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的鋼筆尖懸在樂譜上方，墨水滴落在降E音符上，像一顆黑色的眼淚。凌晨四點的辦公室只有她一個人，電腦屏幕的冷光映著她眼下的青黑。三天來，她幾乎沒合過眼，反復研究從那臺詭異音樂機器上拍下的樂譜照片。

那些看似雜亂的幾何符號在她腦海中旋轉，逐漸形成某種規律。她揉了揉太陽穴，拿起咖啡杯——已經空了六個小時。杯底殘留的咖啡漬形成一個模糊的音符形狀。

突然，她的筆尖停住了。那些符號旁邊的頻率數字...不是聲波參數，而是坐標。她迅速翻出城市地圖，開始換算。

鋼筆在地圖上畫出一個紅圈時，她的手開始發抖。坐標指向城郊一片樹林——正是當年發現妹妹最后蹤跡的地方。

“找到了。“她輕聲說，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回蕩。

天剛亮，祁顏已經站在邢明的辦公桌前，手里拿著那張標記好的地圖。邢明正往咖啡里倒第三包糖，制服領口敞開，露出鎖骨上一道新鮮的擦傷——昨天在地下室留下的。

“你該回家休息。“他頭也不抬地說，攪拌著咖啡，“法醫也是人。“

“樹林。“祁顏將地圖拍在桌上，“樂譜上的密碼指向這里。距離發現我妹妹背包的地方不到五百米。“

邢明的攪拌動作停了一瞬，然后繼續：“我會派人去搜查。你現在需要的是至少八小時睡眠。“

“我要一起去。“祁顏的聲音像手術刀般鋒利。

邢明終于抬起頭，眼睛里的血絲比她還多：“不行。太危險了。“

“那是我的專業判斷，不是個人請求。“祁顏直視他的眼睛，“那些符號是莫華獨創的標記系統，只有我能辨認潛在危險——比如另一個聲波陷阱。“

他們對峙了幾秒，邢明的眼神逐漸軟化。他嘆了口氣，抓起外套：“一小時內出發。穿防彈衣。“

——

城郊的樹林比祁顏記憶中更加茂密。三年前，她曾無數次走過這些小路，呼喚妹妹的名字，直到喉嚨出血。現在，踩著厚厚的落葉，那種熟悉的絕望感又回來了，像一塊冰壓在胸口。

“分開搜索，保持無線電暢通。“邢明對六名警員下令，“任何異常立即報告。“

祁顏選擇了一條向北的小徑——當年妹妹的背包就是在那個方向被發現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斑駁地灑在地上，形成跳動的光點，像無聲的音符。

無線電突然響起靜電噪音，接著是邢明的聲音：“西北角發現異常，需要法醫確認。“

祁顏的心跳加速。當她趕到時，邢明和兩名警員正圍著一片被翻動過的泥土。地面上散落著幾片新鮮的花瓣——白色百合，葬禮常用的那種。

“剛挖開不久。“邢明遞給她一副手套，“小心。“

祁顏跪在泥土邊緣，小心地撥開松軟的土層。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飄上來，但還不是很強烈。她的手指觸到某種纖維織物——

“尸體。“她冷靜地宣布，“女性，埋藏時間不超過48小時。“

隨著更多泥土被清除，一具年輕女性的遺體逐漸顯露。她被擺成安詳的睡姿，雙手交疊在胸前，右手腕上赫然是那個微型音符紋身。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唇被用黑線縫成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第四樂章。“邢明低聲說，聲音里壓抑著怒火。

祁顏的專業本能自動接管了一切。她檢查尸體狀況，拍照記錄，指示取證人員收集樣本。直到她輕輕抬起死者的左手，發現下面壓著一張折疊的紙條。

“邢明。“她呼喚道，聲音異常平靜。

邢明走過來蹲在她身邊。祁顏展開紙條，上面打印著一行字：

“致愛管閑事的法醫小姐：你妹妹唱得更好聽。“

世界在那一瞬間靜止了。祁顏的指尖冰涼，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三年來，兇手第一次直接與她對話，用她妹妹作為籌碼。

“全員警戒！“邢明突然大吼，一把將祁顏拉到身后，“兇手可能還在附近！“

警員們迅速散開搜查。邢明的手緊緊抓著祁顏的上臂，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

“看著我。“他命令道，聲音低沉而急切，“這是心理戰術。他想讓你情緒失控。“

祁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聚焦在邢明臉上。他的眼睛在樹影下呈現出一種深沉的灰色，里面燃燒著她從未見過的怒火和...某種近似恐懼的情緒。

“我沒事。“她掙開他的手，聲音比預想的要穩，“需要把尸體帶回實驗室做完整解剖。“

邢明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后點頭：“取證完成后立即撤離。這里不安全。“

回程的車里，沉默像一堵墻橫亙在他們之間。邢明開車的手緊握方向盤，指節發白。祁顏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那張紙條的內容在她腦海中循環播放。

“停車。“她突然說。

邢明皺眉：“什么？“

“停車！“祁顏幾乎喊了出來。

車子猛地剎在路邊。祁顏推開車門，踉蹌地走到一棵樹下，彎下腰干嘔起來。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澀的膽汁涌上喉嚨。

邢明的手輕輕搭在她背上，溫暖透過衣料傳來。“深呼吸。“他低聲說，遞給她一瓶水。

祁顏漱了漱口，直起身子。陽光刺得她眼睛發痛。“他知道我是誰。“她輕聲說，“他知道我在調查這個案子。“

“從現在起，你退出這個案子。“邢明的語氣不容置疑，“這是命令。“

祁顏猛地轉身：“什么？“

“兇手已經明確針對你。“邢明的臉緊繃如刀削，“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你。“

“這正是我更應該留下的理由！“祁顏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有最全面的案件知識，我能辨認莫華的標記系統——“

“而你也有最強烈的個人情感牽扯！“邢明打斷她，“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一張紙條就讓你崩潰！“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入祁顏的心臟。她后退一步，胸口劇烈起伏：“所以這就是你對受害者的評價？'崩潰'？我妹妹可能死在那個瘋子手里，而現在他終于露出馬腳，你卻要我退出？“

“我要你活著！“邢明突然大吼，聲音在林間回蕩。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祁顏，求你了。暫時退出，讓我們專業刑警處理。“

“'我們'？“祁顏冷笑，“突然之間又分'你們'和'我'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知道你和其他人一樣。“祁顏的聲音冷得像冰，“三年前他們說我妹妹'可能只是叛逆離家'，現在你說我'太情緒化'。真諷刺，我選擇法醫就是因為尸體比活人誠實。“

邢明像是被她的話刺痛了：“這不一樣。我是擔心——“

“省省吧，邢明。“祁顏打斷他，“要么你帶我回局里繼續工作，要么我現在就下車自己走回去。“

他們對峙著，空氣中仿佛有電流噼啪作響。最終，邢明狠狠砸了一下車頂，轉身拉開車門：“上車。但我會申請24小時保護監視。“

回程的路上，沉默再次降臨，但這次充滿了火藥味。祁顏盯著窗外，思緒翻騰。邢明說得沒錯，那張紙條確實擊中了她的要害。但正是這種個人聯系，讓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兇手的思維模式。

車子停在警局門口時，邢明轉向她，語氣緩和了些：“至少考慮一下保護性監——“

“不。“祁顏直接推門下車，“我有工作要做。“

——

解剖室里，第四位受害者的尸體靜靜躺在不銹鋼臺上。祁顏戴上手套和口罩，將個人情緒鎖進心底最深的抽屜。現在，她只需要傾聽尸體講述的故事。

“女性，22-25歲，死亡時間約36小時前。“她對著錄音設備說，“死因是...等等。“

她湊近檢查死者頸部，發現一個幾乎不可見的針孔。“不是勒殺或刀傷。頸部有注射痕跡，需要毒理檢測。“

繼續檢查時，她發現死者耳道內有輕微出血，鼓膜破裂——極高分貝的聲音導致的。這與之前發現的聲波武器理論吻合。

但最奇怪的發現是在她檢查死者口腔時。縫線下的舌頭上刻著一個微小的符號：?，音樂中的升號。

“又一個標記...“祁顏喃喃自語，拍下照片。她突然想起什么，迅速調出第一位受害者林小夏的舌部照片——果然，在不易察覺的角落，有一個相似的?降號標記。

第二位和第三位受害者因為尸體狀況無法確認，但這個發現可能是重大突破。她正準備打電話給邢明，突然意識到他們還在冷戰中。

猶豫片刻，她改為發短信：“所有受害者舌面有音樂符號標記，可能代表順序或類別。建議重新檢查你妹妹案件中的類似痕跡。“

發完她就后悔了。最后一句太過私人，幾乎是在承認她仍在私下調查妹妹的案子。但撤回已經來不及。

手機幾乎立刻亮起。不是短信，而是來電顯示“邢明“。

祁顏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喂？“

“你在哪？“邢明的聲音異常緊繃。

“解剖室，剛發現——“

“鎖上門。現在。“他的語氣讓她后背發涼，“我們剛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你妹妹的學生證和一段錄音。“

祁顏的血液瞬間凝固。

“錄音里...“邢明繼續道，聲音里壓抑著某種可怕的情緒，“兇手說下一個'樂章'已經準備好，獻給'最不聽話的法醫小姐'。“

就在這時，解剖室的燈突然閃爍了一下。祁顏抬頭，看到通風口的百葉窗微微晃動——像是剛剛被什么氣流擾動過。

“邢明...“她低聲說，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我想...他已經在這里了。“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吼叫聲，但祁顏幾乎聽不見了。因為解剖室角落的音響系統突然自動啟動，播放起那首扭曲的《妹妹背著洋娃娃》——正是她在安全屋收到過的版本。

但這一次，歌聲結束后，一個真實的男聲輕輕說道：

“準備好在音樂中永生了嗎，祁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