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風裹挾著枯葉，拍打著馬車的窗欞。車內，黎愿蜷縮在柔軟的錦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母親手中翻飛的繡針。細密的金線在緋紅綢緞上穿梭，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并蒂蓮，邊緣還綴著晶瑩的珍珠，那是母親為她繡的香囊，此刻已近完工。

“娘親，這次去寺廟，為何不帶上阿姐？我好想和她一起看紅葉。”黎愿晃著母親的手臂，眼中滿是期待。

黎夫人停下手中的針線，溫柔地刮了刮女兒的鼻尖，笑意盈盈道：“阿姐身子嬌弱，這深秋的風多涼啊，一不小心就會染病。你忘了上次你吵著讓阿姐帶你出去玩，她著了涼，咳嗽了好久，可把我們都急壞了。這次就讓阿姐在家好好休養”說著，她舉起即將完工的香囊輕輕晃了晃，“等娘親把最后的流蘇系上，這個就歸小愿啦。”

黎愿眼睛亮了起來，伸手想要去摸：“哇，好漂亮！娘親的手真巧，我好喜歡！可我們為什么一定要選這個時候去寺廟呀？”

黎夫人將女兒摟入懷中，把香囊放在她手心，輕聲解釋：“護國寺，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意義非凡。當年先帝御賜此名，就是希望這座寺廟能保佑我們的國家平安，百姓安居樂業。每月初一和十五，是寺廟最熱鬧的時候，各地的善男信女都會來上香祈福。我們這次去，是為了你在邊疆打仗的父親和兄長。他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娘親只盼著菩薩能保佑他們平平安安，早日凱旋。”

黎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香囊：“我也要跟菩薩說，讓爹爹和兄長早點回家，我們一家人好好團聚。等阿姐病好了，我們就把香囊裝滿桂花，掛在她的床頭，這樣她聞著香味，病也能好得更快些！”

黎夫人笑著親親女兒的額頭：“我的小愿最懂事了。等從寺廟回來，娘親帶你去集市，給你買最甜的糖糕，再配著這個香囊，我們家小愿呀，肯定是最俊的姑娘。”

“好！”黎愿開心地拍手，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她將香囊貼在胸口，仿佛已經聞到了未來裝滿香草的芬芳。而此刻馬車外，烏云正悄然漫過天際，將最后的霞光一點點吞噬。

護國寺山門前，明黃龍旗獵獵作響，三十六抬鳳輦碾過朱紅長階。萬皇后頭戴九翚四鳳冠，身披織金翟衣，在三百宮娥的簇擁下緩步而入。佛殿內檀香繚繞，她跪于鎏金蒲團，玉指輕捻佛珠，聲音清越：“愿我大盛疆土永固，五谷豐登，陛下福壽安康，皇子聰慧賢德。“鐘鼓齊鳴，誦經聲直上云霄，這場皇家祈福儀式盡顯威嚴莊重。

萬皇后于寺廟的儀式結束后，黎夫人攜女兒黎愿踏入寺中。青煙裊裊間，母女二人在蒲團上跪定，檀香縈繞鼻尖。黎夫人伸手探入竹筒，抽出一簽時，簽文上的詩句赫然入目——“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她指尖微顫，抬頭望向殿外天際，不知何時，厚重的云層已漫過飛檐，原本明朗的日色竟被沉沉遮蔽，檐角銅鈴無風自動，發出細碎而急促的聲響，仿佛正應和著這暗藏玄機的簽文，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席卷而來。

儀程結束后，萬皇后獨自前往東廂靜室抄經。而百米外的西跨院，一間緊閉的廂房內，搖曳的燭火將兩個模糊的人影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影影綽綽，恍若鬼魅。

“你想要的權位、富貴，我自然會雙手奉上。”低沉的嗓音裹著暗啞笑意，“待大事成了，咱們各取所需，豈不是雙贏？”話音未落，檐下棲息的寒鴉突然驚飛，撲棱棱的振翅聲刺破死寂。

回廊轉角處，張嬤嬤彎腰拾起飄落的素帕，忽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撞入耳膜。那聲音像是裹著陳年寒冰，令她握帕的手瞬間繃緊。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透過窗紙，隱約看到兩個交疊的黑影。還沒等她細聽，門突然“吱呀“一聲洞開，一股帶著血腥氣的寒風撲面而來。

“什么人？“暗啞的男聲充滿殺意。張嬤嬤臉色驟變，轉身就想逃跑，卻被一雙鐵鉗般的手死死鉗住后頸。帶著鐵銹味的手掌捂住她的嘴，令她幾乎窒息。她拼命掙扎，指甲狠狠劃過對方腰間，順勢將一枚溫潤的珠子攥入手帕。

“找死！“寒光一閃，利刃抵住她咽喉。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宮女急切的呼喊：“張嬤嬤！娘娘找您——“暗啞男聲神色驟變，拽著她踉蹌著沖向池邊。

張嬤嬤在推搡間踉蹌著撞向池岸，求生的本能讓她奮力去抓岸邊蘆葦。可對方力道兇狠，她整個人不受控地栽入水中，后腦重重磕在水底凸起的青石上。劇烈的疼痛如驚雷炸響，眼前的暮色瞬間扭曲成漩渦，唯有緊攥的手帕還保持著最后的倔強，任由猩紅血水在水面暈染，將暮色中的湖面染成不祥的絳紫色。

廂房中，萬皇后握著羊毫的指尖突然一顫，宣紙上的“安”字陡然斜出一道墨痕。她望著暈染的字跡，心中沒來由地泛起一陣寒意。佛堂外的風掠過檐角銅鈴，發出細碎的嗡鳴，竟無端讓她想起晨起時喜鵲在枝頭躁動的模樣。

暮色如墨浸染宮墻，一聲凄厲哭喊驟然撕破死寂。“娘娘！不好了！張嬤嬤不慎落水了！”宮女跌跌撞撞撲進殿內，鬢邊絹花歪斜。萬皇后手中茶盞“啪”地碎裂在地，滾燙的茶水濺上繡鞋也渾然不覺——自她幼時被接入宮中教養，張嬤嬤便如影隨形，手把手教她簪花行禮，在深宮里為她遮風擋雨。那些孤枕難眠的夜里，是嬤嬤哼著江南小調輕拍她入睡；初封皇后時，也是嬤嬤紅著眼眶替她整理鳳冠。此刻驚聞噩耗，萬皇后只覺心口被剜去一塊，金絲繡鞋帶掃翻案邊香爐，檀灰灑了滿地。她沖出門時，發間的東珠步搖劇烈晃動，映著暮色折射出冷冽的光，恍惚間竟像是嬤嬤多年前為她戴上時，那雙手顫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