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將報紙推到一邊。頭版頭條赫然印著《“音樂盒殺手“再添新受害者，警方束手無策》，旁邊配著音樂學院鋼琴房的照片。她抿了一口已經冷掉的咖啡，苦澀在舌尖蔓延。

“看到今天的精彩報道了？“邢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今天罕見地穿了全套制服，肩章在熒光燈下閃著冷光，手里拿著一份標著“緊急“的文件夾。

“媒體總是這么貼心。“祁顏指向另一份小報的標題：《連環殺手在譜死亡交響曲？》，“他們甚至給兇手起了個藝名。“

邢明將文件夾扔在桌上：“局長給了我們48小時。要么有突破性進展，要么案子移交給省廳特別小組。“他解開領口第一顆紐扣，像是制服讓他窒息，“媒體泄露了音叉和樂譜的細節，現在全市音樂圈人心惶惶。“

祁顏翻開文件夾，里面是“諧律社“的最新調查報告。一張照片滑了出來——模糊的監控截圖里，一個高瘦男子正在音樂學院門口與幾個學生交談。雖然像素很低，但那人手腕上的音叉掛墜清晰可見。

“莫華。“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像是喚醒一個沉睡的噩夢，“他回來了。“

“三年前你妹妹失蹤后，他就離開了本市。“邢明靠在桌邊，距離近得讓祁顏聞到他剃須水的清冽氣息，“上周有人看見他在藝術區出現。“

祁顏的指尖輕輕擦過照片上那個模糊的身影：“'諧律社'現在還有什么活動？“

“表面是個高端音樂鑒賞俱樂部，實際上...“邢明翻開另一頁，露出幾張拍攝于昏暗環境的照片，“他們在地下室舉辦某種音樂儀式。參加者都要經過嚴格篩選。“

照片上，一群人圍坐在蠟燭環繞的房間里，中間擺著一架造型古怪的金屬樂器，像是某種改良版的管風琴。每個人都戴著白色面具，手腕上隱約可見那個熟悉的音符紋身。

“今晚他們有個新成員招募會。“邢明的聲音壓低，“我們需要有人混進去。“

祁顏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目光：“我們？“

“你是法醫，不是一線刑警。“邢明迅速說，“但我需要你的音樂知識辨認任何可疑內容。局里已經安排了一名女警做臥底，你只需在外圍支援。“

祁顏放下照片：“莫華認識我的臉。“

“所以我們會做些偽裝。“邢明突然從公文包里拿出兩個絨盒，“音樂學院的設備。無線耳麥和微型攝像機。“

祁顏拿起那個小如紐扣的攝像機，某種久違的adrenaline開始在她的血管里跳動。三年來，她第一次感到離妹妹的真相如此之近。

“很危險。“她抬頭直視邢明，“特別是對你這個要進去的人。“

邢明嘴角微微上揚：“擔心我，祁法醫？“

“專業層面的評估。“祁顏移開視線，假裝整理文件，“你對音樂了解多少？能騙過一群狂熱愛好者？“

“足夠應付。“邢明輕描淡寫地說，但祁顏注意到他右手無意識地做了個彈鋼琴的手勢，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一段復雜的節奏。

——

晚上七點，藝術區后巷。祁顏將車停在隱蔽處，檢查設備。耳麥里傳來電流的沙沙聲，然后是邢明低沉的嗓音：“測試。“

“收到。“祁顏調整著接收器的頻率，車窗映出她今天的裝扮——黑色高領毛衣，利落的馬尾，比平時更濃的眼線。這是邢明要求的：“看起來越不像警察越好。“

“目標建筑后方有消防通道，兩個出口。“邢明的聲音繼續傳來，伴隨著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響，“記住，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擅自行動。“

祁顏沒有回答。她盯著不遠處那棟偽裝成復古咖啡館的建筑，霓虹燈招牌寫著“藍調“，但今晚門口站著兩個穿黑衣的彪形大漢，檢查每個進入者的邀請函。

“我進去了。“邢明最后說。耳麥里傳來模糊的對話聲，然后是門關上的悶響。

等待是最難熬的部分。祁顏盯著監視器上跳動的信號強度，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擊著貝多芬《命運》的開頭節奏。四十分鐘過去了，耳麥里只有斷續的音樂聲和人群嘈雜。

突然，一陣刺耳的電子雜音讓她猛地坐直。接著是邢明刻意壓低的聲音：“他們在篩選。要求即興演奏。“

祁顏的心跳加速。這是計劃外的環節。她迅速翻開副駕駛座上的樂譜本——那是邢明留下的，里面標記了幾首他熟悉的曲子。

耳麥里傳來鋼琴聲，有人彈奏了一段德彪西的《月光》。然后是評委冷漠的評價：“下一個。“

一陣窸窣聲后，琴聲再次響起。這次是一段祁顏從未聽過的旋律，開頭舒緩如流水，漸漸變得復雜多變，左手的低音部分創造出一種近乎威脅的張力，而右手的音符則像刀鋒般銳利精準。

祁顏屏住呼吸。這是邢明在彈奏。她從未想過這個看起來更適合格斗場而不是音樂廳的男人，竟能彈出這樣富有表現力的音樂。

最后一個和弦余音未散，耳麥里傳來幾聲驚嘆和掌聲。“完美。“一個沙啞的男聲說，“您從哪里學的這首《陰影中的詠嘆調》？這是莫華老師的私人作品，從未公開發表。“

祁顏的血液瞬間凍結。莫華。他在那里。

“家父曾是莫老師的學生。“邢明流暢地回答，聲音里帶著祁顏從未聽過的優雅腔調，“我有幸學過幾首他的未完成作品。“

“請跟我來。“沙啞聲音說，“莫老師會想見您。“

一陣腳步聲后，耳麥里的聲音變得模糊，像是進入了隔音房間。祁顏緊張地調整設備，突然捕捉到幾個清晰的詞：“...第五樂章...純凈之聲...后天晚上...“

然后是一段詭異的合唱，像是某種儀式音樂，旋律與祁顏在警局鋼琴上彈過的那段扭曲童謠驚人地相似。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方向盤，耳邊仿佛又響起妹妹哼唱的聲音。

“祁顏？“邢明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你在聽嗎？“

她猛地回過神：“在。有什么發現？“

“不太妙。他們認出了我的曲子——“一陣雜音打斷了他，“臥底警員暴露了，我得——“

耳麥里突然傳來尖叫和打斗聲，然后是震耳欲聾的靜電噪音。祁顏的心跳幾乎停止。她抓起備用槍，正要下車，卻看到建筑后門被猛地撞開，一個身影踉蹌跑出。

是邢明。他額角流血，白襯衫撕破了一道口子，懷里還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女警。祁顏迅速發動車子，甩尾停在他們面前。

“上車！“她推開車門。邢明將女警塞進后座，自己跳進副駕駛。祁顏一腳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沖入夜色。

“她怎么樣？“祁顏緊握方向盤，眼角余光掃向后面。

“只是昏迷。“邢明喘著氣，用袖子擦去額頭的血，“他們給她下了藥...該死，這是個陷阱。他們知道警方會派人臥底。“

祁顏的胃部擰緊：“莫華認出你了嗎？“

“沒有正面接觸。“邢明檢查著女警的脈搏，“但我聽到了足夠多的信息。后天晚上，他們計劃完成'第五樂章'。“

那個詞像冰錐刺入祁顏心臟。她猛打方向盤拐上高速，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第五個受害者。“

“不止。“邢明的手機突然亮起，他打開剛收到的音頻文件，“聽聽這個。“

嘈雜的背景音中，那個沙啞聲音說：“...最終儀式需要五位純凈之聲，但祁雨不合格...老師很失望...“

祁顏的腳差點滑離油門。她死死盯著前方的道路，生怕一眨眼淚水就會落下。三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提及妹妹與這個案子的關聯。

邢明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覆在她緊握方向盤的手上。他的掌心溫暖而粗糙，帶著剛剛打斗留下的輕微擦傷。“我們會抓住他。“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為所有受害者。“

祁顏沒有抽回手。此刻，這份溫度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

醫院走廊的熒光燈刺得人眼睛發痛。祁顏靠在墻上，看著醫生為女警做檢查。邢明已經簡單處理了額頭的傷口，白紗布下露出一縷深色卷發，讓他看起來有種粗獷的英俊。

“你的鋼琴彈得很好。“祁顏突然說。

邢明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小時候被迫學的。我父親認為音樂能'馴化野性'。“

“那首《陰影中的詠嘆調》...“

“父親留下的樂譜。“邢明的表情變得復雜，“現在想來，他可能也接觸過'諧律社'。他去世前那段時間...很迷戀某種'音樂凈化靈魂'的理論。“

祁顏想起檔案里關于莫華的記錄：利用音樂進行精神控制的實驗，被學術界驅逐。某種可怕的聯想在她腦中形成。

“你認為...你父親的死...“

“車禍。“邢明迅速說，但眼神飄向遠處，“官方說法。“

兩人陷入沉默。醫院廣播正在播放一首輕柔的鋼琴曲，與今晚聽到的詭異儀式音樂形成鮮明對比。

邢明突然轉向她：“在咖啡館里...你沒事吧？當那首童謠響起時，你的呼吸頻率變了。“

祁顏驚訝于他的觀察力：“那是我妹妹...失蹤前常哼的歌。“

“我聽到了他們提到她的名字。“邢明輕聲說，“明天我會正式申請合并調查兩起案件。“

祁顏想說謝謝，但這個詞在喉嚨里哽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你的鋼琴...真的很美。不像出自...“

“一個粗魯的刑警之手？“邢明輕笑，眼角的細紋讓他看起來出奇地年輕，“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祁法醫。“

他的目光如此直接，祁顏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清彼此的睫毛。她聞得到他身上碘伏和血混合的氣息，看得到他瞳孔周圍那圈深灰色的環。某種電流般的緊張感在空氣中蔓延。

護士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刻。邢明退后一步，恢復了專業的語氣：“女警會沒事的。我們該回局里匯報了。“

走向停車場時，祁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音頻文件，沒有任何說明。她點擊播放，一段扭曲變調的鋼琴聲響起——正是《妹妹背著洋娃娃》的旋律，但被放慢、倒放，混合著詭異的電子音效。

音頻最后，一個經過處理的機械女聲說：“致愛管閑事的法醫小姐：你妹妹唱得更好聽。“

祁顏的血液瞬間凝固。邢明奪過手機，臉色陰沉如暴風雨前的天空：“他們知道你是誰。從現在起，24小時保護性監護。“

“不可能。“祁顏奪回手機，“后天就是'第五樂章'，我們沒時間了。“

“這正是他們想要的！讓你情緒失控，獨自行動！“邢明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我不會讓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兩人僵持在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下，呼吸急促。某種比憤怒更熾熱的情緒在兩人之間流動。

最后，邢明深吸一口氣，松開手：“至少...讓我送你回家。今晚。“

祁顏默許了。在車上，她悄悄瞥向邢明的側臉。月光透過車窗描摹著他堅毅的輪廓，那個彈鋼琴的邢明與此刻的刑警重疊在一起，形成一個新的、復雜的形象。她發現自己想要了解更多——關于他的父親，他的音樂，他眼中偶爾閃過的傷痛。

而更可怕的是，她隱約感到，他也正以同樣的方式“閱讀“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