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廢棄音樂學校的彩繪玻璃蜿蜒而下，將窗外的霓虹燈光扭曲成詭異的色塊。祁顏踩過碎裂的大理石地板，手電筒光束掃過墻角厚厚的蜘蛛網。這個地方已經荒廢了至少十年，但空氣中仍漂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松香味——像是有人最近在這里拉過小提琴。

“根據(jù)城建記錄，這里1998年就關閉了。“邢明的聲音從二樓傳來，伴隨著木質樓梯不堪重負的呻吟，“但你看這個——“

祁顏循聲走上搖搖欲墜的樓梯，手電筒照見邢明正蹲在一間琴房門口。他手里拿著一截嶄新的蠟燭，蠟油還沒完全凝固。

“不超過48小時。“祁顏接過蠟燭，指尖擦過邢明的手背，觸感像擦過一塊溫暖的燧石。她迅速縮回手，“他們在這里舉行過儀式。“

邢明站起身，黑色高領毛衣上沾滿了灰塵。三天沒刮的胡子讓他看起來像個落魄的藝術家，只有腰間的手槍提醒著他不容忽視的警察身份。“莫華曾是這里的客座教授，2009年被開除前經常使用地下室做'特殊教學'。“

“地下室。“祁顏輕聲重復，某種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爬上來，“我們應該去看看。“

邢明點頭，突然伸手撥開她肩膀上方的蜘蛛網。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祁顏屏住了呼吸——他的指尖幾乎擦過她的耳垂，帶著皮革和雨水的氣息。

“帶路。“他低聲說，仿佛剛才只是撣去證物上的灰塵般自然。

地下室入口隱藏在舞臺下方的暗門里，生銹的金屬門軸發(fā)出凄厲的尖叫。祁顏的手電筒照出一條向下的狹窄樓梯，黑暗中飄上來一股奇怪的混合氣味：霉味、塵土，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薰衣草？

“有人來過。“邢明的手按在配槍上，率先走下樓梯，“很近期。“

樓梯盡頭是一間圓形大廳，墻壁上覆蓋著特殊的聲學材料。祁顏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墻面，照出無數(shù)細小的孔洞——完美的聲音擴散結構。大廳中央擺著一架造型古怪的金屬裝置，像是管風琴與某種醫(yī)療設備的結合體，連接著數(shù)十條電線。

“音樂治療儀。“祁顏走近那臺機器，辨認出底座上刻著的字：莫氏聲波凈化系統(tǒng)，“莫華的發(fā)明。“

邢明檢查著機器旁散落的樂譜：“這些符號...不像普通音符。“樂譜上畫著詭異的幾何圖形，旁邊標注著頻率數(shù)字。

祁顏湊近查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太陽穴幾乎貼上邢明的肩膀。她急忙后退一步，卻撞上了身后的控制臺。一聲機械嗡鳴響起，整個大廳突然亮起幽藍的燈光。

“運動傳感器。“邢明迅速環(huán)顧四周，“這地方還有電——“

他的話被一聲巨響打斷。樓梯口的金屬門猛地關閉，緊接著是清晰的鎖扣聲。

兩人沖向樓梯，但為時已晚。門被某種電子鎖死鎖，邢明用肩膀撞擊數(shù)次都紋絲不動。

“該死！“他掏出手機，“沒信號。“

祁顏檢查著門框：“電子鎖需要密碼或磁卡。我們得找其他出口。“她的聲音冷靜，但手指已經無意識地攥緊了手電筒。

回到大廳，他們分頭搜索。祁顏發(fā)現(xiàn)墻上貼著一張發(fā)黃的照片——年輕的莫華站在一群學生中間，手里拿著那個熟悉的音叉。她湊近細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氣：照片角落，一個扎馬尾的少女正靦腆地笑著，手腕上隱約可見那個音符紋身。

祁雨。

她的手指顫抖著觸碰照片中妹妹的臉。三年了，這是第一次找到直接證據(jù)證明妹妹確實接觸過莫華。

“祁顏？“邢明的聲音從大廳另一側傳來，“這邊有發(fā)現(xiàn)。“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邢明站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墻前，手指輕敲著墻面：“聽出來了嗎？后面是空的。“

祁顏將耳朵貼在墻上，隨著邢明的敲擊，她確實聽到了不一樣的回聲。“可能有通道，但怎么打開？“

邢明檢查著周圍的墻壁：“應該有什么機關...“

他們搜尋了每一寸墻面，卻一無所獲。兩小時后，手電筒的電池開始告急，地下室的溫度明顯下降。祁顏搓著手臂，毛衣已經擋不住滲入骨髓的寒意。

“給。“邢明突然脫下他的皮夾克遞給她。當祁顏猶豫時，他直接披在她肩上，“別爭。你凍得嘴唇都發(fā)紫了。“

夾克帶著他的體溫和氣息包裹住她，那種溫暖的皮革混合淡淡煙草的味道讓祁顏有一瞬間的眩暈。她小聲道謝，將衣服拉緊。

“我們得保存體力。“邢明檢查著手機——依然無信號，“輪流休息，等天亮后也許外面有人能聽到呼救。“

他們在墻角坐下，共用最后一點手電筒光亮。祁顏從包里拿出能量棒，掰成兩半遞給邢明。他們的手指在黑暗中短暫相觸，像兩道微弱的電流交匯。

“你妹妹的事...“邢明突然開口，聲音在圓形大廳里產生輕微的回音，“我很抱歉。“

祁顏沉默片刻：“我一直以為她只是叛逆期離家出走。直到三天后收到她寄來的明信片...“

“寄來？“

“郵戳是她失蹤當天蓋的。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我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聲音了。'“祁顏盯著手中的半塊能量棒，“警方認為她是自愿加入某個組織，調查草草了事。“

邢明的側臉在微弱光線下棱角分明：“所以你成了法醫(yī)。“

“尸體不會說謊。“祁顏輕聲說，“它們總是誠實地展示真相...即使沒人愿意聽。“

一陣沉默。遠處傳來水管滴答的水聲，像是某種詭異的節(jié)拍器。

“我前妻。“邢明突然說，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她離開是因為我永遠把案子放在第一位。結婚五周年那天，我在兇案現(xiàn)場待到凌晨三點，忘了預訂餐廳。“

祁顏轉頭看他。邢明的目光落在遠處，下頜線條緊繃：“她說我只會傾聽死者的聲音，卻聽不見活人的需求。“

“你很擅長傾聽。“祁顏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話太過私人，“我是說...在調查中。你注意到很多細節(jié)。“

邢明嘴角微微上揚：“比如你緊張時會摸左腕的疤痕？“

祁顏下意識捂住手腕——那道十二歲留下的細長疤痕，鋼琴比賽失利后打碎獎杯的代價。她沒想到邢明會注意到這個。

“職業(yè)病。“他聳聳肩，但眼神出奇地柔和。

手電筒的光線越來越弱。為了節(jié)省電量，他們決定關掉光源。黑暗如潮水般涌來，祁顏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慌——就像妹妹失蹤后那些無法入睡的夜晚。

“說說那首曲子。“她突然說，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清晰，“你父親留下的《陰影中的詠嘆調》。“

邢明沉默了幾秒，然后開始用指節(jié)輕輕敲擊地板。起初是散亂的節(jié)奏，漸漸形成一段憂郁的旋律。祁顏閉上眼睛，仿佛能看見音符在黑暗中起舞。

“他去世前一個月寫的。“敲擊聲停止，邢明的聲音帶著罕見的脆弱，“我一直以為那是關于死亡的預感。直到在'諧律社'聽到同樣的旋律...“

“你認為莫華認識你父親？“

“很可能。“地板吱呀作響，邢明似乎調整了坐姿，“我父親是音樂評論家，曾經狂熱推崇過某種'靈魂凈化音樂療法'...就在他被診斷出腦瘤后。“

祁顏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某種可怕的聯(lián)想在她腦海中形成：“莫華被開除是因為他的實驗導致學生精神崩潰...他在測試某種聲波武器？“

“或者某種...篩選機制。“邢明的聲音突然靠近，他的肩膀現(xiàn)在緊貼著祁顏的，“尋找特定頻率的'純凈之聲'。“

這個理論解釋了為什么所有受害者都是音樂人，為什么兇手如此執(zhí)著于特定的“樂章“順序。祁顏感到一陣寒意，不自覺地往邢明那邊靠了靠。

“冷？“他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有點。“她撒謊道。實際上是她突然無法忍受想象妹妹最后時刻經歷了什么。

一件毛衣輕輕落在她肩上——邢明不知何時脫下了他的高領毛衣，現(xiàn)在身上只剩一件貼身T恤，在微弱的光線下勾勒出寬闊的肩膀輪廓。

“邢明，你不必——“

“噓。“他突然捂住她的嘴，手掌溫暖而粗糙，“聽。“

遠處傳來極其細微的機械嗡鳴，像是某種電子設備啟動的聲音。緊接著，大廳中央的金屬裝置突然亮起一排藍色指示燈。

“運動傳感器激活了什么東西...“邢明慢慢站起身，將祁顏拉起來護在身后，“退后。“

機器發(fā)出越來越響的嗡鳴，指示燈由藍轉紅。祁顏突然注意到地面上有幾乎不可見的細線——激光觸發(fā)器。

“陷阱！“她拽住邢明向后跳去，就在同一秒，一塊天花板轟然砸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

塵土飛揚中，邢明的手臂緊緊環(huán)住祁顏的腰，將她推向墻邊。他的心跳如擂鼓般透過薄薄的T恤傳來，與祁顏的心跳在黑暗中形成混亂的二重奏。

“你沒事吧？“他低聲問，呼吸噴在她耳畔。

祁顏只能搖頭，肺部被塵土嗆得說不出話。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墻上的一塊聲學板因為震動而松動了，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空間。

“邢明！“她指向那個缺口，“通道！“

他們合力扳開松動的聲學板，露出一個狹窄的維修通道。邢明先爬進去探查，幾分鐘后回來報告：“通向后巷，但是要爬過二十米的管道。“

祁顏點頭，正要跟上，突然被大廳另一側的動靜吸引——機器上的指示燈組成了一個熟悉的符號：音符紋身的樣子。更詭異的是，機器開始播放一段扭曲的音樂，正是《妹妹背著洋娃娃》的變調版本。

“他在監(jiān)視我們。“祁顏渾身發(fā)冷，“莫華知道我們會來這里。“

邢明的表情變得異常嚴峻：“走吧。離開這鬼地方再說。“

維修通道狹窄陰暗，他們不得不匍匐前進。祁顏跟在邢明后面，看著他T恤下緊繃的背部肌肉，聽著他在前方開路時粗重的呼吸聲。某種奇怪的安全感涌上心頭——三年來第一次，她不是獨自面對這個噩夢。

爬出通道時，天已經蒙蒙亮。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卻令人清醒。他們癱坐在小巷的濕漉漉的地面上，大口喘氣。

“我們需要增援。“邢明掏出終于有信號的手機，“這地方應該被24小時監(jiān)控起來。“

祁顏點頭，突然注意到邢明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擦傷，血珠正緩緩滲出。“你受傷了。“她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

“小傷。“邢明試圖抽回手，但祁顏已經掏出隨身攜帶的消毒巾。

“別動。“她皺眉清理傷口，動作精準如進行一項解剖，“這種環(huán)境下傷口很容易感染。“

邢明安靜下來，任由她處理。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滑過高挺的鼻梁。祁顏突然意識到他們的臉距離如此之近，近得能數(shù)清他睫毛上掛著的水珠。

“好了。“她迅速松開手，聲音比預想的要啞，“回去需要打一針破傷風。“

邢明站起身，伸手拉她起來。他們的手指交纏的瞬間，某種無聲的電流在雨水中傳導。當他們終于回到車上，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精疲力竭卻又莫名亢奮，祁顏意識到某種危險的界限已經被跨越。

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室里，他們不再只是法醫(yī)和刑警，而是一同面對恐懼的兩個人。這個認知讓她既恐懼又隱秘地期待著什么。

邢明發(fā)動汽車，暖氣吹散玻璃上的霧氣。在駛離那條小巷時，祁顏回頭看了一眼廢棄的音樂學校。最高層的窗口，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但她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