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音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一顆心不安分地砰砰跳，她竭力壓抑著呼吸的聲音。

她應當歡喜的。

謝清和的艱難，她最是清楚，如若能行動自如，他往后再也不必被束縛在一角天地，天高海闊，處處任他施為。

可她顧不得歡喜。

憂慮、恐懼在腦海里接踵而至。

她不知道謝清和是什么時候痊愈的，更無法確認這一件事，誠王知不知，皇上與太后又知是不知？

這一點點害怕在她心里火速扎根發芽，長大成巨大的樹木，枝條說著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的身體不受控制，跟著這一棵樹輕微顫抖。

謝清和擁著她，自然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不對。

只這一次，向來運籌帷幄的世子爺，頭一回有些無措。

他附在祝繁音耳側，軟著聲音解釋：“繁音，我并非有意騙你，我……”

祝繁音驟然轉過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那樣驚慌，著急環顧左右，確定無人之后才稍稍松一口氣。

祝繁音盯著他，一張漂亮的臉上驚魂未定：“此處人多耳雜，有什么話回去再說。”

她說完，就像拉著謝清和往回走。

誰知，謝清和卻不肯動。

他站在原地，回握住祝繁音的手，雖然有面具擋著神色，唇角勾起的弧度卻將世子爺的好心情暴露了個一干二凈。

謝清和說：“急什么，我特意來陪你放花燈。”

他絲毫不管這句話對祝繁音造成何等沖擊，徑自拉著祝繁音往花燈小販處去。

天光更晚了，街市上的人少了些，剩的花燈式樣也不多。謝清和心情很好，取來一盞問她喜不喜歡，祝繁音的回應敷衍，他也不動氣，修長的雙手在花燈之間騰挪，最終，選定了一盞船燈。

老板有眼色，夸獎他：“這位公子好眼光，這一盞船燈最是精致，花了不少時間才制成呢！”

謝清和又來問她：“喜不喜歡？”

祝繁音眉眼之間滿是憂愁：“我……”

謝清和無奈：“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不再等待祝繁音的反應，付過銀錢，又問：“你想寫什么字？”

祝繁音搖頭：“我不知道。”

謝清和也不糾結，唯恐再誘導出什么不愛聽的愿望，略一思索之后，在之上寫了“歲歲年年”四個字。

祝繁音不解：“這是何意？”

謝清和并未回答。

得此良人，歲歲年年。

目前來看，這個愿望的進展似乎還太早了些。

二人四處看看，選定了放燈的地點。謝清和將船燈交給祝繁音，由她去放。

點燃蠟燭，將花燈放入汴水，那一張寫了“歲歲年年”的紙條，被夜風吹起，在燈后飄搖。

祝繁音回頭，坐在了謝清和身側。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注視著船燈漸行漸遠。

直至船燈在濃郁的黑夜里縮成一個光點，謝清和終于開口：“繁音，新年之后，我會帶你出汴京。”

“那件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他沒說是什么事情，可祝繁音聽懂了。

幾乎是瞬間，淚水盈滿了雙眼，祝繁音抓著他的手：“真的嗎？”

謝清和微笑，伸手撫著她的發絲：“真的。”

祝繁音身體發顫，謝清和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祝繁音揪著他胸前的衣襟，眼淚直流。

謝清和心緒復雜，從他的角度來說，他并不知曉自己做的對不對。

他不愿意對祝繁音放手，可他也知道，祝繁音在侯府的處境已經很是艱難，他不能再讓祝繁音待在侯府中。

那似乎，只有為她復仇。

等祝家的事情沉冤得雪，她便能恢復自由身。

可到了那時，祝繁音會不會像那只船燈一樣，與他漸行漸遠，尚未可知。

謝清和在心中嘆氣。

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貪戀這一個瞬間。

-

等回誠王府，已經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祝繁音激動過后，又想起來謝清和的腿，是以不敢在外逗留，催著謝清和回了馬車。

輪椅一坐，薄被一蓋，又是那個天妒英才的世子爺。

沈照月無知無覺，趙璟的眼神卻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轉，搞得祝繁音心里愈發沒底。

謝清和看出她的緊張，對趙璟也沒好氣：“眼睛不適就去看大夫。”

沈照月：“？”

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個謝清和在趙璟面前，竟然如此膽大。

趙璟與他相熟，自然清楚他來氣的原因。于是清清嗓子：“還真有些不適，清和啊，等一會兒回去了，帶我去看看神醫。”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兩個字，生怕祝繁音沒察覺到不對。

可惜的是，祝繁音還在擔驚受怕，的確沒空琢磨趙璟話里的意思。

反倒是沈照月心疼壞了，捧著趙璟的臉仔細看，一邊心疼一邊要外頭的人去找神醫，在王府中等著。

趙璟：“……”

什么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誠王爺可太明白了。

無論如何，等他們抵達王府，管家匆匆上前來報：“沈小姐，神醫已經在書房候著了。”

老管家又忍不住擔心：“王爺沒事兒吧？”

沈照月沒有回答，抓著趙璟下了馬車，趙璟全身抵抗力證真的無事，沈照月壓根不理：“應當是被夜風吹了眼。”

老管家愣了下：“啊？”

他自認平日對王爺已經足夠仔細，也從未想過，被風吹了眼，竟也是如此了不得的事。

可……那是沈照月。

老管家微一思索，還是站在了沈小姐這邊：“王爺，小姐，那我們快過去吧。”

祝繁音是直到此時，才猛然意識到，這個神醫似乎也有問題。

她唯恐擔心那里出什么岔子，忙不迭張羅人將謝清和抬下來，推著謝清和快步走，想追上沈照月。

謝清和有些茫然：“發生何事了，繁音？”

祝繁音解釋：“我總覺得這個神醫有些怪，我們也一起去看看。”

她腳下動作不停，不多時，二人已經抵達了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內中露出一道男聲：“沈小姐，王爺真的無事，請您放心。”

“草民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小心……”

謝清和推開了門。

內中幾人聽到動靜，下意識抬頭朝這邊看來。

只一眼，祝繁音目瞪口呆。

那個神醫……怎么會和展十七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