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接觸謝清和房中香爐的人并不算多,祝繁音腦子里走馬燈一樣過了好幾張臉。
其中嫌疑最大無疑是霓裳。
霓裳記恨她,想通過此事陷害也不算稀奇。
可祝繁音細一尋思,又快速否決了這個想法——動謝清和房中的東西代價太大,更遑論霓裳其人的性格,真要用這樣的法子,怕是帶了玉石俱焚的心思,那便不會只是加沉香了。
對,只是加沉香。
謝清和夜不成眠這事兒,能被她知道,想來于身邊老人,更加不是秘密。
這加沉香之人,甚至未必是想加害于謝清和。
祝繁音思緒正繁雜,聽得屋外傳來一道清亮女聲:“世子爺,段神醫到了。”
謝清和聲音平平:“進來吧。”
宛兒又扯她衣袖小聲提醒:“繁音姐姐,我們該走了。”
祝繁音倏然回神,領著宛兒出去,恰巧與進來的綠盞錯身而過。她并未抬頭,卻覺得有一道眼神落在她身上,有些微妙。
段神醫全名段羚,以高超醫術聞名京城。當然,在坊間傳聞中,這位神醫也如同話本子中所提及的同行們一樣,規矩頗多,于是又衍生出諸多江湖兒女的傳言。
祝繁音對段羚白胡子老頭的印象便是由此而來。
如今乍然見到,段羚不僅沒有白胡子,反而相當年輕,她幾乎以為段羚與謝清和年紀相仿。
——當然,這一點不大可能。
據湯媽媽所說,當年謝清和突然“發病”,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是侯夫人親自將段羚請來,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馬,這才留住了謝清和的性命。
可經此一遭,到底是壞了身子,世子爺不得不經年累月的泡在藥罐子里。
而段羚此后數年,每隔段時間便會來一次,把脈問詢調整藥方。
這種時刻,向來是不許旁人靠近的。
帶段羚過來的綠盞甚至未能走到屏風之后,就被展十一請了出來。
展十一抱著他那把長劍,山一樣立在門口,神色冷漠,盯得原本徘徊的綠盞不得不離開。
屋內,段羚已經搭上了謝清和的脈。
謝清和終于放下書本,倚靠著軟榻,垂著眼睛,目光不知落于何處。
那幾根停留在他手腕上的指頭,似乎和著命運牽扯開一根根細密的線,交織成網,將他牢牢束縛,掙脫不得。
可偏偏,是來救他的。
良久,段羚終于挪開了手,一雙眼睛無波無瀾:“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一個?”
“壞的。”
段羚毫不委婉:“我不止一次同你說過,憂思過甚于你并無好處。你體內余毒已清了大半,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夜不成眠,可你休息的很不好。”
謝清和點頭認下。
段羚嘆了口氣,到底是故人之子,他鋪開紙筆寫下新的藥方:“不過這一回來,你的狀況是好了些的,雖不知原因,繼續保持總沒錯。”
謝清和“嗯”了聲,再抬頭時已如往常一般掛上淺笑:“前些日子展十七回來,帶了些建安的新茶青鳳髓,待用過午膳了,就差人送過來。”
這是要留他用飯,又帶了認錯的意思。
段羚在心中嘆氣,他慣是不待見太玲瓏的人物。
可到謝清和這里,卻找不出半分脾氣。
-
午膳的事情由明月操辦,待各式菜肴上了桌,便依著段羚的習慣,安排旁人一道退了出來。
剛一出門,就被祝繁音扯住袖子拉到了一邊。
兩個人躲到了柱子后,祝繁音開口便問:“段神醫往常是用過午膳便走嗎?”
明月略一思索:“這倒不一定,段神醫的行蹤向來全看心情,上回來還住了一晚,上上回飯都沒吃,再上回……”
祝繁音打斷她:“好,待段神醫快吃好了,你要明月來找我,我有要事。”
她說完便匆匆離開,明月雖然不知緣由,卻還是叮囑了句:“你少做多余的事。”
祝繁音沖她一笑:“我有分寸的,安心。”
段羚與謝清和都是食不言寢不語的人,故而這頓飯吃得挺快。
明月一直在留意,待段羚放下筷子,便遣了宛兒去叫祝繁音。
待祝繁音過來,段羚已經起身,正在同謝清和道別:“世子爺切記我所說的,一個月后我會再來。”
謝清和應下,將包好的青鳳髓遞給段羚:“是母親特意叮囑,要留給段先生的。”
段羚面上難得帶了笑意:“難為她還記得我的喜好。”
他將茶葉收好,便拱手告辭。
謝清和行動不便,段羚向來是不許他親自送的,于是由展十一代勞。
祝繁音緊隨其后,剛出了云溪苑便湊上前去,不待靠近,展十一的長劍已經出鞘,橫在她面前。
“你……你……何至于此……”祝繁音瞪大了眼睛,語不成調。
展十一看清是祝繁音,已經有點后悔,然此時此刻再收劍,又有些怪異,于是只得按下心情照例詢問:“你來做什么?”
祝繁音后傾身子:“我……我來找段神醫,是有要事,你……你先收起來啊。”
展十一不動。
祝繁音也不敢動。
“姑娘找我所為何事?”段羚冷不防被點了名,彎著眉眼詢問,又對著展十一補了一句:“刀劍無眼,小心傷人。”
展十一順坡下驢,收起長劍立在了一側。
祝繁音松了口氣,一雙墨色眼眸亮晶晶的望向段羚:“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羚從善如流,跟著她一起到了暗處。
雖不在云溪苑內,祝繁音也記得府中形勢復雜,反正展十一也在,不用白不用。
于是展十一就照例被安排了守門的活。
展十一:“……”
算了,就當是看在謝清和的面子上。
祝繁音終于開口:“近些日子,總看到世子爺大半夜的睡不著覺。于是便想著,是不是可以更改我臥房內的香方,換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可世子爺的身子特殊,因此想問問段神醫,世子爺的藥方是否與這些助眠的香料相沖,還有云溪苑各處的香,是否有要多加注意的地方?”
她一邊說話,一邊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了段羚。
段羚接過掃了一眼,其上全是些安神助眠的香料。
他并未直接回答祝繁音:“姑娘來問我,是否需要先告訴我你是誰?”
眼神里已經沾上了不易察覺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