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圍滿了宮人,一具蒼白的身軀靜靜躺在青石板上,蓋著的白布被風吹得微微鼓起。萬皇后撲過去時幾乎踉蹌,她顫抖著掀開白布,張嬤嬤半睜的眼瞳已蒙上灰翳,唇畔還凝著暗紅血沫。“你我相伴三十載,怎會如此……”淚水砸在逝者臉上,她下意識握住那雙尚有溫度的手,卻摸到掌心一團硬物。
素帕裹著的桶珠帶著潮氣,外層蠟質在撕扯中剝落,露出內里精巧的紋樣。萬皇后用簪子挑開殘蠟,一枚刻著云紋的桶珠赫然顯現,背面隱約透出細密的山水線條——那分明是多年前的秘藏有關的物件。她攥著桶珠的手驟然收緊,目光死死盯著不遠處騷動的人群。西跨院的陰影中,兩道身影正悄然隱入暮色。
萬皇后強忍著眼中的悲慟與驚疑,聲音微顫地吩咐道:“將張嬤嬤的尸身安置到廂房,莫要聲張。”待眾人將張嬤嬤抬走后,她又悄聲命貼身丫鬟取來拓印所用之物。
秋日的艷陽透過雕花窗欞灑入廂房,萬皇后卻覺得遍體生寒。屏退眾人,取出朱砂墨錠與蟬翼宣紙。指尖捏著拓包的力道極穩,當完整的圖案和文字呈現在眼前時,她的臉色愈發凝重。“這……絕非尋常之物。”她喃喃自語,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
收起拓印好的紙張,萬皇后匆匆出了門。她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身姿挺拔的黎夫人。黎家世代忠良,黎夫人更是武藝高強,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刻,萬皇后直覺她是可以信任之人。
鎏金香爐騰起的青煙中,萬皇后按住腰間的珠子。沉聲道:“黎夫人留步,本宮有要事相商。”
黎夫人和黎愿行了禮,見皇后神色凝重,立即抬手示意黎愿:“小愿,去那邊數銀杏樹,數夠一百片葉子再回來。”待女兒蹦跳著退到十步開外,萬皇后展開素絹拓片,墨痕間“永昌金脈”四字泛著冷光。
“今日張嬤嬤橫死,手中攥著這枚珠子。”萬皇后指尖輕顫,將拓印推了過去。黎夫人垂眸細看,鳳目驟然瞇起——那紋路分明是皇室用于標記秘礦的云雷紋。
“此事的確蹊蹺,背后怕是藏著天大的陰謀。”黎夫人話音未落,萬皇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聲音發顫:“我恐怕此行回宮也兇多吉少。宮中眼線遍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這珠子唯有托付于你!黎家世代忠良,還望你能護我大盛江山周全!”她猛地將裹著珠子的素帕塞進黎夫人掌心,冰涼的珠子隔著帕子灼得人發燙,“若本宮遭遇不測,還請你帶著此物,向陛下稟明真相!”
黎夫人攥緊帕子,繡著纏枝蓮的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未愈的箭傷。那是半月前邊境遇刺留下的印記,此刻卻與掌心的玉佩遙相呼應,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席卷而來。
“皇后娘娘放心,黎家定當竭力徹查此事!”黎夫人神色堅毅,將珠子藏入袖中。
萬皇后微微點頭,感激地說道:“有勞黎夫人了。如今局勢不明,還望您多加小心。”(萬皇后剛將裹著珠子的素帕塞進黎夫人掌心,忽又猛地抽回手。她望著殿外搖曳的竹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慢著!“轉身在廊下來回踱步,東珠鐲子撞出細碎聲響,“這珠子乃永昌金脈的鐵證,留在宮中是禍,可若帶在你們母女身上...“
她猛地轉身,目光掃過黎愿懵懂的小臉,喉間泛起苦澀:“不行!黎家世代忠良,不該因這枚珠子蒙難。“說著將珠子重新貼在心口,掏出方才拓印的兩張蟬翼宣紙,“這拓片上的紋樣,你且收好。若有人問起,便說皇后只托你保管文書。至于珠子...“她壓低聲音,金步搖隨著動作輕晃,“禍事該由本宮擔著。黎家守好拓印,便是對社稷最大的忠誠!)
黎夫人神色堅定:“娘娘放心,黎家世代受皇家恩典,定竭心竭力。”向萬皇后行了一禮后,便帶著黎愿匆匆登上馬車。
車廂內,斜陽將竹簾的影子篩成細碎金線,鋪在黎愿膝頭。她望著母親掌心那只藕荷色香囊,未綴上的金線流蘇散落在綢緞上,像幾縷未說完的話。“娘親,你瞧這香囊都快繡好了,為何一直盯著它發怔?”黎愿湊近時,撞見母親緊抿的唇角和眼底翻涌的陰云,“娘親,可是有什么憂心事?”
“小愿,娘親沒事,許是今日香火氣熏得頭疼”說著黎夫人將將拓印好的一份宣紙折成小小的方塊,輕輕放入黎愿的香囊中,隨后又仔仔細細地將香囊的系帶收緊系在黎愿腰間,眼神中滿是不舍與堅定,望著黎愿道:
小愿啊,你答應娘可好,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讓人發現這宣紙。”緊接著,她又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防身短刃,遞給黎愿。聲音顫抖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是遇到危險,這短刃能保你一時安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動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承載著無數秘密與家族榮辱的關鍵物件。她雙手微微顫抖,眼神中滿是警惕。
黎夫人話音未落,遠處山道傳來悶雷般的震顫,驚起林間寒鴉。
這時,破空的箭鏃擦著車轅釘入木梁,木屑飛濺中,數十匹黑馬已如潮水般涌來。
黎夫人反手抽出藏在車座夾層的軟劍,劍身如銀蛇出鞘,寒芒映得她眉眼冷厲:“護小姐先走!“她旋身躍下馬車,劍花在空中綻開,瞬間挑落兩支來箭。然而馬匪人多勢眾,彎刀如雨點般劈落,侍從們的慘叫聲混著金屬碰撞聲,在暮色里織成修羅場。
眼見防線即將崩潰,黎夫人手中軟劍染著馬匪的血,眼前一個馬匪的尸體剛倒下。她猛地勒轉馬頭,刀鋒揮落,斬斷身后馬車的韁繩,木屑四濺。“抱緊!”她大喊,聲音被風聲扯碎。棗紅馬嘶鳴著,蹄子踏碎月光下的石子,黎愿緊緊抱住她,淚水糊滿了臉。
山道拐角處,枯葉被一雙隱藏在黑袍下的手拂動。黎夫人心中警鈴大作,還未反應過來,一支飛箭破空而來。她瞳孔驟縮,本能后仰,可那箭還是擦過她的臉龐,緊接著第二支箭穿透了她的肩胛。
“握緊!往前跑!別回頭!”黎夫人咬牙,拼盡最后的力氣將黎愿推上馬鞍。溫熱的血不斷從她傷口涌出,洇紅了黎愿的衣袖。
黎愿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的手緊緊抓著韁繩,指節泛白。黎夫人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嘴角扯出一抹笑,身體無力地跌落在地。馬匪的叫嚷聲漸漸遠去,唯有風聲嗚咽,似在為這慘烈的一幕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