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收斂了猖狂。
行船停泊在城邑渡口靜夜，公子暨出來甲板透氣歇涼。
隱約望見岸邊有一個女子的身影，一步步往漆黑的河中央移動，直到河水漫過了頭頂……
“漆濃……漆濃……”公子暨喊道：“趕緊下河救人……”
漆濃連忙招呼幾個船工跳下河，將那個輕生的女子救起。
甲板上搖晃的船燈下，公子暨看清那個濕漉漉的人影竟是黃岸的女兒——黃壁兒小姐。
“黃小姐，你這是何必？”公子暨問。
黃壁兒一幅生無可戀的神情：“你們……為什么要救我？”
“你父親獲罪，太子并未牽連你，你何必輕賤自己的性命？”
黃壁兒仍是萬念俱灰，也不言語。
漆濃說：“我聽絳辛說過，黃壁兒小姐的情郎為等黃小姐，抱柱守信而溺亡……”
“原來是個癡情的小姐，想為情郎殉情！”公子暨感嘆說：“黃小姐，生而為人，除了愛戀，還有許多值得將予，不要自暴自棄！”
“可我……已無家無念、無去處……”黃壁兒說。
漆濃可憐黃小姐，向公子暨求情：“暨公子，不如讓她留下來，與鄭夫人做個伴，也可相互照料。”
“嗯！也好，帶她下艙換身衣裳吧！”
……
幾日相處，黃壁兒同情鄭珣被囚困在悶熱陰暗的艙底不得自由，便帶著鄭珣上來甲板透透氣，公子暨卻攔住鄭珣，說：
“鄭夫人見諒，你水性了得，我不得不防著點。”
鄭珣任由公子暨取來麻繩將她的雙手捆綁住。
兩個女子倚著船舷，迎著魚腥味的河風清爽片刻。
一葉離岸的孤舟隨波飄來，撞到了行船，惱怒的船工沖著遠去的孤舟罵罵咧咧。
“孤舟真可憐，本就無依無靠，還被人咒罵！”黃壁兒喃喃道。
“壁兒，你不覺得船工更可憐？”鄭珣笑道：“一葉空舟無心無意，卻惹的船工傷尊動怒！”
公子暨走過來，說：“依鄭夫人所言，你面對無端傷害你的人，當會如何？”
鄭珣看著那葉無拘無束的飄搖孤舟，說：“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暨公子，人若能如虛舟般，以空靈、無我的姿態行于世間，又有何物能真正傷其分毫，我們之所以會憤怒，會感覺不公，從來不是因為事情本身，而是我們固執的以為是人為的冒犯，其實是我們自己內心投射的惡意幻像……”
“你是說，是我自己的惡意猜度……”公子暨繼續說：“就算是我與父母間是不虞之隙，那公子痝在朝堂那般驕橫狂妄，我豈能坐視不理？就如同那條小舟，須臾無度，如何能乘風破浪？”
“那頁空舟只所以逍遙，是因為它沒有名韁利鎖的束縛，沒有重負重前行的目的，也是因為，它看清了河水中自己真實的倒影，沒有與強者對峙的能力……”鄭珣說。
公子暨頹然地望著行船劃過的河面泛起陣陣浪花……難道，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迷失于權欲？
“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都是微不足道的水滴……”鄭珣突然也清醒了：“暨公子，其實，我同你一樣，成不了主角，但我們可以選擇做自己！”
公子暨遙望樹饒村莊，水滿陂塘，遠遠籬墻，隱隱茅堂……
突然，黃壁兒伸手將毫無防備的鄭珣推出船舷，落入了河中……
公子暨轉頭未有片刻遲疑也跟著跳入河……
他將鄭珣托出河面，又潛游下去慌忙地解她手上捆綁的繩結，可遇水膨脹后的繩結難解，公子暨又抽出劍，拼命地割斷了麻繩……
鄭珣終于可以劃開雙臂游出水面，船上的漆濃和船工紛紛跳下河將他們拉上船。
幾人渾身濕漉漉地癱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息著……
鄭珣卻瞪眼盯著公子暨，說：“你……會游泳……那上巳節那次……你弟弟公子琚落水……你是故意的……”
公子暨也無任何辯解，惡狠狠地吩咐侍從：“把黃壁兒綁起來……”
……
船艙里。
捆綁的黃壁兒跪在公子暨面前。
漆濃呵斥道：“我們不僅救了你性命，又未曾薄待于你，你這個女子為何要對鄭夫人下此狠手？”
“不必問這么多，你們殺了我吧！”黃小姐冷言道。
漆濃悔不當初，畢竟是他一時心軟，可憐這位小姐，求情讓公子暨留下了這個禍患，漆濃忍無可忍，拽過黃壁兒的頭發，狠狠地搧了她兩記響亮的耳光，黃壁兒嘴角立即滲出了血漬。
鄭珣走過來，擦掉黃壁兒嘴角的血漬，說：“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只要你說出緣由，我便不為難你！”
黃壁兒淚眼汪汪地看著鄭珣，說：“是……是太子逼我的……他以我父親的性命要挾我……要我潛伏在公子暨身邊……找機會殺了你……”
太子諸咎向來以君子規省其身，怎么會行此卑劣之事！
“太子……為何要殺我？”鄭珣還是不敢相信。
“太子說，鄭夫人背叛了他，所以……”
鄭珣內心一陣刺痛，太子沽譽欺世以君子自居，其實就是個善自為謀的無情人，他救自己性命，娶自己做夫人，只不過是為了圓滿他的心愿。
鄭珣默默地走出了艙房。
公子暨吩咐說：“漆濃，你們都出去，我有話問黃小姐。”
眾人都退了出去，關上艙門。
“黃小姐，你騙得了鄭夫人，卻是騙不了我……”公子暨說：“我從小與太子一起長大，我豈會不了解太子，他是不會殺鄭夫人的，更何況，還是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黃壁兒收起了剛才的惺惺作態，冷笑一聲：“暨公子并不算笨，但卻做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
“何事？”
“你不該害死公子痝！”
“公子痝心狠手辣，死有余辜！”
“但他也沒有你狠……”黃壁兒搖搖頭，說：“當初命向騫刺殺太子的幕后主使并不是公子痝……”
“那是誰？”公子暨問。
“是你……公子暨！”黃壁兒惡狠狠地盯著公子暨。
公子暨愣了許久，說：“你……是痝夫人的堂妹，我早該想到你不是為情所困的傻丫頭。”
“是，明日到了桓城，我堂姐會來見你！”黃壁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