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臾驛館。
后院馬廄,臭氣熏天。
一個衣衫單薄,蓬頭垢面的瘸腿少年正在揚掀清理馬糞。
館驛小廝過來喊道:“小侯爺,干活慢吞吞的,還不快去將荀將軍的馬匹喂了,他們馬上就要啟程了!”
小侯爺嘟囔地說:“馬都知道要飼養,我一日未食,也無人給我送餐!”
“你還當自己是不可一世的小侯爺么,還要人送餐?沒看到后院丟出來的殘羹么,自己撿食去,我們將軍的戰馬豈是你這條等而下之的賤命能比的!”
小廝撇撇嘴,揚長而去。
幾個威武的將士走過來,看著這個面黃肌瘦的邋遢少年一瘸一拐地牽馬送來。
“你就是繒國的小侯爺……昭琎?”荀將軍問。
“是我!”
小侯爺昭琎亢心憍氣地回答,但,還是俯身跪在馬側,荀將軍踩著他的脊背上了馬。
荀將軍從包裹里掏出一塊酥餅丟在地上,小侯爺小心翼翼地撿起來道謝,仔細摘掉餅上的草渣。
荀將軍出了馬廄,對同行的將士說:“這個昭琎小侯爺如此年少,卻能鎮定自若地含垢忍辱,將來若成氣候,必是豺狼虎豹之人。”
“那將軍還施餅于他?”
“虎落平陽被犬欺,本將軍不是犬!”
荀將軍說完便率眾駕馬而去。
終于得到了一塊酥餅的昭琎小侯爺,趕緊蹲在草垛旁,仔細地舔著手心里的餅渣……
一個人影沖過來,一腳將小侯爺踹倒在草堆上,他手中的酥餅也滾進了草堆里,不見了蹤影……小侯爺還未反應過來,一把明晃晃的劍鋒直抵他頸下。
“小侯爺,是你逼死了鄭珣?”予象持劍吼道。
“鄭珣?”
小侯爺思索片刻:“就是那個不知好歹的丫頭?”
予象怒不可遏:“果然是你,一個弱女子你都不留條生路,小小年紀歹毒至斯,我今日就殺了你,替她報仇!”
“與其說是我逼死她,還不如說是她自尋死路……”
小侯爺從容地翻身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渣,昂首說:“動手吧!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留下的,你要,就拿去吧!”
予象佩服這個英勇無畏的少年,又看他如今鶉衣鵠面的落魄模樣,也是慘不忍睹,終是不忍下手。
予象“噌”地一聲收回了劍。
“怎么?不為你的紅顏報仇了?”小侯爺挑釁地問。
“殺了你,她也活不過來!”
予象說完便憤然轉身離開。
“予都將,等等——”小侯爺叫住予象,說:“鄭珣沒有死!”
予象趕忙返回來:“你說什么?”
“她現在叫盈華,隨祎公主嫁去齊國了……”
“齊國?”
予象驚愕地轉身就走,準備趕往齊國尋人。
“等等——”小侯爺又叫住予象。
“又干嘛?”
“她現在不在齊國……”
“你能不能一次說完?”
“你能不能先賠我一塊酥餅?”
予象將隨身包裹里的干糧都遞給了小侯爺。
小侯爺接過來干糧,說:“前段時間……我見到公子痝帶著鄭珣與三名齊國女子在這里歇住一晚,聽說是齊王挑選的美人,要送到越王宮!”
“啊?”
予象趕緊上馬,欲追趕而去。
“等等——”小侯爺再次叫住予象。
“你有完沒完?”
“公子痝身邊全是精兵良將,你獨自一人豈是對手……予都將,帶我與你同去,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予象看著這個贏弱不堪的男孩,說:“即是如此,更不能讓你去給我添累贅……你安分地呆在這里,好死不如賴活著!”
予象說完,便響鞭駕馬而去……
……
初春,陰雨連綿。
大隊人馬出行不便,公子痝一行只得在吳城邸館歇住幾日。
傍晚,綿雨更加陰沉,檐前滴答的雨水匯集在地面,流淌成一條條漆黑的溝壑……
公子痝獨自坐在客房飲酒,怨念著阻人前途的鬼天氣。
侍衛扁陌帶“盈華”進來:
“公子,盈華姑娘來了!”
“嗯!”公子痝喊道:“盈華姑娘,過來陪我喝酒!”
扁陌便退出去關上了廂門。
“盈華”走過來跪坐在食案前。
“盈華姑娘,家里還有什么親人?”
“沒有!”
“我已經查過了,你還有母親和弟弟在越國為奴……”
公子痝給“盈華”倒了盅酒,繼續說:“盈華姑娘只要按我說的行事,魅惑住太子,我不僅保你活命,而且助你家人脫奴籍!”
“盈華”并不為意:“公子,你的舅父向騫在軍營那日,我可是聽到你們的談話了,他幫你刺殺太子失敗,你卻將此事推的一干二凈!”
“向騫刺殺太子之事與我毫無干系……”
“那公子此番意欲何為?”
公子痝沉思許久:“不論你信不信,我雖與太子斗的水深火熱,但我從未想過要害他性命!”
“盈華”鄙視這個敢做不敢當的小人,說:“公子,君子樂得其道,不為外物所惑,日益輝光;小人自大而滿,求得方寸之深,終至困辱!”
公子痝被一個弱女子言語羞辱,卻也不氣惱:
“盈華小姐不愧是老侯爺之女,卻只是繡樓之見……蝸角尚且逐利,何況人乎?毒手尊拳,交相與暮夜;金戈鐵馬,蹂踐于明時,世人明爭暗斗,勝者沐猴而冠,有幾人能為真君子?”
“你們已然是天潢貴胄,駟馬高車錦衣鼎食,何必還要罔顧人倫,渴驥權欲?”
“庶民憂食,士官思祿,公卿求權,諸侯攪動天下,何曾為天下百姓止戈?”
“公子,你若是不放下執念,必將死于欲望之禍……”
“是人都貪前程錦繡,念后世功名……”
“所以,你便刺殺太子,妄想自己坐上儲君之位!”
“事已至此,本公子左右是逃不過嫌疑……”
公子痝一盅酒倒入喉,眼中布滿殺氣,冷冷地說:“那就委屈姑娘演一出美人計,幫我除掉太子……”
“休想!”
公子痝一把扼住“盈華”的手腕,詭笑道:“看來……只有讓你成為本公子床榻上的女人,才能甘心情愿地為本公子做事……”
“我死都不會屈服于爾等無恥之徒……”
“盈華”卻掙脫不了公子痝有力的手……
突然,一把冰涼的劍擱在公子痝的肩頭,身后的人影說:“放開她!”
“大膽狂徒——”公子痝呵斥道:“可知本公子是誰?”
“公子痝!”身后的男聲鏗鏘有力。
“那還敢如此放肆?”
公子痝回頭,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只露出一雙怒氣沖沖的雙眼。
黑衣人對“盈華”吼道:“還不快走!”
“盈華”聽出是予象的聲音,趕緊聽話跑了出去……
很明顯,這個黑衣狂徒只是為了“盈華”這個女子而來,公子痝明白他不敢對自己動手,便轉身抬腳將黑衣人踹開,抽劍揮過來……
黑衣人并不戀戰,抵抗幾招就迅速退出去,拉著“盈華”跑下木樓……
“抓住他們……”公子痝沖樓下兵士喊道。
一堆人蜂擁而上,黑衣人拉著“盈華”殺出一條血路沖出門樓,上馬逃離……
弓箭手沖出來,滿弓箭矢射中了黑衣人的后背,人馬消失在晦暝的雨幕。
士兵們也迅速上馬追過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