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凌云干完自己的活,同父親說了一聲,就帶著冷饅頭出門去了。
凌云家在城郊的村里,書城在城里,自行車騎得快些,也要大概一個小時左右。
一邊騎車,凌云一邊給自己選“夢想”,想著想著,思路跑偏,她開始做美夢了。
通過這次的口語演講比賽,“我”大出風頭,某個企業家聽說了這么個人窮志堅的孩子的故事,決定要贊助“我”讀書,在大大的背景墻前面,企業家把一張大大的做成支票樣的大板子遞給自己……
“砰!”
凌云倒在了地上。她被撞到了。
凌云抬頭一看,旁邊一個男青年正在冷笑且傲慢的看著她。是隔壁叔叔家的哥哥石偉,叔叔是親叔叔,哥哥是堂哥。父親和叔叔兩兄弟各自成家后,毗鄰而居。后來叔叔家修了二層小樓,并起了一道院墻,隔開了兩家。那院墻常年搭著叔叔家的拖把,滴滴答答的流著臟水。
“你沒長眼睛嗎?”石偉冷笑,他旁邊跟著個發小,正在竊笑。想來這飛來橫禍是兩人合計好的。
凌云扶起車,定定的看著石偉:“你為什么撞我?”
面對凌云的目光,石偉感覺自己被冒犯了,更加兇橫:“撞的就是你。”
凌云見他這樣,頓時想起當初那一撞,大聲道:“上次也是你!”
石偉見凌云氣惱,頓時哈哈大笑:“你能怎么樣?”說完,和他的發小騎著車揚長而去。
凌云沒有追上去扭打,她知道石偉會還手,會趁機狠狠的打她一頓,而懦弱貧窮的父親是保護不了她的。
“能怎么樣?我們一起等等看。”凌云望著遠去的囂張背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胸腔的憤懣,鼻頭的酸澀,一起壓了回去。
“我要寫好稿子,我要參加比賽,我要拿第一,我要有名,我要有錢,我要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凌云的腦子里,激烈的情緒橫沖直撞,像是想從腦子里殺出來。
書城很大,負一樓賣文具,一樓還有個肯德基,一二三樓賣書,書都按碼洋賣。凌云自少年時起,就在這里只看不買。重生這一次,她的周末幾乎也在書城過,有時找些數理化卷子做一做,有時看看各種閑書。無他,實在是沒有別的娛樂。
到了書城,凌云直接去了二樓外文圖書館,大約找了一半左右的書架后,找到幾本名人演講集。找座位的時候,又看到不少英語題集,也順手拿了幾套。
書城其實沒有座位,要么站著看,要么蹲著看,要么席地而坐坐著看。有個地方,背靠大柱,兩面無人,旁邊還有膝蓋高的窄窄的臺子,可供書寫,乃是凌云的風水寶地。因她去得早,還沒有被人占去。
凌云盤腿坐在地上,快速的翻動著書頁,找到和青春夢想相關的內容,現成的好句,就抄錄下來。凌云準備借一點外國名人的智慧,再取一點閱讀理解的光。拼拼湊湊的,就能用來演講了。
漸漸的,人多起來。凌云只顧著用功,人來人往全然不知。要是書城的工作人員過來招呼,她就立刻從地上站起來,等人走了,再坐在地上。
凌云認真的翻閱資料,沒找到什么特別合適的素材,又拿起英語題集,才發現自己拿錯了,是六級考試的。她隨手翻了翻,里面的內容更難,很多都是貼合實事的。有一篇關于華夏國加入WTO的文章,吸引了凌云的注意。里面提到了許多的經濟數據,進口的、出口的,還有一些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口號。
那個時候,教科書上給孩子們教的是“和平與發展”是世界的主流。
“我有主意了。”凌云嘴角露出輕笑,終于動筆了。
不知不覺,兩個多小時過去,凌云的稿子增增減減,寫了幾大篇,已經有了雛形,而她的肚子也餓得頂不住了。
凌云抬頭四下張望,此時書店的工作人員都在別處,正是偷吃的好時機。她快速的伸手進書包,摸到一個塑料袋,正是她的冷饅頭。凌云隔著書包,打開塑料袋,再次確認沒人注意,凌云一手舉起書包,一手捏住饅頭,將嘴伸進書包里,啃了一大口饅頭。
凌云這偷偷摸摸的樣子,剛好落在了不遠處一個年輕女性的眼里。她開始以為凌云是要偷東西,再看是偷吃,不禁滿臉嫌惡:“這個人真沒素質!”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凌云聽見。凌云有些驚慌,低著頭沒說話。年輕姑娘微揚著頭走掉了。
過了好一會兒,凌云舉著書包,吃了一口饅頭。饅頭碎屑沾了一嘴,她拉開書包口子一看,饅頭被壓碎成了渣渣。
看著碎了的饅頭,凌云忽然覺得膝蓋怪疼的,挽起褲腿一看,膝蓋上面一大塊的紅印,一大塊皮膚擦沒了。想是膝蓋太疼,凌云又覺得鼻子酸、喉嚨緊,片刻功夫,眼睛里就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淚珠,嗒嗒嗒的掉在了塑料袋上。
凌云放下書包,把寬大的校服罩在頭上,嗚嗚的哭了起來。她的聲音很小,沒有驚動任何人,只一個在書柜對面的男生聽到了動靜。
“喂,喂……你沒事兒吧?”男生繞過書柜,遲疑了一會兒,蹲下來低聲問道。他也是書城的常客,對凌云有些印象。
凌云聽見有人問,伸手擺了擺,示意自己沒事,然后用校服在臉上狠狠的抹了幾下,這才把臉露了出來。“謝謝啊,沒事兒。”凌云看了一眼,男生比她大一些,高中生的樣子,白白胖胖,看著挺軟和,衣服也很干凈。
“要不要我給你買瓶水?”男生問。他看見凌云悄悄啃冷饅頭。
凌云趕忙謝絕:“不用了,我要走了。”說完,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顧不得將書歸位,只和卷子一起放在書攤上便低著頭逃也似得走了,從一道小門進了肯德基餐廳的二樓。
凌云在肯德基的衛生間洗了把臉,找了個座位坐下,呆呆的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只覺得心中無比的空虛。過了好一會兒,凌云只覺得身上忽然傳來一絲異樣。她心下一沉,于是又進了衛生間。果然,親戚來了。
凌云像是被當頭打了個悶棍,腦袋里一片空白。她渾身無力的坐在椅子上,心中無比慌亂。一些久遠的,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不可遏制的浮現在心頭。黏膩的,溫濕的觸覺,粗劣的草紙的感覺……
回家吧,得趁著還沒多,趕緊回家。凌云渾渾噩噩的站起來,可身上沒什么力氣,走動時書包勾住了凳子,她腳下一個踉蹌啪得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凌云趴在地上,麻木得都不覺得疼了。她手撐著身體,慢慢的抬起頭,想要爬起來。
“那是什么?”凌云的目光落在了角落,凳子腳的旁邊有個黑乎乎的東西。
那個桌子沒人!凌云慢慢的爬了起來,走到空桌坐下,慢慢的玩下身子,一把抓住了那個東西!錢包,是一個錢包,制作精美、質地不凡,印著騎馬人的LOGO的錢包!
凌云壓抑著心頭的激動,用顫巍巍的手打開錢包。
錢,厚厚的一沓大鈔!目測有好幾千!
這么多的錢……可以……可以把房子修一修了吧!對,可以修房子,也可以先拿一點出來配一副眼鏡!想著想著,凌云只覺得一陣的氣緊,原來是緊張得忘記了呼吸。她可以不用草紙了。
沒有監控,沒人知道……凌云四下看了看,都在吃東西,沒人注意到角落里發生了什么。凌云把錢包緊緊的捏在手里,她想站起來,趕緊站起來走掉,但是腳下卻莫名的如同灌鉛樣的沉重,始終沒能站起來。
她就這么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吃飯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終于,一個腳步有些急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同學……”男人大約四十多歲,從皮鞋到頭發都很光鮮,透露出有錢人的氣質。
“名字。”凌云問道。
“什么?”男人不解,在一瞧凌云手里的錢包,立刻笑道:“那是我的錢包。”
凌云看著他,又問道:“我確認下名字……再說下生日。”
男人笑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叔叔姓程,禾口程,程馳。生日是6月6號,請同學你核對一下吧。”
凌云點了點頭:“對上了。”
“那請把錢包還給叔叔吧。”程馳伸出了手,但是凌云沒有把錢包遞出來。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只是語氣還保持著溫和:“一會兒警察叔叔也就來了。”
“你點一下。”凌云把錢包放在桌上,暗暗咽了咽口水:“這里面有大量的現金,我希望程先生能給與我一點酬金……”凌云頓了頓,嘶啞著嗓子說道:“作為我在這里等你的感謝。”
程馳的臉色漸漸的冷了起來。小小年紀,居然開口向大人要錢,這完全是道德品質的問題了。想到這里,程馳反而又笑起來,笑容里帶著幾分玩味,他拿起錢包,取了一百塊放在桌上:“一百塊,夠不夠?”,他的語氣愈發的和軟,似乎只要凌云張口,就能再給。
凌云眼里只有錢。
“夠了。”她抓住這一百塊錢,含糊的說了一聲“謝謝”,頭也不回的快快的走了。
程馳望著凌云的背影,默默的搖頭。真是個目光短淺的女孩子,一個錢包里隨時能有幾千塊現金的人的感謝的價值,勝過一百塊的現金,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注定不會有什么出息。
街上人流如織,充斥各式各樣的噪音,凌云卻似乎一點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