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臾城。
春日晴好,伊河渡口風平浪靜,幾葉漁舟劃開粼粼波光,涌上沙洲。
絳辛束發散亂、一臉胡茬,抱著酒壺醉醺醺地躺在岸邊的沙地上。
一個背著包裹的書生模樣的清秀男子走過來,拱手道:“請問兄臺,可知渡船何時來?”
絳辛懶得理睬,自顧往嘴里倒酒。
書生無奈只得去詢問旁人,然后就立在渡口的木柱旁默默地候著。
午后,漁船陸續返回系上岸繩。
一個白胡子老漁夫挑著魚簍準備回家,走到熏醉的絳辛身旁,說:“郎君還是早點回去吧,今日河水沫白腥臭,午后定是要變天,汛期集雨一到,怕是夜里要漲潮……”
絳辛依舊無動于衷。
老漁夫勸說道:“你這天天在這里等,就算是仙子也已經上天了,等不到了……聽說鄫城廣鄫君正在招募府兵,郎君可去試試,大好男兒總該有番作為,豈能這般渾渾噩噩耗費年華……”
絳辛撐手坐起來,腦海中似乎浮現出安源公主的聲音:“……你年紀尚輕,大好男兒應有一番作為,不該為我這個亡國公主牽絆!”
老漁夫邊走邊嘆息道:“人有情,風雨無情,人還是不要與天斗……”
果然,不多會,河面就沉下密布陰云,天空好似被潑墨浸染了最后一絲光亮,電閃雷鳴都撕不開那片厚重的黑暗。
河風趕浪翻涌,看得人頭暈目眩。
絳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見那個清秀書生還候在木柱旁。
“哎——今日這天,渡船不會來了,走吧!”絳辛悶聲道。
“那我也不能失約,我擔心黃小姐來尋不見我。”書生十分固執。
“你們……是要私奔?”
“黃岸大人嫌棄我家貧,不肯將黃小姐嫁與我,我只得與黃小姐相約出走。”
絳辛搖搖頭,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這時,急雨橫掃河面而來,天地相接,一片混沌。
絳辛踩著石階往堤岸上去。
“兄臺——等等——”書生又喊住了他。
絳辛回過頭。
書生沖絳辛拱手施禮道:“兄臺,在下尾生,若天意阻隔,我沒能等到黃小姐,勞煩兄臺幫忙帶句話給她……”
“我記性不好,你自己跟她講……”
“就四個字……能忍則安!”
絳辛盯著雨幕中的尾生許久,點點頭轉身離開。
……
一夜的疾風驟雨過后,天空陰郁依然濕沉,似有愁緒難抒。
絳辛準備渡船回鄫城謀個生計。
他剛到渡口,就見到密集的人群圍在堤岸指指點點,幾個漁民將一個溺水的男子抬上岸來,盡管男子濕漉漉的頭發搭在慘白的臉上,但絳辛一眼就認出來是昨日在這里等候情人的尾生。
眾人不禁嘆息……
“太傻了,漲潮也不知上岸……”
“抱著木柱一夜,潮水都沒過頭頂了,還能不淹死……”
“到死都不松手……”
“……”
這時,一個年輕女子擠過人群,看著地上無聲無息的尾生,慢慢跪下來,撥開尾生緊握的手,手心里一只精巧的珍珠耳環,這應是尾生對黃小姐唯一的念想,女子又將尾生的手捏緊,眼淚瞬間滴落下來。
“你……是黃小姐?”絳辛蹲下來問。
黃小姐抽泣地點點頭,起身就跑向河水漫盈的堤岸……
岸上驚呼一片……
絳辛也立即追過去,拽住了準備以死殉情的黃小姐,對她說:“黃小姐,尾生托我轉告你一句話,若天意如此,希望你……能忍則安……”
黃小姐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聽他的話,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絳辛似乎也在以此告誡自己。
尾生的家人哭天喊地地趕來將他的尸首抬走。
絳辛仍是不放心地拽著生無可戀的黃小姐,說:“走,我送你回去!”
……
黃府門前。
數名家仆正在往幾輛馬車搬運家什包裹。
黃岸見到的黃小姐回來,迎過來就怒搧她一記耳光,然后命婢女把她塞進馬車里。
絳辛也算是完成了尾生的托付,正準備離去,黃岸叫住了他:
“這位俠士請留步——”
絳辛回頭返來。
“小女荒唐,牽累俠士了!“黃岸施禮道。
絳辛也拱手道:“黃大人,黃小姐也是重情重義之人,請大人還是不要太過苛責!”
黃岸說:“聽俠士口音不是本地人,請問高姓大名!”
“小民絳辛,國破落魄之人。”
“原來是原繒國人,那俠士可否隨我們一同前往鄫城,一路也有個照應。”
絳辛本也要回鄫城,見黃大人誠心相邀,便欣然應允。
……
黃岸的車馬走到越繒邊界的一片山谷,四圍密集的樹林透不進半點日光,時而幾聲野物的嚎叫穿透幽深的霧瘴之氣,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走在前面的幾個家奴忐忑不安地咕噥:
“聽說近來有流寇作亂,我們不會碰到吧?”
“是啊,要是走水路就好了……”
話還未落音,就見到前方走過來七、八個蒙面的彪形大漢。
車馬也趕緊停下,驚惶的準備掉頭躲避,而后方樹林里也竄出十來個賊寇擋住了并不寬敞的馬路。
為首的賊寇喊道:“到了我們的地盤,就進退維谷了!”
奴仆慌張地抱頭逃竄。
“爾等莫慌!我們劫財不劫命!”賊寇喊道。
黃岸連忙下車來,拱手遞過去一包刀幣,說:“各位好漢,我是到鄫城上任的邑丞,兩國權變易軌,是我們為官治理不當,諸位也是迫于生計走上此道,這些錢財給你們各自回鄉置地安居。”
賊寇抖著嘩啦響的錢幣,笑道:“這位大人倒是深明大義,好,我們領你的人情!”
一個身材肥壯的蒙面賊寇在為首的老大耳旁遞話:“大哥,我認識這位大人,他是原顓臾城縣宰黃岸。”
“當真?”賊首瞪大眼睛問。
“是,我在伊河做勞工時見過他!”
壯漢正是當時伊河水難中指證予象的李肥。
幾個賊寇交匯了一下眼色,抽出隨身的佩劍走過來:“黃邑丞,那就怪不得在下了,我們必須留下你的人頭來祭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