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音心下疑惑，目送神醫離開，又偏過頭看了謝清和一眼。

后者靠著椅背，瞇著眼睛老神在在。

會是他嗎？

祝繁音忍不住擰了眉頭。

謝清和忽然睜開眼，兩人的目光乍然對上，祝繁音很不自在，不動聲色地挪到了別處，掩飾一般倒了杯茶。

謝清和在身后喚她：“繁音，來扶我一下?！?/p>

祝繁音應聲，放下茶杯疾步走過去，扶住了謝清和的胳膊。

展十一在另一側。

謝清和由他們扶著，緩慢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雖然已經知曉此事，但是聽到和看到，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

祝繁音扶著謝清和，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他正在靠著雙腿移動，因為多年未能走路，他的步伐格外緩慢，甚至是在挪動，他的重心尚無法控制，只能將全身的力氣都放在胳膊上，借著他們的力量向前。

但，這已經很不容易。

神醫交代過，這幾日針灸之后，要嘗試著走動幾步，也不必走太多，從此處走到門邊再返回即可。

尋常人走起來不過須臾之間，但謝清和這里卻是格外艱難。

祝繁音一直看著他，自然也看到隨著走動變多，他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雖然沒有過此種體驗，但是一個人癱瘓近十年，再要站起來，其中的苦痛與挑戰并不難想象。

她猜想這樣的體驗謝清和一定會很疼，可驕傲如他，又如何肯說出來？

心尖如同被銳物輕輕刺了一下，她不自覺放緩了聲音：“世子爺，再堅持一下。”

謝清和點頭，提一口氣，終于走完最后兩步，坐回到輪椅上。

祝繁音取來手帕為他擦汗。

謝清和任她動作，微垂著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祝繁音溫聲道：“等神醫施針結束，就不會這樣辛苦了。”

謝清和抬眼。

他們距離很近，這樣一動，冷不防對上視線，因為太近，幾乎有些曖昧。

祝繁音倉惶收回手，聽到身旁人悶在嗓子的笑聲，不禁紅了耳朵。

謝清和突然道：“明日午后，你隨我回一趟侯府?！?/p>

祝繁音不解：“世子爺回去有事？”

她忍不住擰起眉頭：“如今正是恢復的關鍵階段，侯府畢竟不算安定，是非回不可嗎？”

她眼中的擔憂不摻一絲虛假，謝清和很受用：“無妨。明日午后，父親和兄長會回來，你的事情，也該去討個說法了?！?/p>

祝繁音有些震驚，抬頭看他。

謝清和面上有笑意，卻并不明顯，似乎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或許對他是如此。

可對祝繁音不是，畢竟這件事險些要了她的命。

若非她當日反應快，若非明月值得信賴，若非鄭虎是個好人……

但凡有一處出錯，都足以讓她折損在那個寒冷冬夜里。

其中兇險，沒人比她更清楚。

被誠王爺從官府接出來，她已經足夠感激，卻也沒有想過，謝清和愿意為她出頭。

并非是她自輕自賤——自從進了云溪苑以來，謝清和這個主子，究竟過的什么日子，她也算略知一二。

若非被父兄怠慢，被下人輕視，云溪苑中許多事，本來也不會發生。

當日小年夜慶寧宮中，謝清和說過，是他親自放沉香，是他故意放縱霓裳。

當時謝清和問她，即便如此，你也不在乎嗎？

她并不理解。

她親眼看過霓裳傷害主子被送走，可很快又被張管家送了回來。

所以她能夠理解，謝清和如此行事，是不得已而為之。

在侯府之中，他的處境實在不算好。

可就是這樣的人，要為她出頭。

祝繁音開口時幾乎有些哽咽，她竭力壓抑著哭聲，卻仍舊有一絲半縷咋和開口的間隙溜出來：“世子爺，你不必如此……”

謝清和輕輕抓住了她的手。

祝繁音無暇顧及這一舉動是否過界，她只是覺得謝清和的掌心很溫暖，像是隆冬時節大雪天氣中，遇到一處生了篝火的山洞。

只需要走進去，便可以隔絕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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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謝清和帶著展十一、祝繁音回侯府即可。

可到了第二日下午真出發時，趙璟和沈照月也跟著一起了。

趙璟素來是個愛看熱鬧的性子，謝清和難得出手一次，自然是要跟著捧場的。更何況，謝遠山父子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他跟著一起，到底更保險些。

沈照月更不用說。

沈大小姐聽聞了來龍去脈，義憤填膺：“刁奴！還想主人不在謀害下人性命，不就是吃準了主人家軟弱可欺？我非得跟著一起去，給他點兒顏色瞧瞧！”

祝繁音心緒復雜，有趙璟和沈照月一起，她自然更加心安，可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微妙的愧疚。

此事到底因她而起。

她神色變化，謝清和看得分明。

他用極輕的聲音安慰祝繁音：“以侯府的情況，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若不是你，便有別的李繁音張繁音，你只是剛好撞上了。”

“非要說的話，此事其實癥結在我?！?/p>

祝繁音下意識反駁：“不是……”

謝清和打斷了她：“繁音，這真的不能怪你。”

沈照月也聽到些許，沖過來狠狠戳了下祝繁音的額頭：“你這人好生奇怪，若都如你這般想法，世上好人不還得被欺負死！分明是你受了委屈，分明是你性命垂危。趙璟身為王爺，甚至不是此行還并非是為了幫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趙璟：“怎么還有我事兒？”

沈照月雙手叉腰：“有能力的人打抱不平，本就是應該的事！”

這是完全不理他的疑問。

趙璟不禁汗顏。

但是一來姑奶奶惹不起，二來姑奶奶說得也不錯。于是只得咽下這問題。

祝繁音被如此安慰，確實好受了許多。

唯獨已經在馬車前等待的展十一不是很理解，怎么都要走了，一群人倒站在門口聊起來了？

真是怪哉！

眼看著天光漸晚，展十一忍不住出言催促：“世子爺，我們該出發了。”

出行人多，展十一特意吩咐，套了一輛大點的馬車。

等幾個人陸陸續續上去，展十一扯了韁繩，一行人乘著暮色天光，朝著臨江侯府浩浩蕩蕩地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