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金鼓齊鳴，鎮國大將軍黎懷瑾手持長槍立在高臺，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列陣操練的士兵。深秋的日光斜斜灑落，將甲胄映得泛著冷光，枯黃的草葉在整齊的步伐下簌簌作響。

正待發令，一抹熟悉身影匆匆擠過隊列——是親衛統領，額角沁著薄汗，壓低聲音道：“將軍，黎家飛鴿傳書，十萬火急！”

玄鐵長槍“啪”地狠狠插進地面，驚得前排士兵肩膀一顫。黎懷瑾疾步走向營帳，粗糲的手指扯開密函火漆的剎那，心跳幾乎要撞破胸腔。展開宣紙上的字跡工整依舊，卻在轉折處洇開墨痕，似是落筆時指尖發顫。“父親、兄長見字如晤。三日前母親攜小妹自護國寺廟還愿歸府，行至青楓驛突遭馬匪截殺。那些人蒙著黑巾，刀勢狠辣，專朝母親馬車而去。母親持家多年，亦習得些武藝，可寡不敵眾，終難抵擋群匪圍攻。“字跡在此處中斷，留有幾滴圓形的水痕，似是淚痕暈開了墨跡。

“小妹被救起時額頭重創，傷口深可見骨，至今昏迷不醒。鄰村獵戶曾聽聞當夜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夾雜著馬匪呼喝。可怪就怪在，這一帶已太平半載，州府衙役月月巡防，從未有匪患蹤跡。此番馬匪不僅突然現身，還對母親行程了如指掌，更在得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沿途官道連血跡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種種跡象，皆透著蹊蹺。“

“家中上下已封鎖消息，暫未聲張。望父兄速速稟明圣上，允準歸鄉徹查。女兒已暗中查訪，稍有眉目。惟愿父親兄長早日歸來，以慰母親在天之靈，護小妹周全。切切。“落款處的“黎望“二字，比往常多了幾分凌厲。

帳外秋風卷著沙礫拍打牛皮帳，黎懷瑾猛地起身掀簾，卻見黎諾已披好玄色大氅，腰間佩刀泛著冷光。

“父親！“黎諾單膝跪地，聲音比平日沉了幾分，“您鎮守的是十萬軍民的命，更是陛下交付的邊關安危。此刻若擅離，只怕有人趁機生事，屆時朝中彈劾、敵軍壓境......“少年郎仰頭時，黎懷瑾才發現兒子眉眼間已有了自己年輕時的狠厲，“待我快馬加鞭回朝，懇請陛下下詔書允您奔喪。既全了孝道，也堵得住悠悠眾口。“

黎懷瑾望著兒子堅毅的臉龐，仿佛看到了夫人的影子——同樣的果敢，同樣的深明大義。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聲音沙啞道：“路上務必小心。若有異動……”“孩兒明白！”黎諾未等父親說完，便斬釘截鐵地應下，迅速起身，大步走出營帳，翻身上馬，朝著京城方向疾馳而去。

三日后

急促的馬蹄聲碾碎滿地落葉。遠在邊防界的都騎尉、黎家長子黎諾，鎧甲未卸，玄色勁裝被夜露浸透。他一路疾馳，心急如焚。剛一踏入府中，看到靈堂內母親的靈柩，白幡在昏暗中微微晃動。再望向哭到昏厥的幼妹，他眼神一滯，仿佛被重錘擊中。

黎諾快步走向母親靈柩，鎧甲撞擊青磚發出悶響。他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石板上，望著靈柩前搖曳的長明燈，喉間像被弓弦勒住：“母親，兒子來遲了......”第二聲叩首落下時，額角滲出鮮血，混著淚水滴在素白的帷幔上。

余光瞥見不遠處昏迷的小妹，他喉結劇烈滾動，伸手穩穩將黎愿綿軟的身軀攬入懷中。指尖觸到她染血的額發與冰涼的皮膚，往日靈動的眉眼此刻毫無生氣，無意識的嗚咽輕得像一片落葉。鐵甲縫隙間滲出的體溫裹住小妹，卻暖不透她渾身徹骨的寒意。

安置好小妹，黎諾轉身看見黎望立在廊下。陰云壓得極低，風掀起她素白的衣角。本就病弱憔悴的面容籠著層灰敗。“兄長，現場連馬蹄印都被仔細掃過，官道兩側的血跡被連夜沖刷干凈，附近村民被封了口，連衙門卷宗都查不到半點風聲。”黎望輕聲又說道“小妹是唯一的幸存者，或許知曉真相。可大夫說她受了太重的刺激，什么都記不得了。若再強行追問......”她按住兄長青筋暴起的手腕，“只怕會要了她的命。”

（三日前護國祈福當日皇宮中）

雨幕如簾，將坤寧宮重重裹住。檐角銅鈴在風雨中亂撞，發出細碎又壓抑的聲響。雨水順著螭首石雕的嘴部傾瀉而下，在宮道上匯成潺潺溪流，蜿蜒著流向黑暗深處。

坤寧宮前，李公公垂手立在漢白玉階下，蟒紋補服映著殘陽泛出暗紅。萬皇后倚著鎏金屏風，指尖輕叩鮫綃宮扇：“汪公公怎不見人影？”

李公公忙躬身回話：“回娘娘，汪公公今日身子不適告假，特命奴才代班值守。”

萬皇后眉間微蹙，旋即道：“既如此，便勞你通傳陛下，本宮有要事相稟。”

李公公忙不迭應諾，方舉步往乾清宮去，忽聞身后傳來環佩輕響。汪公公自朱漆廊柱轉出，拂塵輕搭在他肩頭：“皇后娘娘既有機要，哪能勞動李公公？且將話頭交予咱家，必定一字不漏稟明陛下。“

李公公望著汪公公腰間明黃絳子，那是唯有御前近侍才有的賞賜。他訕笑著退開半步：“原該汪公公去的，是小人僭越了。“待李公公身影消失在宮墻轉角，汪公公整了整衣襟，方緩步入殿。

半柱香后，汪公公跨出乾清宮門檻，蟒袍下擺掃過蟠龍階。見萬皇后仍立在宮門前，他忙堆起笑紋，眼角魚尾紋卻似刻在臉上般僵硬：“娘娘贖罪。今晨御史臺八百里加急奏報邊事，陛下已與宰輔們議了整日。奴才哪敢驚擾圣駕？還請娘娘暫且回宮，容后再稟。“

萬皇后忽而瞇起鳳目，指尖輕叩：“本宮聽聞你今日抱恙歇假，怎生這會子又在此處？“汪公公心頭一顫，旋即匍匐叩首，聲線帶著諂媚的顫音：“蒙娘娘垂憐！賤軀不過偶感風寒，服了太醫院的藥，這會子已大好了。想著陛下政務繁忙，哪敢多歇？忙不迭趕來當值侍奉。“說罷又將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鎏金宮燈在他蟒袍上投下斑駁暗影。

轎輦碾過青石板，轱轆聲混著宮墻夜風。萬皇后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鮫綃車簾，望著檐角搖曳的宮燈怔神——汪公公素日里連除夕都守在乾清宮階下，何曾因病歇假？今日偏生告假又突然現身，回稟時目光游移，連額間汗漬都透著蹊蹺。思忖間，她輕叩車壁，命貼身女官：“去東宮秘傳傳大皇子，就說本宮有要事相商。”女官領命而去。

月上中天時，大皇子玄色錦袍染著夜露匆匆而至。萬皇后屏退左右，將白日掌事張嬤嬤蹊蹺殞命，所得奇物細細道來。大皇子劍眉緊蹙，忽然壓低聲音：“母妃，今日暗衛傳來急報——鎮國大將軍之妻黎夫人，在萬國寺回城途中，遭馬匪截殺。”

“是本宮連累了她，看來此物絕對有所秘密...“萬皇后手中茶盞重重擱在案上，茶湯濺出染濕袖口，萬皇后從檀木匣中取出素帕，珠子在燭火下流轉著幽光。“母妃，這螭紋...“大皇子瞳孔驟縮，指腹摩挲著珠身凸起的紋路，“兒臣幼時曾見父皇書房的暗格里，藏著一枚與此別無二致的。“他轉而拈起些許蠟粉湊近鼻尖，陡然色變：“此味與父皇寢殿常年所焚的'龍涎香'有八分相似，卻多了一絲腥澀，而蠟粉又浸染著龍涎香，若非常年侍奉在父皇身側，絕無有如此相似之味。”

“今日求見陛下，汪公公的舉止透著蹊蹺。“萬皇后望著案頭搖曳的燭火，映得蟠龍柱上大皇子的身影似一柄未出鞘的利刃，“往常他最是八面玲瓏，見人三分笑，今日卻言辭含糊、眼神閃躲。皇兒，此人掌管內廷十余載，若有人想在宮中動手腳......“她指尖緊緊攥住繡帕，燭淚滴落在鮫綃上，洇出深色痕跡，“只怕這層層宮墻之內，早已暗流涌動。“

大皇子神色凝重，指節重重叩在檀木桌案上，發出沉悶聲響：“母妃，此事斷不可輕舉妄動。父王心性多疑，朝堂宗親尚需百般試探，何況這等牽扯宮闈秘辛之事？汪公公伴君十余載，圣眷正隆，滿朝文武見了都要敬他三分體面。“他負手踱步，玄色衣擺掃過青磚，燭影在蟠龍柱上搖晃不定，“若無鐵證，僅憑幾粒珠子、些許蠟粉，貿然指摘，反會落人口實。若汪公公本是忠仆，我們這般行事，豈不是自毀清白？屆時父王震怒，非但查案無望，更會牽連五弟與母妃，還請母妃三思！“

說罷，他猛地駐足，劍目映著搖曳燭火：“不如先讓五弟以天花為由安穩離宮，兒臣暗中聯絡刑部舊部與可靠太醫，從黎夫人命案和張嬤嬤溺亡查起，抽絲剝繭尋得真兇把柄。待證據確鑿，再請父王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