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廂房內。
太子妃端坐在箏前發呆……
太子誤以為她是月下撫箏的鄭珣,才娶了她這個齊國棄婦,如今鄭珣再次出現,一切撥云見日,自己儼然成了一個城狐社鼠的幺幺小丑,太子又為鄭珣貽與婢女侍候,那么,太子肯定是打算收她做妾了,自己今后更是難得到太子的半分垂憐。
青七端著酒食進來,說:“公主,不想彈,就過來用飧吧!”
太子妃突然抬手將箏掀翻在地,發出沉悶的弦音……
“連這臺箏都在嘲笑我……”太子妃吼道。
青七嚇得不敢出聲,慌忙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拾散落一地的雁柱……
太子妃整了整衣襟,收斂了失態,說:“青七,收拾好了,就將箏送去給鄭珣姑娘。”
青七也不敢多言,輕聲應道:“是,公主!”
……
皎月清光,愁緒滿窗,蔓延一地霜。
太子妃披著月色佇立在院子里,數著一聲聲凄切的蟬鳴。
這時,門口有婢女傳話:“太子妃,鄭珣姑娘的婢女盈華求見。”
“讓她進來!”
盈華匆匆進來院子,跪在太子妃面前拜禮:“盈華拜見姑母!”
“起來吧!”太子妃面無表情地問:“找我何事?”
“姑母,我不愿侍候鄭珣那個賤民,愿跟隨姑母……”
“跟著我享尊榮嗎?真是蠢如鹿豕,既然國破家亡就得認命……”
“即便為婢,也不愿聽從賤民使喚……”
太子妃呵斥道:“當初,你讓鄭珣替嫁就是對國不忠;為求自保,推諉于母就是不孝;鄭珣姑娘好心收你,你卻出言不遜、輕薄冒犯,就是不義……你覺得我還會收你這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奴婢嗎?”
盈華見姑母滿眼鄙視,也冷言道:“姑母此話豈不可笑,姑母為保身位狼戾不仁手刃君親……”
太子妃抬手就怒搧了盈華一記響亮的耳光,低聲吼道:“想要富貴榮華得靠自己不擇手段去爭取,求任何人都沒用,滾出去——”
盈華捂著火辣的臉頰噙滿眼淚,憤然轉頭跑了出去……
她擦干淚水回到鄭珣住的小院,見一個人影走進院子里,她連忙躲在柱后,借著月光仔細看清是太子殿下。
難怪原本性情溫和的姑母如今如此暴躁,原來,太子寧愿來看一眼鄭珣的暗窗,也不愿走進等候他的太子妃的院子。
太子諸咎見鄭珣的房內已無光明,正準備離開。
突然,牖窗“吱呀——”一聲推開,鄭珣端坐在窗前,迎著清朗的月色開始撫箏……熟悉的《隨遇而安》的音律聲響起……
太子回頭走近牖窗前,那籠著銀輝人影就是去年自己錯過的金風玉露。
清亮的旋律消散在月影,太子諸咎仍是沉浸其中,不舍離去。
鄭珣拉開門,徑直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諸咎如今面對鄭珣,竟然有些緊張,本來有許多疑惑想問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躊躇片刻,輕聲道:“露氣寒涼,鄭珣姑娘還是回去歇息吧!”
“太子……”
鄭珣叫住了著急離開的太子,一字一句地回答太子問過她兩次的問題:“我……叫鄭珣,一個撐船為生的船家女……”
太子諸咎并不相信!
鄭珣無從解釋,只是說:“其實,我們同船去繒國的時候,我就知道驛館那夜與我箏簫合奏的是太子你,但太子心懷社稷,情系蒼生,正身不擾心……我出身卑微,也知兼葭不可倚玉的道理。”
“你……肯定不是船家女,你究竟是何人?”太子審視著鄭珣。
“那太子希望我是什么人?公主還是舞姬?”
太子無言以對。
鄭珣嘆息說:“世人總期望麥秀兩歧,卻不知芥子須彌……”
“我……從未輕看任何人!”
“我一介平民淺薄,并無指責太子之意!太子身為王室儲君,為集權繼任、為縱橫天下應權衡利弊,擇優拔俗,你沒有錯!”
鄭珣還是感激太子再次救了她的性命,也明白太子諸咎之所以娶萇州公主,也多少跟自己有些許關系,但是,萇州公主畢竟于自己有恩,今日還將她心愛的箏送給了自己,鄭珣也不能再奪她所愛。
鄭珣又將自己手腕上的莊姜之鐲取下來遞到太子面前:“太子,這莊姜之鐲貴重,我出身低賤,不配!”
太子諸咎接過手鐲,那剔透的玉鐲映著清月格外高冷,太子又拉起鄭珣的手,將莊姜之鐲套在她的手腕上,說:“金銀玉器以靈性認主,既然它選擇了你,那也是你們的緣分!”
太子諸咎無法表達自己魂牽夢縈的甘心首疾,落寞地轉身離開。
躲在柱后的盈華走過來,嗔怪道:“姑娘病體未愈,這更深露重的,怎么就出來了,快快進屋捂著!”
盈華將鄭珣扶進室內,仔細地給她蓋上被子,說:“姑娘,剛才彈的箏是什么曲子?真好聽!”
“這首曲名《隨遇而安》,盈華,人生就是一場顛來簸去的苦途,所以,我們要隨遇而安。”鄭珣說。
“隨遇而安……”盈華若有所思:“姑娘,可否教奴婢彈這首曲子?姑娘以后若是疲乏了,婢子也可以彈給姑娘聽。”
“好啊!”
鄭珣心思單純,顯然低估了盈華的狡詐。
盈華本是侯府千金擅琴識音律,鄭珣一兩日便教會了盈華《隨遇而安》的曲樂。
……
這天,盈華與兩名婢女從廚房端著食簠簋走在廊道。
一名婢女說:“太子殿下為給鄭珣姑娘補身子,一日三食。”
另一名婢女說:“可不是嘛,殿下對太子妃都沒有這么上心過,看來,鄭珣姑娘遲早要成為太子的側妃。”
“盈華,你算是跟對主子了,以后就要跟著飛黃騰達了。”婢女羨慕地說。
“我們做奴婢的只要主子們好,哪還奢求許多。”盈華口是心非的擠出一臉假笑。
她們將食物送進鄭珣的廂房,盈華小心翼翼地揭開冒著騰騰熱氣的食盒。
“姑娘,該進餐了!”
“剛吃了沒多久,又沒怎么運動,實在吃不下了……”鄭珣靠在床頭說。
“多少吃一點,太子命廚房每天都得給姑娘做三食不重樣,今日的羊肉羹可是煨了小半日了,都是按醫女的叮囑下了補氣血的藥材。”
鄭珣看著一旁玩耍的鶯和,說:“鶯和,你正在長身體,你去替姐姐吃了吧!”
“好哇——”
鶯和樂呵呵地跑過去:“哇——好香啊!盈華姐姐,我們一起吃吧!”
“鶯和姑娘吃吧,婢子不可與姑娘們同食!”
盈華過來攙扶鄭珣下床,說:“外面陽光正好,我們出去走走再回來吃……”
院子里百花爭艷,蜂蝶飛舞。
鄭珣邊走邊說:“盈華,聽鶯和說她在侯爺府時衣食盡足,你們并沒有薄待她!”
“奴婢也是做姐姐的,一個孩子又有什么錯呢,錯的是奴婢……”
盈華摘下一朵艷麗的海棠花插在鄭珣的發鬢,笑道:“再美的花都遜色于姑娘的國色天香,如今,姑娘馬上就要成為太子的側妃……”
“什么?什么……側妃?”鄭珣一臉懵。
“姑娘還不知道么,太子愛重姑娘,連太子妃都已默許……“
“太子妃于我有恩,我怎可與公主搶男人?”
“姑娘,雖說側妃也是妾……”
“盈華……”鄭珣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會把鶯和當妹妹照顧的,對不對?”
“姑娘這話說的,侍候兩位姑娘都是奴婢的本分!”
“你先回去照看鶯和,我有事出去一趟……”
鄭珣說完便徑直往太子的奉宣殿走過去。
盈華看著鄭珣匆匆的背影,嘴角提起了詭黠的笑意:“就知道你心氣高,不肯做妾!不如將這個機會讓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