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比裴遠舟想象中還要冷清。
朱紅色的大門漆面斑駁，門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府墻外本該有禁軍把守，此刻卻空無一人，只有幾只麻雀在墻頭跳躍。
“不對勁。“裴遠舟按住劍柄，“寧王被軟禁多年，怎會無人看守？“
蘇芷摩挲著龍形玉佩：“也許母親早有安排。“
她上前叩門，三長兩短，停頓，再兩短一長。片刻后，側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找誰？“老仆聲音嘶啞。
蘇芷亮出玉佩：“故人之女，求見寧王殿下。“
老仆目光落在玉佩上，渾濁的眼中驟然迸發出精光。他左右張望一番，迅速將兩人拉進門內。
穿過幾進院落，裴遠舟愈發感到奇怪。府中陳設典雅卻陳舊，仆役稀少，處處透著衰敗氣息。但細看之下，那些“仆役“步伐沉穩，目光銳利，分明是練家子。
“寧王殿下雖被軟禁，但先帝臨終前給了他一些...特殊安排。“老仆似看出裴遠舟的疑惑，低聲解釋，“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等這一天。“
內院書房前，老仆示意他們止步：“容老奴通傳。“
不多時，書房門開了。一個身著素白長袍的男子站在門口，看上去四十出頭，面容清癯，唯有那雙眼睛明亮如星，透著不符合年齡的朝氣。
裴遠舟剛要行禮，卻見寧王的目光死死釘在蘇芷臉上，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棠兒...？“寧王聲音發顫，“不，不對，你是...“
蘇芷上前一步，撩起右袖露出七連環玉鐲，又解開衣領展示肩上的胎記。胎記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青光，與書房內某物產生了共鳴——裴遠舟注意到書架上一個小巧的銅鈴正微微震動。
寧王踉蹌后退兩步，扶住書案才沒跌倒：“二十年了...昭陽果然留下了你...“他突然快步上前，一把將蘇芷摟入懷中，“孩子，我的孩子...“
裴遠舟心頭一震。寧王這聲“我的孩子“絕非客套，難道他真是蘇芷的...？
蘇芷顯然也意識到了，掙扎著推開寧王：“殿下，您這是...“
寧王拭去眼角淚水，勉強平靜下來：“進來吧，是時候讓你們知道一切了。“
書房內陳設簡單，唯有一幅昭陽公主的畫像懸掛正中，畫前香爐中青煙裊裊。寧王從畫像后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信，遞給蘇芷：“這是你母親留給我的，囑我在見到你時才能開啟。“
蘇芷顫抖著拆開信，紙上字跡與地宮中發現的如出一轍：
“寧王兄：若見此信，芷兒已平安長大。當年之事，非杜賊一人所為。名單附后，七子誅，冤可雪。芷兒身世，唯兄知曉。龍佩為證，天下可鑒。妹昭陽絕筆。“
信末附著一張名單，前六個名字與裴遠舟掌握的完全一致：杜允之、許慎、鄭元禮、周明德、方維庸、裴琰。但第七個名字卻被人用墨水涂去，只能隱約看出是個單字。
“這是...“
“今上。“寧王冷笑，“當年他還只是個不得寵的皇子，為了奪嫡，與母妃寧嬪合謀構陷昭陽。“
裴遠舟倒吸一口涼氣。當今圣上竟是銅面七子之首！難怪此案牽涉如此之廣，難怪杜允之能一手遮天...
“那蘇芷的身世...“裴遠舟忍不住問。
寧王神色復雜地看著蘇芷：“昭陽公主是我同母胞妹。二十年前她被誣謀反時，已有三個月身孕。“
“孩子的父親是...“裴遠舟心跳如鼓。
寧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塊與蘇芷手中一模一樣的龍佩：“先帝子女中，唯我與昭陽獲賜雙龍佩。這是皇室嫡系的象征。“
他將兩塊龍佩并排放在桌上，完美吻合。更驚人的是，當蘇芷的手靠近時，龍佩竟泛起淡淡的青光！
“當年昭陽發現寧嬪與杜允之密謀毒害先帝，準備揭發，反被誣陷謀反。“寧王聲音低沉，“為保全腹中骨肉，她將龍佩一分為二，一半留給我，一半留給孩子。“
蘇芷臉色煞白：“所以您是我的...“
“舅舅。“寧王輕撫她的頭發，眼中滿是慈愛，“你父親是昭陽的琴師慕容德。他為保護昭陽，主動認罪赴死。“
裴遠舟想起地宮中記載的慕容德被處死的細節，心中一痛。蘇芷的父母，竟都死得如此慘烈...
“殿下，銅雀臺的異象已經引起轟動。“裴遠舟謹慎地說，“接下來我們該...“
“等。“寧王走到窗前，“昭陽留下的不止這些。她生前將謀反證據藏在三個地方：銅雀臺、慈恩寺，還有...“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老仆慌張進來：“殿下！禁軍包圍了王府！帶隊的是杜允之本人！“
寧王神色一凜：“果然來了。“他迅速從書架上取下一卷畫軸塞給蘇芷，“這是慈恩寺密室的機關圖。杜允之一定派人去銷毀證據，你們必須趕在他前面！“
“那您呢？“蘇芷急問。
寧王微笑：“我自有安排。二十年的戲，該收場了。“他從桌下取出一把長劍，劍身刻著與蘇芷胎記相同的紋路，“這是你母親留下的離鸞劍，今日物歸原主。“
府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鎧甲碰撞聲。寧王推開書房屏風，露出后面的暗道：“此道直通城外十里亭。記住，慈恩寺的證據關乎國本，務必取到！“
蘇芷跪地叩首：“舅舅保重！“
寧王扶起她，突然將兩塊龍佩用力一磕，玉佩應聲裂為兩半。他將一半交給蘇芷：“以此為信物，去找河西節度使李文韜。他受過昭陽大恩，必會助你。“
裴遠舟拉著蘇芷進入暗道，最后回頭一瞥。寧王挺直腰背站在書房中央，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恍如神人。
暗道潮濕陰暗，兩人借著蘇芷胎記的微光前行。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亮光。鉆出洞口，果然是個廢棄的亭子，四周荒草叢生。
“現在去慈恩寺？“裴遠舟拍去身上塵土。
蘇芷搖頭：“太危險。杜允之一定派人守在那里。“她展開寧王給的畫軸，上面詳細標注了慈恩寺地宮的入口和機關，“我們需要幫手。“
“趙七！“裴遠舟眼前一亮，“若他逃脫追捕，一定會去我們在京城的秘密聯絡點。“
城南一家不起眼的茶樓后院，裴遠舟用特定節奏叩響柴房門。門開了一條縫，趙七那張滿是淤青的臉探了出來。
“大人！“他幾乎哭出來，“小的以為您...“
裴遠舟簡要說明情況，趙七聽得目瞪口呆：“乖乖...蘇姑娘竟是昭陽公主的女兒！那咱們豈不是在跟皇上作對？“
“不是我們與皇上作對，“蘇芷冷聲道，“是皇上與天下公義作對。“
趙七撓撓頭：“那現在咋辦？禁軍肯定滿城搜捕你們。“
裴遠舟指著地圖：“慈恩寺后山地宮還藏著一部分證據。我們需要引開守衛，潛入取回。“
“這個簡單！“趙七拍胸脯，“小的認識幾個昭陽舊部，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咱們可以聲東擊西！“
計劃很快敲定：趙七帶人在前門制造騷動，裴遠舟和蘇芷從后山密道潛入。行動定在次日凌晨，守衛最松懈的時刻。
當夜，三人在柴房和衣而臥。裴遠舟輾轉難眠，起身到院中透氣。月光下，他看見蘇芷獨自坐在井邊，正對著半塊龍佩發呆。
“睡不著？“
蘇芷搖頭：“我在想寧王舅舅...他這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裴遠舟在她身旁坐下：“等拿到證據，一切就會結束。“
“結束？“蘇芷苦笑，“即使證明母親清白，皇帝會認罪嗎？杜允之會伏誅嗎？“
這個問題裴遠舟無法回答。是啊，對抗的是當今天子，就算證據確鑿，又該如何討回公道？
“我有時候想，“蘇芷輕撫胎記，“母親留給我的不僅是仇恨，還有這離鸞引。它到底是什么？為何杜允之如此懼怕？“
裴遠舟想起地宮中的記載：“似乎與某種古老秘術有關。昭陽公主能通過音律引發奇異現象，被欽天監指為'妖異'。“
“妖異...“蘇芷自嘲地笑了，“就因為與眾不同，就該死嗎？“
月光下，她的側臉與昭陽公主畫像有八分相似。裴遠舟鬼使神差地伸手，輕輕拂去她眼角淚珠。蘇芷一怔，卻沒有躲開。
“裴遠舟，“她突然問，“若最后發現...我是真的'妖異'，你會...“
“不會。“裴遠舟斬釘截鐵，“我父親參與構陷昭陽公主，你卻不計前嫌信任我。這份情誼，生死不負。“
蘇芷眼中泛起漣漪。兩人相對無言，唯有月光靜靜流淌。
次日凌晨，計劃如期進行。趙七帶人在慈恩寺前門放火，引得守衛傾巢而出。裴遠舟和蘇芷趁機從后山密道潛入。
密道直通大雄寶殿下方的地宮。與銅雀臺地宮不同，這里更像一個藏書室，四壁都是書架，中央擺著一架巨大的青銅編鐘。
“這就是離鸞鐘的姊妹鐘，“蘇芷輕觸鐘體，“母親曾用它...“
話音未落，編鐘突然無風自鳴，發出低沉嗡鳴。蘇芷身上的胎記隨即亮起，與鐘聲產生共鳴。
“快找證據！“裴遠舟警覺地環顧四周，“鐘聲可能引來守衛！“
蘇芷根據地圖指引，在東南角的書架后找到一個暗格。暗格中放著一個鐵盒，封條上寫著：“大理寺丞裴琰密藏“。
裴遠舟雙手微顫地打開鐵盒。里面是一本泛黃的賬冊和幾封信件。賬冊詳細記錄了杜允之與寧嬪的金錢往來，而信件則是當年寧嬪指使宮人下毒的親筆手令！
“這就是鐵證！“裴遠舟激動地說，“足以證明昭陽公主清白！“
突然，地宮入口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裴遠舟迅速將鐵盒塞入懷中，拉過蘇芷躲到編鐘后方。
“仔細搜！“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寧王招供說證據就在地宮！“
是崔煥！裴遠舟握緊劍柄，沒想到刑部的人來得這么快。
“大人，這里有動靜！“一個差役指著編鐘方向。
躲不過去了。裴遠舟對蘇芷使了個眼色，突然沖出，一劍刺倒最近的差役。蘇芷則從另一側發動襲擊，玉鐲飛刃劃破兩人喉嚨。
“裴遠舟！“崔煥又驚又怒，“你竟真敢勾結昭陽余孽謀反！“
“謀反的是杜允之和今上！“裴遠舟冷笑，“崔大人，看看這個！“他亮出鐵盒中的賬冊，“二十年前他們如何構陷昭陽公主，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崔煥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變得猙獰：“那又如何？歷史由勝利者書寫！“他一揮手，“放箭！格殺勿論！“
箭如雨下，裴遠舟揮劍格擋，護著蘇芷向側門撤退。就在即將脫身時，一支冷箭從暗處射來，直取蘇芷心口！
“小心！“裴遠舟縱身一擋，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左肩。劇痛讓他眼前一黑，險些跪地。
“裴遠舟！“蘇芷驚呼，連忙扶住他。
崔煥見狀大笑：“好一對同命鴛鴦！今日就讓你們共赴黃泉！“他親自搭箭，瞄準了兩人。
千鈞一發之際，整個地宮突然劇烈震動！編鐘無人自鳴，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崔煥和差役們紛紛抱頭慘叫，七竅流血！
“走！“蘇芷趁機扶著裴遠舟沖出側門。身后，地宮開始坍塌，將崔煥等人活埋其中。
兩人跌跌撞撞逃到后山，趙七已備好馬匹等候。見裴遠舟受傷，他連忙上前幫忙：“大人！沒事吧？“
“死不了。“裴遠舟咬牙拔下箭矢，“情況有變，杜允之抓了寧王，我們必須立刻離開京城！“
“去哪？“
蘇芷取出半塊龍佩：“河西，找李文韜節度使。“
三人策馬揚鞭，向西北方向疾馳。身后，京城鐘樓傳來急促的警鐘聲——全城戒嚴開始了。
裴遠舟回頭望去，皇城在朝陽下金碧輝煌，卻透著森森寒意。他知道，接下來的路將更加艱險。因為他們要對抗的，是整個王朝的權力核心。
但當他看向身旁的蘇芷，看到她眼中堅定的光芒時，心中又涌起無限勇氣。二十年的冤案，是時候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