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盯著顯微鏡，調整焦距。第三位受害者口腔內取出的音叉在冷光下泛著詭異的銀芒。已經連續工作十二小時，她的眼球干澀得像撒了一把沙子，但那個細微的刻痕——音叉底部幾乎不可見的符號——讓她無法停下。

手機震動起來。邢明。這是今天第七個未接來電。她摘下手套，按下接聽鍵。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邢組長。“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加沙啞。

“第四具尸體。“邢明的語氣異常緊繃，“不是完整的。“

祁顏的鋼筆懸在記事本上方：“什么意思？“

“只有一只手。被放在音樂學院鋼琴上，剛被發現。“電話那頭傳來模糊的警笛聲，“手腕上有那個音符紋身。“

祁顏的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個墨點：“我二十分鐘到。“

——

音樂學院的琴房被警戒線層層包圍。祁顏穿過竊竊私語的人群，看到邢明正彎腰檢查一架三角鋼琴。他今天沒穿慣常的黑色外套，而是套了件深灰色高領毛衣，襯得下頜線更加鋒利。

“祁法醫。“他抬頭，眼下掛著明顯的青黑，“來看這個。“

鋼琴琴鍵上，一只蒼白的右手被擺成彈奏和弦的姿勢，手腕切口整齊得像外科手術樣本。祁顏戴上手套，輕輕托起那只手。尸僵已經完全形成，手指關節微微凸起，像是真的在按壓看不見的琴鍵。

“女性，20至25歲，死亡時間不超過24小時。“她翻動手腕，露出那個已經熟悉的微型音符紋身，“切割工具非常鋒利，可能是手術刀或解剖刀。兇手有醫學或解剖學知識。“

“不只是這樣。“邢明從鋼琴內部取出一張對折的樂譜紙，“塞在琴弦后面。“

祁顏展開樂譜，是一段手寫的鋼琴曲片段，右上角用紅筆畫了個小小的音符，與受害者紋身一模一樣。

“認識這曲子嗎？“邢明問。

祁顏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音符。某種遙遠的記憶在腦海深處顫動，但她抓不住。“需要查一下。不過...“她突然注意到樂譜背面極淺的凹痕，“這里被寫過東西。“

邢明立刻掏出鉛筆，側著在紙上輕輕涂抹。漸漸顯現的是一行數字：7-13-5-19-20-15-16。

“密碼？“邢明皺眉。

“簡單的字母對應。“祁顏已經拿出筆記本換算，“7是G，13是M...等等，這不完全匹配英文字母表。“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音名。“

邢明驚訝地挑眉，祁顏解釋道：“音樂音階中，字母只到G，然后循環。A=1，B=2...G=7，然后下一個A是8。“

“所以這是G-E-C-A...“邢明快速寫下對應字母，“GECASTOP？什么意思？“

祁顏搖頭：“可能分組不對。或者...“她突然停住，盯著那只擺在琴鍵上的手，“試試看手的位置。“

邢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突然打了個響指：“降B大調七和弦！“他抓起樂譜對照，“手指放在降B、D、F和A上...所以數字應該重新分組！“

祁顏看著邢明興奮的側臉，他眼睛亮得驚人，完全不像熬了通宵的人。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在專業領域產生共鳴。

“我帶回去做光譜分析。“她小心地將樂譜裝入證物袋，“可能還有隱藏信息。“

邢明點頭，突然說：“今晚我也去局里。一起研究。“

這不是詢問，但也不像命令。祁顏微微頷首，心跳不知為何快了兩拍。

——

警局夜間只剩下零星值班人員。祁顏在實驗室做完初步檢測，拿著結果推開專案組辦公室的門。邢明正站在白板前梳理線索，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前臂。白板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便簽和關系圖，中間用紅筆圈出“暗夜旋律“四個大字。

“樂譜上有微量熒光劑反應。“祁顏將報告遞給他，“需要紫外線燈才能看到完整標記。“

邢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型UV手電。在紫光下，樂譜邊緣浮現出一行小字：“當純凈之聲歸于寂靜，第五樂章終得完美。“

“第五...“邢明臉色驟變，“已經有四位受害者了。“

祁顏的胃部一陣緊縮。她調出電腦里的資料：“第一位林小夏，電吉他手；第二位方子豪，鼓手；第三位陳默，小提琴手；今天這只手——根據骨骼特征和指甲上的松香殘留，應該是位鋼琴演奏者。“

“弦樂、打擊樂、弦樂、鍵盤...“邢明在白板上寫下分類，“兇手在收集不同樂器演奏者。“

“像在組建一支樂隊。“祁顏輕聲說。這個想法讓她喉嚨發緊。

邢明突然轉向她：“你懂音樂？一般人不會注意到松香殘留這種細節。“

祁顏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左腕，那里有一道幾乎淡不可見的細疤。“小時候學過鋼琴。直到十二歲。“

“為什么停下？“

“我父親認為那不夠'實用'。“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后來我妹妹學了小提琴。“

邢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沒有追問。他拿起那張樂譜：“能彈彈看嗎？樓下休息室有鋼琴。“

祁顏僵住了：“我二十年沒碰過鋼琴了。“

“肌肉記憶很神奇。“邢明已經拿起外套，“就當是...犯罪現場重現。“

——

休息室的立式鋼琴老舊得掉了漆。祁顏坐在琴凳上，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突然感到一陣荒謬——她竟然要為一個幾乎陌生的人演奏。

“只是幾個小節。“邢明靠在鋼琴邊，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和皮革混合的氣息。

祁顏深吸一口氣，按下第一個音符。生澀的觸感讓她皺眉，但手指很快找到了記憶中的位置。那段旋律很簡單，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像一首扭曲的搖籃曲。

“等等。“邢明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這里，第三小節，這個降E聽起來不和諧。“

祁顏的手腕在他掌心中微微發熱。她強迫自己專注于樂譜：“確實。按理說降B大調不該出現這個音。“

“除非...“邢明拿起筆在樂譜上畫了個圈，“這不是單純的樂曲，而是密碼。看這些不和諧音——降E、升C、降A，把它們單獨抽出來呢？“

祁顏重新彈奏，只彈那些“錯誤“的音符。一段新的旋律浮現出來，簡單而陰森。

“《妹妹背著洋娃娃》。“她脫口而出，手指僵在琴鍵上。

邢明皺眉：“那是什么？“

“一首...黑暗童謠。“祁顏的胸口發緊，“我妹妹小時候常哼唱。“

兩人陷入沉默。祁顏能感覺到邢明的目光落在她側臉上，像物理溫度般灼熱。

“這不是巧合。“他終于開口，聲音異常柔和，“但我們得專業對待。明天我會申請調取你妹妹案件的完整檔案。“

祁顏輕輕點頭，突然意識到這是邢明第一次沒有指責她混淆公私。某種微妙的情緒在胸腔蔓延，她不確定那是感激還是別的什么。

“繼續？“她移回樂譜，試圖轉移注意力。

他們工作到凌晨三點。祁顏教邢明如何從法醫角度“傾聽“證據——那些細微的纖維、化學殘留和傷口形態講述的故事；邢明則分享了他從現場痕跡重建犯罪過程的技巧。當祁顏無意中提到妹妹案件中的一個細節時，邢明沒有打斷她，只是安靜地記在了筆記本上。

“你應該休息會兒。“邢明合上檔案，突然說，“明天——不，今天還有案情分析會。“

祁顏搖頭：“我還有幾個檢測要完成。“

邢明嘆了口氣，從公文包里抽出一條折疊毯：“至少披著這個。凌晨最冷。“

毯子是深灰色的，帶著淡淡的檀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煙草味。祁顏猶豫了一下，接過來裹在肩上。溫暖立刻包圍了她，伴隨著一種奇怪的安心感。

“謝謝。“她輕聲說，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問出下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對音樂這么了解？“

邢明正在整理文件的手停頓了一下：“我前妻是鋼琴老師。“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結婚五年，多少學了點。“

祁顏沒想到這個答案。某種莫名的情緒在胃里翻騰，她選擇專注于電腦屏幕。

“睡會兒吧。“邢明站起身，“我七點來叫你。“

門輕輕關上后，祁顏發現自己真的困了。她靠在椅背上，裹緊那條毯子，意識漸漸模糊。在即將入睡的邊緣，她仿佛又聽到那段詭異的旋律，還有妹妹清脆的嗓音哼唱著那首黑暗童謠...

——

刺耳的鈴聲驚醒了祁顏。她猛地坐直，毯子滑落到地上。窗外天剛蒙蒙亮，電腦屏幕顯示早上六點四十五。

“祁法醫？“門外是技術科小王的聲音，“邢組長讓我送這個給您。“

祁顏開門接過文件袋，里面是妹妹案件的完整副本——比她之前偷偷查閱的版本多了三十多頁。最上面貼著便利貼：“正式調取的，不算違規。——M“

她翻開檔案，心跳加速。在當年負責警官的筆記中，一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疑似邪教組織'諧律社'相關，但線索中斷。負責人莫華，前音樂學院教授，專攻音樂治療，2009年被開除。“

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釘在下一頁。雖然像素很低，但那個站在妹妹身旁的高個男子手腕上，分明掛著一個小小音叉形狀的掛墜。

祁顏的手指微微發抖。她迅速將所有資料塞回文件袋，藏進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那里已經堆滿了關于妹妹失蹤案的私人調查筆記。就在她準備關上抽屜時，門把手轉動的聲音讓她僵住了。

邢明端著兩杯咖啡走進來，目光掃過她未來得及完全合上的抽屜，又若無其事地移開。“早。黑咖啡，不加糖。“他將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十分鐘后開會。“

祁顏接過咖啡，兩人的指尖短暫相觸。她不確定邢明是否看到了抽屜里的東西，但他的沉默像是一種默契的體諒。

“謝謝。“她說，這次不只是為了咖啡。

邢明只是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在跨出門檻前，他停頓了一下：“那段旋律...我查了。《妹妹背著洋娃娃》有多個版本，其中一個與某個秘密音樂社團的入會儀式有關。“

祁顏握緊了咖啡杯：“哪個社團？“

邢明回頭，眼神復雜：“諧律社。“

陽光終于穿過云層，透過窗戶照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線。祁顏站在陰影中，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三年了，那個名字再次出現，像一首未完成的安魂曲終于迎來它的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