的一些檔案。“

邢明側頭看她一眼：“什么檔案？“

“我妹妹的失蹤案。“祁顏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她失蹤前也參加過地下音樂活動，手腕上有同樣的音符紋身。“

車子猛地剎了一下。邢明將車靠邊停下，轉向她：“你妹妹？這是怎么回事？“

祁顏直視前方：“三年前，我妹妹祁雨在大學參加了一個音樂社團，后來失蹤。案件一直未破。“她從手機調出一張照片——一個笑容明媚的少女，右手腕上清晰可見那個微型音符紋身。

邢明長時間地注視著她：“所以你主動要求加入這個案子。“

“我有相關經驗。“祁顏收起手機，“而且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聽著，“邢明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如果你有個人情感牽扯，應該主動回避。查案最忌諱的就是摻雜私人情緒。“

祁顏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透明的琥珀色：“我的專業素養不會因此受影響。相反，我能提供關鍵線索。“

邢明盯著她看了幾秒，重新發動車子：“先集中精力在當前案件上。如果你妹妹的案子有關聯，我們會發現的。但記住——“他語氣強硬起來，“不要擅自行動，不要隱瞞信息。明白嗎？“

祁顏輕輕點頭，目光卻飄向窗外。她沒告訴邢明的是，昨晚她已經調出了妹妹的所有檔案，包括那本被警方作為證物保存后又歸還的日記。

——

回到辦公室已是傍晚。祁顏剛把證物交給實驗室，手機就震動起來。是檔案室的老張發來的消息：“祁法醫，你要的舊案資料找到了。在你抽屜里。“

祁顏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鎖上門。她從最底層的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妹妹的日記本和一疊案件資料。

日記本很薄，粉色封面已經褪色。祁顏小心翼翼地翻開，那些熟悉的字跡讓她喉嚨發緊。大部分內容都是普通的大學生活記錄，直到最后幾頁：

“今天終于通過了面試！M老師說我的聲音很'純凈'，是完美的'材料'。他說會帶我去參加真正的音樂儀式，讓我成為'終極作品'的一部分。手腕上的標記有點痛，但值得。下周就要去'暗夜殿堂'了，好期待！“

這是祁雨失蹤前寫的最后一篇日記。警方當年調查過“M老師“，但一無所獲。

祁顏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跡，胸口像壓著一塊冰。三年了，“暗夜“這個詞再次出現，連同那個該死的音符紋身。

敲門聲突然響起，祁顏迅速合上日記塞回抽屜。“請進。“

門開了，是邢明。他手里拿著兩杯咖啡，目光卻落在她還沒來得及完全關好的抽屜上。“給你的。“他把一杯咖啡放在她桌上，“加班燃料。“

“謝謝。“祁顏不動聲色地用腿將抽屜完全推回。

邢明靠在桌邊，啜了一口咖啡：“我剛收到消息，音叉上的唾液DNA與任何數據庫都不匹配。但金屬分析顯示它是定制產品，某種高端音樂治療儀器的一部分。“

“音樂治療？“祁顏抬起頭。

“嗯。我讓人查一下全市的音樂治療機構。“邢明放下杯子，突然俯身，從她腳邊的廢紙簍里撿起一張紙——那是她剛才隨手丟棄的妹妹案件編號便條。

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邢明慢慢直起身，眼神變得銳利：“我說過不要擅自調查個人案件。“

祁顏迎上他的目光：“相關信息共享對破案有利。我妹妹的案子明顯與當前案件有關聯。“

“那就走正規程序調檔案，不要在背后偷偷摸摸。“邢明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再有下次，我會申請把你調離這個案子。明白嗎？“

祁顏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邢明轉身離開，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明天早上八點，案情分析會。別遲到。“

門關上后，祁顏長出一口氣，從抽屜最深處摸出一張照片——妹妹失蹤前一周與一群人的合影。照片角落里，一個模糊的男性側影手腕上，隱約可見一個反光的物體，形狀像極了今天發現的音叉。

她將照片藏進貼身口袋，打開電腦開始寫驗尸報告。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燈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某個角落，也許就在那些燈光中的某一盞下，兇手正在尋找下一個目標。

而她一定會找到他，在更多尸體出現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