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太子諸咎坐在奉宣殿里繼續寫奏諫。
一個人影走到案前擋住了他的光線。
太子諸咎抬起頭來:“鄭夫人來了,過來幫我硯墨,別擋著我的光了。”
太子說罷,繼續低頭蘸墨。
鄭珣只得過去太子身旁跪坐下來,說:“太子也知無光不便,為何封閉太子妃的門窗,辱她榮光?”
“太子妃蛇蝎心腸,行事陰暗,不配有光。”太子諸咎說。
“她做了什么事讓太子誤解?”鄭珣追問。
太子諸咎停下毛筆,說:“她拈酸吃醋,妒你榮寵,你還要為她求情嗎?”
鄭珣說:“這才是一個正常的妻子所為,若是我,我也絕不允我的夫君身邊有其他女人……”
“那我在你心里……不算是你夫君?”太子諸咎盯著鄭珣問。
“我……我……”
“夫人,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講,不必借酒消愁!”
“那我就說了……”
鄭珣拿著墨石幫太子小心翼翼地硯磨:“太子,若是因為我影響了你和太子妃的夫妻感情,你就……”
“就怎樣?你還想與予象攜手遠走高飛嗎?”太子諸咎憤然道:“你現在既是我的夫人,休得再與旁人拉拉扯扯,辱我顏面……”
果然,那幾個碎嘴婆子跟太子嚼了舌根。
太子剛才還柔聲細語的,怎么說翻臉就翻臉!鄭珣頓時也上來脾氣,將手中的墨條摔入硯臺,墨汁濺了二人一臉……
“你的顏面就是三妻四妾,憑什么女人一生福禍都得依附一個男人?昨日明媒正娶,相敬如賓,今日就囚鎖禁院,恩斷義絕……”鄭珣口無遮攔地呵斥:“你如此薄情寡義,哪有予象癡情專一……”
緹蘭和予象聞聲跑進來,見鄭珣抹著一臉黑墨氣呼呼地往外走去……
“你怎么了?”予象問。
“讓開……”鄭珣呵斥道:“別跟我拉拉扯扯!”
說完便甩袖出了大殿。
坐在案前的太子諸咎也正扯著衣袖擦得臉上黑乎乎一坨,只能看出兩只無辜的大眼珠忽閃著……
緹蘭見一向穩重的太子如此張皇失儀,笑道:“殿下,發生何事了?”
“這還看不出來嗎……”太子諸咎吼道:“還笑……還不去打水來……”
“是,殿下!”緹蘭趕緊跑了出去。
予象說:“呃——殿下,鄭夫人她性情確實有些急躁,殿下不要與她計較。”
太子諸咎黑著臉望著予象。
心虛的予象趕緊跪下來,說:“請殿下將我派遣軍中,為我越守疆!”
“你想離開瑯琊?”
“是!”
“為何?”
“我……”
“你若是要到雁蕩山尋劍,你就去吧……”
“我不是,我……我……”
“許你休沐三日,調遣的事,以后再說。”
“……謝殿下!”
……
予象騎馬往郊外疾馳而去,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往哪里,只想遠離太子府,逃避昨夜的荒唐,在他殘存的意識中,感覺自己懷里摟著的是鄭珣,不是鄭珣少奶奶,所以在藥酒的催情下,他也無法自控,但,早上醒來,身旁的女人竟然是太子妃,他恥辱自己背叛了所有人!
郊外草木蔥蘢,綠意流淌。
予象望見半山腰的三女墓,便下馬蹬階上去,他還記得鄭珣在那里央求自己帶她離開,可自己卻拒絕了鄭珣,傷透了鄭珣的心,如果時間可以倒回,自己一定不會如此抉擇!
三女墓前芳菲依舊。
一個英武的年輕男子蹲在墓前點酒祭奠。
“你是什么人?”予象走過來問:“來這里做什么?”
男子回頭看了一眼予象,說:“我是齊國人,來這里祭奠我日夜思念的人!”
“你是……子惜的青梅竹馬?”
“是!”
“早知今日陰陽相隔,當初為何不為她一搏?”
“呂崮一名小卒,前程未卜,豈敢魯莽造次,誤了佳人!”
“托詞!”予象憤憤地說:“你是不想因為她誤了你的前程吧!”
呂崮坐在墓碑前,拾起地上的酒壺倒進嘴里,說:“后悔也晚了,我若知道她寧死不屈,亡故異鄉,我定會帶她遠離宮苑,結廬原川,象耕鳥耘一生!”
予象聽罷,沉默不語,這何嘗不是他如今的心愿!
呂崮飲下幾口酒,撫摸著墓碑說:“她們在此處無親無故,你又為何來這里?”
“這里,也埋葬了我的念想!”予象喃喃道。
……
深夜,林間小溪氤氳著輕薄的霧氣。
公子暨率眾押送冉奇等人晝伏夜行只為避開耳目,終于行至離瑯琊不遠的沅俞地界,遇到絳辛帶著太子諸咎的親筆信找來。
隊伍在溪岸架起火堆,稍作歇息。
絳辛此時饑腸轆轆,烤著燒餅就水狼吞虎咽。
公子暨借著火光閱完太子帛書,說:“太子哥哥還是太仁慈了,我若不幫他,定會被他們算計得毫無還手之力。”
“可太子殿下囑咐說,不要將此案上報,公子痝涉嫌刺殺越王一案,太子不想置公子痝于死地……”絳辛嚼著餅說。
“我們都還有一日就到瑯琊,也不可能后退了。等回去我再與太子商議。”公子暨說。
“我也餓了——”
絳辛身后傳來一個陰冷的女聲。
絳辛回頭嚇得一激靈,一張鬼臉映著跳動的火光格外猙獰!
“還有燒餅嗎?”女鬼問。
絳辛哆嗦地將手中烤熱的燒餅遞給她,她接過便在絳辛身旁坐下來自顧撕咬起來……
絳辛瞪大眼睛望著公子暨,問:“誰……誰呀?”
“你與予象相熟,不認識他的夫人嗎?”公子暨說。
絳辛更是驚愕:“她……她……是……”
顏姐塞得滿口餅,嗛呥著腮幫子嘟囔:“怎么?嫌老娘丑,那你們是沒見過我年輕的時候……”
顏姐又使勁咽下口里的燒餅,繼續說:“當年我可是面若桃李、身形婀娜,你父王還是太子之時,對我……算了,跟你們幾個孩子說這些做什么……”
說罷繼續低頭賣力地撕咬著手中的燒餅。
“絳辛,回到瑯琊,你就替我照顧她……”公子暨說。
“予象不就在瑯琊嗎?”絳辛疑惑地問。
顏姐噎了食,毫不客氣地奪過絳辛手里的水壺喝了幾口,說:“公子是不會讓我見到予象的,他是要拿我當人質牽制予象。”
“為何?”絳辛更加不解。
“別問了,你只要幫我辦好這件事,我和太子盡力保你兄弟冉奇他們的性命。”公子暨說。
……
公子暨一行加快腳程趕回瑯琊城。
顏姐被公子暨軟禁在城中一處偏僻的院落,絳辛端著飯食進來,見顏姐正在繡著一雙蝶花布履。
“顏姐,先吃點東西吧!”
“是餓了,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顏姐放下布履,活動了一下頸肩,揉了揉熬紅的雙眼,端起陶碗旁若無人地虎咽狼飡。
絳辛實在想不通,儀表堂堂的予象怎會娶這么一個粗鄙丑陋又年長許多的婦人為妻。
顏姐注意到絳辛嫌棄的神色,嚼著滿口飯食嘟囔地說:“看什么看!一個人命里多少餐飯是注定的,何必去糾結許多!”
絳辛沉思片刻,問:“顏姐,你和予象究竟有什么把柄在公子暨手里,為何他將你帶來瑯琊,卻不許你們夫妻相見?”
“人人都知曉的事就不算把柄了!”
“算了,當我沒問!”
絳辛準備離開……
“哎——等等——”
顏姐拿來剛繡好的繡花布履遞到絳辛面前,說:“你幫我將這雙鞋送到宮里的孟夫人的手里……”
“我這等小民哪有機會進入王宮!”
“城南有家草藥房,宮里得醫師常到那里買藥,你到那里見到有宮人去就托他們轉交。”
“可……我……公子暨……”絳辛十分為難。
“我知道你聽命于公子暨,是因為你兄弟的性命在公子暨手中,可見你也是仁義之人,你與予象也是有交情的,你……也不想置他于險境吧!”顏姐再次將一雙女人的繡花布履塞進絳辛的手中。
絳辛思慮片刻,將布履收好,應承道:“好,我盡力將它送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