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節度使府邸的銅門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裴遠舟勒住韁繩，肩頭的箭傷隨著動作傳來一陣劇痛。連續七日的奔逃，他們終于抵達涼州城。身后的蘇芷同樣疲憊不堪，唯有趙七還算精神，翻身下馬前去叩門。
“什么人？“門內傳來警惕的喝問。
趙七按照計劃亮出半塊龍佩：“故人之后，求見李節度使。“
沉重的銅門緩緩開啟，一名白發老將按劍而立。他目光如電，掃過三人，最終定格在蘇芷臉上。
“你是...“
蘇芷上前，將龍佩雙手奉上：“昭陽公主之女蘇芷，受寧王殿下所托，求見李將軍。“
“昭陽...“李文韜手指微顫，接過龍佩仔細端詳。當他看清玉佩內側的銘文時，瞳孔驟然收縮：“這不可能...寧王當年明明說...“
他突然抓住蘇芷的手腕，撩開衣袖檢查玉鐲，又死死盯著她的面容。片刻后，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竟踉蹌后退兩步，聲音嘶啞：“你...你竟是昭陽與寧王之女？！“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裴遠舟震驚地看向蘇芷，只見她臉色煞白，嘴唇顫抖：“您...您說什么？寧王是我舅舅...“
“不。“李文韜搖頭，眼中浮現追憶之色，“二十年前，昭陽公主與寧王并非親兄妹。寧王是先帝養子，本姓蕭。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早有婚約。“他指向龍佩，“這雙龍佩是先帝賜予他們的定情信物。“
蘇芷身子一晃，裴遠舟連忙扶住她。難怪寧王見到她時如此激動，難怪兩塊龍佩能嚴絲合縫...
“先進來再說。“李文韜警惕地環顧四周，迅速將三人引入內室。
節度使府內部比外觀更為宏偉，處處透著邊關大將的威嚴。穿過幾重院落，李文韜帶他們來到一間隱蔽的書房。室內正中懸掛著一幅昭陽公主的戎裝畫像，香案上供著新鮮瓜果。
“末將每日祭拜，從未間斷。“李文韜對著畫像深深一揖，轉身對蘇芷道，“孩子，你可知道，當年若非昭陽公主舍命相救，我李文韜早已命喪黃泉。“
他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公主臨終前派人送來此信，囑我有朝一日若見持龍佩者，當以性命相護。“
蘇芷接過信，紙上只有寥寥數語：“文韜兄：他日若見持龍佩者，乃吾與蕭郎骨血，望兄念當年救命之恩，護其周全。昭陽絕筆。“
淚水模糊了蘇芷的視線。二十年了，她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世——不是私生女，而是昭陽公主與寧王蕭郎的嫡親骨肉！
裴遠舟心中同樣震撼。難怪蘇芷的離鸞引如此強烈，她繼承的是雙份的皇室血脈！
“李將軍，“他強忍肩痛上前，“杜允之已派大軍追殺我們。寧王殿下被捕前說，您手握重兵，可助昭陽公主平反...“
李文韜神色陡變：“寧王被捕了？“
趙七插嘴道：“不止呢！皇帝老兒下了海捕文書，說我們是謀反逆賊！全天下都在通緝我們！“
老將軍踱步至窗前，背影沉重如山。良久，他長嘆一聲：“我李文韜深受皇恩，本該忠君愛國...但昭陽公主的恩情，又豈能不報？“
正當此時，府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號角聲，緊接著是震天的戰鼓。一名親兵慌張闖入：“將軍！不好了！禁軍統領周毅率五千精兵圍了涼州城，說要捉拿朝廷欽犯！“
“來得真快。“李文韜冷笑，“周毅是杜允之的得意門生，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裴遠舟按劍而起：“將軍不必為難。我們這就離開，絕不連累河西將士。“
“站住！“李文韜厲喝，“你們現在出去就是送死！“他大步走向昭陽畫像，取下懸掛在一旁的寶劍，“二十年前我眼睜睜看著公主蒙冤而死，今日絕不讓歷史重演！“
他猛地推開書房屏風，露出后面的河西地形圖：“涼州城易守難攻，周毅那五千人奈何不了我們。但為長久計...“他指向西北方向，“你們必須去北庭都護府找程知節。他當年是昭陽公主的侍衛統領，手握三萬鐵騎。“
“可城外...“蘇芷擔憂道。
李文韜拍拍手，八名身著鎧甲的將領魚貫而入，齊刷刷跪在昭陽畫像前：“末將等愿誓死效忠公主后人！“
“這些都是跟隨我多年的心腹，他們的部隊絕對可靠。“李文韜沉聲道，“今夜子時，我會派三千死士護送你們突圍。只要抵達北庭...“
話音未落，一支火箭突然破窗而入，釘在書架上！緊接著，箭如雨下，窗外火光沖天！
“保護小姐！“李文韜拔劍高呼。親兵們立刻組成人墻，將蘇芷護在中央。
裴遠舟忍痛沖到窗邊，只見節度使府外已圍滿了禁軍，箭矢如飛蝗般射來。更遠處，攻城槌正在撞擊府門！
“杜允之這是要造反嗎？竟敢強攻節度使府！“
李文韜臉色鐵青：“他敢來，就說明已經拿到了圣旨。看來今上是鐵了心要...“他看了眼蘇芷，沒再說下去。
“將軍！東門已破！“一名滿身是血的士兵沖進來報告。
局勢危急。李文韜當機立斷：“從密道走！張龍趙虎，帶小姐去馬廄下的密道！其他人隨我迎敵！“
蘇芷卻掙脫護衛，沖到昭陽畫像前取下公主的玉佩：“我不走！這是我母親戰斗過的地方，我絕不會逃！“
她轉向裴遠舟，眼中燃起決絕的火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離鸞引的真正力量嗎？今天，我讓你親眼看看！“
不等眾人反應，蘇芷已沖出書房，直奔府中最高的瞭望塔。裴遠舟急忙追上，箭矢從他耳畔呼嘯而過，卻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塔高十丈，蘇芷立于頂端，狂風卷起她的衣袂，如展翅青鸞。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她解下右肩衣衫，露出那泛著刺目青光的胎記，然后從懷中取出三份《離鸞曲》樂譜，高聲歌唱！
歌聲一起，天地變色！
狂風驟起，烏云蔽月。蘇芷身上的青光如流水般蔓延至全身，那些琴弦紋路清晰可見，仿佛真的有無數琴弦在她體內振動。最驚人的是，她的歌聲引發了某種奇異的共鳴——城外的戰馬開始驚惶嘶鳴，敵軍弓箭手紛紛抱頭慘叫！
“這是...“裴遠舟震撼不已。
“離鸞引的真正力量。“李文韜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旁，“昭陽公主當年能以一曲退敵三萬，如今蘇芷繼承了這份血脈神通。“
但好景不長。蘇芷剛唱到高潮部分，突然一口鮮血噴出，歌聲戛然而止。她踉蹌著扶住欄桿，臉色慘白如紙。
“反噬！“李文韜大驚，“她尚未完全掌握力量，強行催動會要命的！“
裴遠舟不假思索沖上高塔。就在他即將觸到蘇芷的瞬間，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直取蘇芷心口！
“小心！“裴遠舟縱身一撲，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右肩。劇痛讓他跪倒在地，卻仍死死護住蘇芷。
“裴遠舟！“蘇芷淚如雨下，抱住搖搖欲墜的他。
城下，禁軍趁機發動總攻。府門已被攻破，黑壓壓的敵軍如潮水般涌入。李文韜的親兵們拼死抵抗，卻寡不敵眾，節節敗退。
“走...“裴遠舟咬牙拔下肩頭箭矢，鮮血瞬間浸透半邊衣袍，“我掩護你...從密道...“
蘇芷倔強地搖頭，將他扶到墻邊坐下：“該我保護你了。“她再次站起，盡管腳步虛浮，眼神卻無比堅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城外突然響起震天的喊殺聲！一支黑甲騎兵如利劍般插入禁軍后方，所到之處，敵軍紛紛潰散！
“是北庭鐵騎！“李文韜驚喜高呼，“程知節來了！“
援軍來得及時。黑甲騎兵勢如破竹，很快沖散了禁軍陣型。為首一員老將手持長戟，所向披靡，直殺到府門前。
“程知節救駕來遲，請小姐恕罪！“老將軍聲如洪鐘，對著高塔上的蘇芷單膝跪地。
局勢瞬間逆轉。禁軍統領周毅見勢不妙，倉皇撤退。涼州城內外，響徹北庭將士的歡呼聲。
當夜，節度使府燈火通明。程知節帶來了一萬精銳，徹底控制了涼州局勢。蘇芷被安置在內室休養，裴遠舟的傷口也得到了妥善處理。
“小姐強行催動離鸞引，元氣大傷。“程知節憂心忡忡地對裴遠舟說，“必須盡快找到《離鸞曲》全本，否則下次使用，恐有性命之憂。“
裴遠舟想起銅雀臺地宮的記載：“昭陽公主將全本一分為三，我們已得其二。第三部分...“
“在老夫這里。“程知節從懷中取出一卷絲帛，“這是'羽'部，我一直貼身保管。但現在還不是交給小姐的時候。“
“為何？“
程知節神色凝重：“離鸞引分三重境界。小姐現在只是初窺門徑，若貿然接觸全本，必遭反噬。必須先找到'引路人'。“
“引路人？“
“昭陽公主生前指定的導師，負責教導血脈傳人掌控力量。“程知節解釋道，“此人隱居昆侖山，名喚'梅隱'。“
裴遠舟想起慈恩寺慧明禪師提過的“梅君“：“可是慕容德的弟子？“
“不。“程知節搖頭，“梅隱是昭陽公主的琴藝老師，也是離鸞引的上一任宿主。“
這一連串的訊息讓裴遠舟頭暈目眩。事情遠比想象的復雜得多——蘇芷的身世、離鸞引的真相、昭陽案的隱情...一切似乎都指向一個更大的謎團。
內室門開，蘇芷緩步走出。她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神已恢復清明：“程將軍，多謝相救。“
程知節連忙行禮：“公主折煞老臣了！“他頓了頓，“老臣已派人去接寧王殿下，不日將到涼州。“
“舅舅還活著？“蘇芷驚喜交加。
“是。杜允之本想殺他，但朝中清流聯名上書，加上北庭軍壓境，皇帝不得不暫時妥協。“程知節冷笑，“不過，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他取出一卷黃絹：“皇帝已下密旨，宣布昭陽公主一案永不翻案。任何提及此事者，以謀反論處。“
裴遠舟冷笑：“這是做賊心虛。“
“不僅如此。“程知節壓低聲音，“杜允之正在調動全國兵力，準備徹底剿滅'昭陽余孽'。而我們手中雖有證據，卻無法公開——那等于直接指控當今圣上謀反。“
蘇芷握緊龍佩：“所以...我們無路可走了？“
“不。“程知節眼中精光一閃，“有一條路，但極其危險。“
“什么路？“
“清君側。“老將軍一字一頓，“廢杜允之，逼今上退位，擁立新君。“
裴遠舟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政變！
“新君...是誰？“蘇芷敏銳地問。
程知節與李文韜對視一眼，同時跪地：“自然是昭陽公主唯一的血脈——您，蘇芷殿下。“
這一句話如同驚雷，震得蘇芷連退三步：“我？！“
“您是先帝嫡親外孫女，寧王殿下之女，身負雙龍血脈。“程知節堅定地說，“更重要的是，您繼承了離鸞引，是昭陽公主正統傳人。“
蘇芷轉向裴遠舟，眼中滿是慌亂與無措。裴遠舟知道，這個從小隱姓埋名的姑娘，此刻正面臨著人生最艱難的抉擇——是繼續逃亡，還是扛起這面可能壓垮她的重擔？
他走到蘇芷面前，單膝跪地，長劍拄地：“無論你做什么選擇，我裴遠舟誓死相隨。“
蘇芷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突然伸手撫上他的臉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若我選擇這條路，你將與整個王朝為敵...“
裴遠舟抓住她的手，貼在胸前：“縱使與天下為敵，我也絕不會放手。“
蘇芷的淚水終于決堤：“那你就要陪我下地獄了。“
“榮幸之至。“裴遠舟微笑。
窗外，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亮了涼州城頭。新的篇章，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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