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晨光淡薄,驛館客房的牖窗開也涼,不開也涼。
太子諸咎和弟弟公子暨正跪坐在食案前用朝食,時而轉頭望向窗外,仍是沉醉于昨夜的月下琴音。
侍衛緹蘭推門進來,對太子諸咎說:
“殿下,卑職打聽到了,樓上住的是繒國的萇州公主,聽說她剛嫁到齊國不久,齊王呂貸就被田和放逐于海島,田和篡得齊王之位,萇州公主只身逃回來,而她的兄長繒公卻畏懼田和的勢力,一直不敢接妹妹回國,所以,萇州公主已在邸館住了月余,靠典賣首飾度日……”
“萇州公主……難怪,昨夜的箏樂聲那般氣勢!”太子諸咎感嘆道。
公子暨勸告道:“太子哥哥,我們此行是奉父王之命去繒國求娶嫡公主,最好不要旁生事端,臣弟以為,太子還是不要過于流連!”
太子諸咎點點頭:“我越國如今已比不得前朝盛世,楚、魏兩國對我越虎視眈眈,我們只得安交鄰國,方可稍緩局勢。”
“那我們還是早些啟程吧!”公子暨說。
“殿下,我們今日是走陸路還是水路?”侍衛緹蘭問。
公子暨連忙說:“這幾日鞍馬勞頓,太子哥哥,今日,我們走水路吧!”
“也好,順便勘查一下河道。”太子諸咎說。
……
鄭珣辭別公主出了驛館。
顓臾邊城的街道稠人廣眾,販夫走卒的吆喝聲不絕于耳,鄭珣漫無目地地穿梭在人群中,幾騎巡城戍卒嘶鳴而過。
鄭珣不得不承認,她這個生活在和平時盛世的大學生,已然穿越到了戰國亂世!
“鄭珣——鄭珣——”
一個賣魚的漁夫叫住了她,嘆息道:“鄭珣,你是逃出來了,你的妹妹就……可憐了!”
“鶯和……她怎么了?”鄭珣連忙問。
“巫師本指定你為河神新娘,尋不見你,就挾了鶯和替你,今日午時就要給河神送新娘了!”
“荒唐,她才十歲!”
“誰說不是呢!別的女孩家都給巫師使了錢財……”
鄭珣轉頭就往回跑……
公主尚且能屈身為國民,受老船夫養育的鄭珣豈能麻木寡恩義!不論自己是誰,都不能事不關己!
……
瀧河邊的勞工營地。
予象躺在營房里的草鋪上,綁著傷口的右手腫脹得像個大榔頭,他起身拾起一根枯枝想試練兩式,手疼得握不住又掉落在了地上。
那個丑陋地婦人端著一碗粥食進來草棚,撇撇嘴說:“你這小身子骨還耍什么刀,還是先吃點魚粥補補……”
“我不補……”
“這可是我親手給你煨的,來,我喂你!”
予象嫌棄地躲開,懇求道:“大娘,你就別煩我了,趕緊回你家去吧!”
“什么大娘,我是你顏姐,我把你從小光屁股帶到大,從未舍得傷你一根手指頭,你卻這般不愛惜自己,不僅砍掉手指,還向縣宰求死……我看你是真瘋了!”
“你們不都說我是傻子嗎?”
“我叫你裝傻,也沒讓你瘋的沒邊啊!”
予象好奇起來:“我……為什么要裝傻?”
顏姐走近些,湊到予象耳邊低聲說:“你還是提防一下童僚,我見里長童家近來突然就闊綽起來,購置了好些田地……”
這時,童僚興沖沖地跑進來,喊道:“予象,顏姐,快去河邊看熱鬧,河神要娶親了……”
……
薄日沐風,空山凝云。
瀧河邊祭臺燭火香煙裊裊,案幾上擺滿了俎豆祭品。
巫師正張牙舞爪地翩翩做法……
“迎新娘——”
兩個婦人攙扶著戴著紅色帷帽的紅妝新娘走過來祭臺前……
“拜河神——”
計司空大率一眾鄉民齊刷刷地跪下磕頭……
“送新娘——”
兩個婦人將紅妝新娘送上河邊的一艘小木舟,便退回岸邊跪下……
予象實在好奇抬起頭來,見端坐在小舟上的新娘不吵不鬧,任由木舟飄離河岸。
這是被嚇傻了吧!
此時,天空烏云翻滾,狂風攜沙走石……
巫師卻煞有介事地大喊:“河神來接親了!”
新娘的帷帽紅巾被河風掀開……
予象看到帷帽下一張熟悉的麗質容顏,他揉揉被風沙迷朦的雙眼,似乎有點不敢置信,連忙起身跑到岸頭,喊道:“鄭珣——”
木舟上的鄭珣看著河邊呼喊她的年輕男子,但自己并不認識,罷了!只有這個鄭珣的身體死去,自己才有可能回到兩千年后的世界,她索性閉上眼睛,任由木舟飄搖。
河風再次將新娘的帷帽掀起來在空中翻滾,予象確定是鄭珣,便不顧一切地跳入河中,朝木舟游過去……
一艘木板船沿河道駛來,眼見疾風突起,河浪翻涌,船工趕忙下帆轉向近岸。
太子諸咎和公子暨仍站在船頭勘查河道。
“暨弟,這就是先王勾踐開鑿的山陰故水道,此地地勢險要,河道狹窄,近年戰事頻發,不利于我軍的糧草輸送,所以父王令我責任拓寬河道。”
“有一利即有一弊,這何嘗不是抵抗外敵的天險!”公子暨嘆息道。
太子諸咎說:“數百來年烽鼓不息,一百多個諸侯國至今僅存二十余,我越國在百年前就稱霸中原,如今大爭之世,父王不免也有問鼎之心。”
公子暨慵懶地倚在船舷,一幅清心寡欲之態:“我倒覺得安穩圖日便好,人生百年何必籌謀千秋霸業……”
這時,空中飄過來一頂紅色帷帽,太子諸咎下意識地探手抓住,二人正疑惑,望見前方河岸聚集的人群指著河中叫嚷……河浪里的小舟上端坐著一個紅妝新娘……
予象游水過去抓住了木舟,驚喜道:“鄭珣,你也從民國到這里來了?”
“你……認識我?”鄭珣疑惑地問。
“你是古家的少奶奶鄭珣,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玉相啊!”予象扒開額前濕漉漉的頭發望著鄭珣。
“什么少奶奶……我是民國一百年后的學生,連男朋友都沒有,你認錯人了……”
河浪翻涌而來,差點將小舟掀翻,河流中的予象努力地扶穩舟身。鄭珣雖一心求死,可看到浩瀚的河浪翻滾,還是驚慌地抓緊了船沿。
予象見鄭珣的右手小拇指完好,也有些糊涂,喃喃道:“不論你是誰,我也不能讓你被這幫草木愚夫害死!”
小舟經不住激浪狂瀾,幾經浮沉差點沒舟,予象顧不上右手的疼痛,拼命地拉著舟身往河岸游去。
“予象,你這個大傻子,那是河神的新娘,快放開……”
岸邊愚民激憤,有人甚至撿起石子往河中扔去……
予象擋在舟前,將鄭珣俯身按在舟底護著她,自己卻被飛來的石子砸得頭破血流……
河浪怒吼著席卷而來,予象的兩只胳膊俯在船沿上,明顯已是體力不支!
趴在舟底的鄭珣才仔細打量著這個舍命相救的陌生男子,他劍眉星目,少加孤露,被石子砸破的額頭不斷地涌出血水,鄭珣有些感動:“你……還是不要管我了,這幫愚民會打死你的……”
“不,我絕不放手……鄭珣,你也不要放棄……”予象氣息短促:“我相信,人只要活著……就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木船駛來,甲板上的公子暨沖岸上的人群喊道:“住手——”
岸邊的計司空看到船上的兩位公子,嚇得面如土色:“是……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