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精神病院的鐵門在風中吱呀作響，像是某種痛苦生物的呻吟。溫予白站在銹跡斑斑的大門前，雨水順著她的雨衣帽檐滴落。沈翊正用鐵鉗剪斷門鎖，他的黑色風衣被雨水打濕，貼在寬闊的背脊上。

“你確定要這么做？“溫予白低聲問，“沒有搜查令...“

“這里廢棄五年了，理論上不屬于任何人。“沈翊剪斷最后一根鎖鏈，“況且，你覺得趙隊會給我們開搜查令嗎？“

鐵門被推開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溫予白的左耳突然嗡鳴起來，像是某種預警。面前的主樓像一頭沉睡的怪獸，破碎的窗戶如同空洞的眼眶。

沈翊打開強光手電，光束劃破黑暗：“藝術治療室在東翼二樓。跟緊我?！?/p>

踏入大廳的瞬間，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溫予白的靴子踩在碎裂的瓷磚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墻上還掛著當年的值班表，紙張已經發黃卷曲，但依稀能辨認出“林修遠“三個字排在每周三下午的藝術治療課。

“這邊?！吧蝰摧p車熟路地拐進左側走廊，仿佛來過無數次。

溫予白跟上他的腳步：“你對這里很熟悉？“

沈翊的背影僵了一瞬：“研究過平面圖?！?/p>

走廊兩側的病房門大多敞開著，里面散落著生銹的鐵床架和霉變的床墊。某個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溫予白的手電照過去，只看到幾只受驚的老鼠四散逃竄。

“到了?！吧蝰赐Ｔ谝簧人{色的門前，上面用褪色的油漆寫著“藝術治療室“。

推開門的一刻，溫予白的呼吸停滯了。盡管大部分設備已經被搬空，但墻上依然貼滿了畫作——有些是稚拙的涂鴉，有些則是精細的名畫臨摹。正中央的墻上，《奧菲莉亞》《馬拉之死》和《維納斯的誕生》并排貼在一起，每幅畫都被紅筆圈出，就像沈翊手機照片里那樣。

“兇手在按照這個順序殺人。“溫予白走近墻壁，手指懸在畫作上方，“下一個受害者會被擺成《維納斯的誕生》的姿勢。“

沈翊的手電光掃過角落的一張桌子：“不止如此。“

桌面上散落著幾張素描紙，上面是未完成的《但丁渡舟》草圖。畫中的小船載著痛苦扭曲的人形，而撐船的卡隆只畫了輪廓，沒有面部特征。

溫予白突然打了個寒戰：“這是...？“

“計劃的終章?！吧蝰吹穆曇舢惓＠潇o，“兇手不止打算殺三個人?！?/p>

一陣穿堂風突然襲來，墻上的畫作沙沙作響。溫予白的手電照到角落里一個反光的物體——一個小型顏料管。她戴上手套撿起來，標簽已經模糊，但還能辨認出“鈷藍“的字樣。

“專業油畫顏料?！八龑⒆C物袋遞給沈翊，“和十年前周茉指甲里發現的成分一致。“

沈翊接過袋子，他們的手指在黑暗中短暫相觸。溫予白注意到他的手很冷，卻異常穩定，沒有絲毫顫抖。

“看這個。“沈翊突然蹲下身，手電光照向地板角落。溫予白跟著蹲下，看到地磚縫隙中有幾處暗紅色的斑點。

“血跡？“

“很舊了?！吧蝰从妹藓炄?，“需要化驗確認是否與人血有關?！?/p>

溫予白站起身，手電無意間照到對面的墻壁。在一片兒童涂鴉中，一個奇怪的符號反復出現：三個相交的圓圈，每個圓圈里分別寫著“選“、“凈“、“終“。

“沈翊...“她剛想叫他，突然聽到樓下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

兩人同時僵住。沈翊迅速關閉手電，黑暗中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溫予白感到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墻角隱蔽處。

“有人。“沈翊的嘴唇幾乎貼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不是巧合。“

溫予白的心跳如擂鼓。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某種金屬物體拖過地面的刺耳聲響。她的后背緊貼著沈翊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腳步聲停在了藝術治療室門外。門把手緩緩轉動——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像是金屬門被猛力關上。門外的腳步聲猶豫了一下，然后迅速遠去。

“調虎離山?！吧蝰此砷_溫予白，“有人在幫我們...或者幫兇手。“

溫予白深呼一口氣，手腕上還殘留著沈翊手指的溫度：“我們得抓緊時間。“

他們迅速搜索了房間的其他部分。在翻動一堆發霉的畫紙時，溫予白發現了一張殘缺的名單——青山精神病院藝術治療小組的患者登記表，但底部被撕掉了三行。

“缺失的三人。“她輕聲說，“我父親筆記里提到的。“

沈翊湊過來看，他的側臉在微弱光線下棱角分明：“能復原嗎？“

溫予白搖頭：“撕得太干凈。但...“她突然注意到名單背面有輕微的壓痕，“可能有筆跡殘留?！?/p>

她小心地將名單放入證物袋，就在這時，沈翊的手電照到了墻上一處新鮮的痕跡——有人用紅筆在《但丁渡舟》旁邊寫了兩個字：“淘汰“。

字跡還未干透，在燈光下微微反光。

“他剛才就在這里?！皽赜璋椎难核查g冰冷，“看著我們...“

沈翊的表情變得異常嚴峻：“我們得走了。現在?！?/p>

他們快速離開藝術治療室，但沈翊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轉向了走廊深處。

“去哪？“溫予白跟上他的腳步。

“地下室?！吧蝰吹穆曇艟o繃，“如果兇手在重現當年的案件，那里一定有線索?！?/p>

下樓的樓梯間比樓上更加陰暗潮濕。溫予白的腳踩在某處腐朽的臺階上，木板發出不祥的斷裂聲。沈翊迅速轉身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上安全區域。

“小心。“他的手指收緊了一瞬才松開，“這里年久失修?！?/p>

地下室的鐵門上掛著一把嶄新的鎖——與外圍銹蝕的環境格格不入。沈翊從口袋里掏出兩根細鐵絲，在鎖孔里撥弄了幾下，鎖應聲而開。

“刑偵隊教的技術？“溫予白挑眉。

沈翊的嘴角微微上揚：“少年時期的不良嗜好?！?/p>

推開門后，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撲面而來。溫予白立刻認出了福爾馬林和某種麻醉劑的混合味道。沈翊的手電照亮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

房間中央是一張手術臺，周圍擺放著各種醫療器械。墻上貼滿了照片，全是年輕女性的日常偷拍照。溫予白走近看，胃部一陣翻騰：蘇雯和第二個受害者的照片都在其中，標記著拍攝日期和被紅筆圈出的身體部位。

“他在挑選...“溫予白的聲音哽住了，“像挑選藝術品一樣挑選受害者。“

沈翊檢查著手術臺：“這里有近期使用痕跡?？催@些綁帶上的磨損...他不久前還在這里進行過'創作'。“

溫予白的手電照到角落里一個上鎖的柜子。沈翊再次施展他的開鎖技術，柜門打開后，里面整齊排列著十幾個小玻璃瓶，每個瓶子里浸泡著不同的人體組織——一縷頭發、一片指甲、一小塊皮膚...

“戰利品。“沈翊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十年間他沒停止作案，只是改變了形式?！?/p>

溫予白強忍著惡心檢查標簽：“日期跨度很大...最近的是三個月前?！八蝗煌Ｗ?，手指顫抖著指向最里面的瓶子，“那個...那是我父親的字跡?！?/p>

沈翊取出那個瓶子。標簽上確實寫著“TSD-13“，是溫予白父親特有的縮寫方式。瓶子里是一小塊帶有紋身的皮膚，圖案是半朵玫瑰。

“TSD...“溫予白喃喃自語，“TraumaSampleDeposit（創傷樣本存檔）？“

沈翊突然將瓶子舉到燈光下：“不對。看這個紋身的邊緣...這是從活體上取下的。你父親在標記兇手，不是受害者?！?/p>

一個可怕的想法擊中了溫予白：“你認為我父親...他發現了兇手的身份，所以...“

“被自殺。“沈翊冷靜地接上她的話，“法醫最容易偽造的死亡方式。“

他們沉默地對視了一眼，無需言語就達成了共識。溫予白開始系統地拍照取證，而沈翊則檢查房間的其他角落。

“溫予白?！吧蝰赐蝗唤兴?，聲音異常緊繃，“過來看這個。“

墻角的暗格里藏著一本厚厚的相冊。翻開第一頁，是青山精神病院藝術治療小組的合影。林修遠站在中間，周圍是十幾名患者。照片底部用紅筆圈出了三個人——兩女一男，他們的臉都被刀片刮花了。

“缺失的三人?！皽赜璋椎氖种篙p觸照片，“為什么特別標記他們？“

沈翊沒有立即回答。他翻到相冊后面，那里貼滿了新聞剪報——全是關于溫予白父親案件的報道。最后一頁貼著一張溫予白在法醫中心門口的照片，拍攝日期是一周前。

“他不只是在重現案件?！吧蝰吹穆曇衾涞孟癖?，“他在完成某種...儀式。而我們都是其中的一部分?！?/p>

溫予白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在寂靜的地下室里顯得格外刺耳。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溫醫生，你父親當年沒完成的，你能做到嗎？藝術需要完美?！晃恍蕾p者“

隨短信附帶的是一張照片——溫予白和沈翊剛才在藝術治療室里背對背站立的偷拍照。

“他在監視我們?！皽赜璋椎难簬缀跄?，“現在還在...“

沈翊猛地合上相冊：“走。立刻。“

他們快速離開地下室，沿著來路返回。就在即將到達一樓時，溫予白突然拉住沈翊：“等等?！?/p>

她的手指向走廊盡頭的一扇窗戶——窗外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匆匆上車。

“林修遠？“沈翊瞇起眼睛，“還是...“

轎車疾馳而去，但溫予白已經用手機拍下了車牌。就在他們準備繼續前進時，整棟樓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遠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煤氣管道！“沈翊一把拽住溫予白的手臂，“跑！“

他們沖向出口，身后傳來建筑物坍塌的轟鳴。一塊天花板砸下來，沈翊猛地將溫予白護在身下，碎石和灰塵如雨點般落在他的背上。

溫予白在煙塵中咳嗽著，感到沈翊的手臂緊緊環抱著她，兩人的心跳在混亂中奇跡般地同步。

“沒事吧？“沈翊的聲音近在咫尺。

溫予白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正緊緊抓著他的前襟。她迅速松開，但那種觸感卻像烙印一樣留在指尖。

他們跌跌撞撞地沖出大樓，身后傳來一連串的坍塌聲。站在安全距離外，溫予白看到整個東翼已經陷入火海。

“不是意外。“沈翊拍打著外套上的灰塵，“有人在銷毀證據?！?/p>

溫予白的手機再次震動。又是一條陌生短信：

“淘汰不完美的作品是藝術家的責任。你們比溫醫生強，但還不夠格?！^眾“

沈翊看著短信，眼神變得異常銳利：“他在玩我們。但犯了個錯誤——“

“暴露了他認識我父親?！皽赜璋捉由纤脑挘岸液苁煜?。“

雨又開始下了，混合著遠處的火光，在兩人臉上投下跳動的光影。沈翊突然轉向溫予白：“你父親當年調查的三名失蹤患者...我需要知道一切?！?/p>

溫予白望著燃燒的精神病院，某種可怕的預感在心頭蔓延：“不只是三名患者。還有一個人也消失了...“

“誰？“

“藝術治療小組的助理?！皽赜璋谆貞浿赣H筆記里的片段，“一個年輕女孩，我父親只記錄了她的代號...Echo（回聲）?！?/p>

沈翊的表情瞬間凝固。他張嘴想說什么，但被突然響起的警笛聲打斷。三輛警車疾馳而來，最前面的車里坐著面色鐵青的趙志剛。

“看來我們的行蹤不是秘密?！吧蝰吹吐曊f，迎向警車的步伐卻異常堅定。

溫予白跟上他，心中明白一件事：這個案子已經不再是簡單的連環殺人，而是一張精心編織了十年的大網。而她父親，很可能就是第一個落網的獵物。

——

城市另一端的高級公寓里，一只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正將一塊帶有鳶尾花紋身的皮膚放入標著“1“的玻璃瓶。墻上，《維納斯的誕生》被紅筆圈出，旁邊新增了一張照片——溫予白和沈翊在雨中并肩而立的背影。

“游戲繼續?！傲中捱h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輕聲說，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讓我們看看誰能通過選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