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步甜品店的午后,空氣里隱約還留著上一場小雨的清新。
櫥窗上映出風琛孤傲的剪影,他步伐干脆地穿過門廊,高高的顱骨線在杏色燈光下染出冷意。
他本意是遠離塵囂,卻在出門那一瞬,腳步壓低了氣氛,那句“下次注意”尚在沈亦辰耳邊余溫未散。
甜品店店內的溫度,有了些微妙吊詭的變化,恍若湖面初起一層漪漣。
店內角落,一位身著翠綠針織衫的女子——林暮雨正與幾位閨蜜低聲交談,她纖細的手指捏著馬卡龍,眼睛卻不時瞄向剛進門的風琛。
“那是風氏集團的風琛吧?”林暮雨向好友許沐安小聲問道,“沒想到他也會來這種小店。”
許沐安捧著奶茶搖頭:“大概是迷路了吧,聽說他從不出入這類地方。”
不多時,大部分客人陸續離開,林暮雨一行人也起身準備告辭。臨走時,她故意繞道風琛身旁的桌子,欲搭訕卻被他冷峻的氣場嚇退。
只余下風琛一人,斜靠窗畔,冷峻的側影與店中軟糯的裝飾格格不入。
沈亦辰掃完地,望向那道纖瘦身形——黑風衣、長腿、筆挺腰線,眉峰低壓,顯得難以接近。
他咬了咬下唇,手心捏出一個小小的褶子,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店長蘇沐晴從廚房走出,看到沈亦辰的動作,悄悄在吧臺停下,饒有興趣地觀察這一幕。她與新來的甜點師葉錦時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先生,”沈亦辰拿著托盤,又補上一個羞澀的微笑,“我們今天剛上了新款甜品,還剩下一份,您愿不愿意試試?不用付錢的,是我請您。”
風琛指間把玩咖啡杯,打量了沈亦辰一眼。那視線并非友善——像細細品鑒古董時的審慎和距離。
但沈亦辰也許習慣了別人的拒絕,微微欠身,將玻璃托盤舉在胸前:“是青提乳酪慕斯,不甜膩,是限量的配方。”
店里暖黃的燈暈落到少年臉側。他白皙瘦削,眼角的青澀很容易提醒風琛,自己的鋒利在這兒顯得格外扎眼。
風琛安靜了兩秒,微微瞇起眼睛點了點頭,沒有任何回應,只算是一種默許。
吧臺后的葉錦時抱臂微笑,小聲對蘇沐晴道:“你這小學弟還挺勇敢的,居然敢接近風琛那種人。”
蘇沐晴眨了眨眼:“別小看亦辰,這孩子總是能讓人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沈亦辰一見狀便喜上眉梢,快步回到吧臺,將手指間那道小褶理順,動作有點笨拙地切割慕斯,故作鎮定地端回桌旁。
這時,甜品店的門鈴再次響起,一位身著淺灰色風衣的男子走進店內——是風琛的助理程雨深。他環顧店內,看到風琛后微微頷首,徑直走向角落的一張桌子,似乎在給上司留出獨處空間,卻又不失關注。
沈亦辰小心翼翼將小巧的慕斯盤子送到風琛跟前,柔聲試探道:“您可以配合一點檸檬奶油,味道會更輕盈。”
風琛靜靜地盯了那橙綠色的甜品兩秒,在沈亦辰略帶期待的視線下,拿起銀色小勺,勉為其難地舀了一塊入口。
檸檬清香跟著青提在舌尖蕩出一團微風,味道意外的清爽,他原打算皺眉批評,卻只挑了下眉角,不置可否。
程雨深默默注視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從未見過風琛接受陌生人的推薦。
沈亦辰觀察著,揣測風琛是否喜歡自己推薦的新品,下意識地微微彎下腰,將座位上的一張餐巾拾起。
他蹲身去拿,配合的速度卻失了分寸,托盤一晃。
就在銀白色托盤傾斜那一剎那——慕斯蛋糕不受控地滑出,帶著一截檸檬醬,撲通一聲落在風琛風衣的胸前。
奶酪、果粒和柔軟的胚如同墨彩撒向未干的宣紙,把原本體面的黑色風衣袍面點綴上了一抹狼狽的白與綠。
空氣僵在這個瞬間。咖啡香懸停在桌角,沈亦辰整個人僵住,眨了眨眼,沒想到意外真的發生了。
他緩半秒才猛地反應過來,臉從耳朵一直紅到了脖頸,聲音都帶著顫意:“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馬上擦!”
程雨深立刻起身準備前來解圍,卻被遠處風琛一個眼神制止。蘇沐晴和葉錦時也驚訝地停下手中的活計,擔憂地看向沈亦辰。
風琛眉頭攢成一條勢——利落地站起時,椅背與地板發出細微的尖銳聲響。
他一言不發,那股清冷自衣角蔓延到指尖。沈亦辰慌亂之下掏出口袋紙巾,手指微顫地控制著力度,急急在風琛胸前來回按拭。
他的手在風琛襯衫和風衣之間徘徊,蹭過剛硬的領口,又不慎觸碰到那結實的胸膛。
風琛肌理緊繃,下意識皺緊了眉,推開沈亦辰一小步,勺子落地卻沒人留意。
“別碰。”風琛聲音低冷,短促有力,卻不是斥責。
沈亦辰嚇得立馬收回手,手里還捏著半團帶果粒的紙巾,他垂下頭,嘴抿得死緊。
葉錦時立即從吧臺走出,拿著專業毛巾過來:“這位先生,我是甜點師葉錦時,這種奶酪污漬需要特殊處理,請允許我幫忙。”
風琛冷著臉擺手拒絕,自己整理起來,動作克制,卻帶著不耐煩。
他兩指捏住奶酪殘漬,動作里透出隱忍。
桌邊死寂了半分鐘,只聞幾人極輕的呼吸。暖黃燈影搖在沈亦辰發頂,連低著頭的發梢都顯得飄飄然。
他唇角動了動,鼓起勇氣:“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要不我幫您賠一件?”
風琛瞥他一眼,手肘別在身側,微微瞇起眼,整個人透著冰冷的距離。
沈亦辰的額頭已經滲出細汗,沒敢再抬頭,視線緊盯著腳下瓷磚。
他捏著衣角,似乎不知所措。
蘇沐晴走過來,輕輕搭住沈亦辰的肩膀:“風先生,實在抱歉,這是我們員工的失誤。如果您的衣物受損,我們店愿意負責到底。”
此刻,一位身著米色大衣的女子——顧清揚推門而入,她是風琛集團合作方的代表。看到這一幕,她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走到程雨深身旁輕聲詢問情況。
風琛收拾了風衣上的奶酪,動作不快也不溫和。
他站立著,西裝下擺因擦拭而起了一些褶,風中難掩居高臨下的清傲。
沈亦辰鼓足勇氣抬了下頭,柔軟的唇邊含著歉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您介意的話,我可以替您洗干凈,我負責。”
空氣里受到輕微的渦流攪動,風琛一手捏住奶酪的紙巾,拂棄得干凈利落。
他沒有應允沈亦辰的善意,反倒露出一絲譏諷的撇唇,轉身徑自去了洗手間。
程雨深嘆了口氣,走向沈亦辰:“別擔心,我們風總不會計較這種小事。”他遞出一張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聯系我。”
顧清揚卻微微挑眉,在程雨深耳邊低語:“沒想到風總也會有這種狼狽時刻,倒是讓人看到他不一樣的一面。”
沈亦辰站在原地,雙肩耷拉,細長的手指摳著圍裙,牙齒咬住下唇,有股說不清的沮喪。
幾位剛進店的年輕女孩兒目睹了這一幕,掩嘴小聲交談,似乎在猜測沈亦辰和那黑衣男人的關系。其中一位名叫莫語芊的女孩認出了風琛,小聲告訴同伴:“那可是風氏集團的太子爺,沒想到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沈亦辰盯著一團弄臟的紙巾,將它丟進垃圾桶,動作慢極了,側臉上的紅潮遲遲未消。
葉錦時過來拍拍他的肩:“別自責了,這種事誰都會遇到。我當年在五星酒店實習時,可是把紅酒灑在一位大使身上。”
風琛回到店內,衣領濕洇一圈,胸口依舊留有抹不掉的檸檬香氣。
他冷著眼掃了沈亦辰一眼,朝程雨深和顧清揚點點頭,三人似乎準備一同離開。
拾起桌面的小包,風琛徑直往門口走。
沈亦辰鼓起勇氣追了一步,聲音壓到極低:“真的非常抱歉,要不您把聯系方式留給我?這風衣真的很貴......我一定處理好。”
風琛停下半秒,剛要走出門。濕風衣下的身姿愈發挺拔,他微微偏頭,側影在玻璃門上映得格外清冷。
他抿了一下嘴唇,沒有多說話,徑直邁步而去,甜品店門被他推得鈴鐺響起一串脆音。
顧清揚跟在后面,卻意外地回頭,對沈亦辰微笑道:“小伙子,別擔心,風總的衣服有專人處理。”她遞給沈亦辰一張名片,“我是顧清揚,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聯系我。”
程雨深也留下一張名片,然后追上風琛的腳步。
沈亦辰怔立在原地,雙肩愈發低垂。他低頭看著手里那沒有遞出去的餐巾紙團和兩張意外獲得的名片,良久沒敢抬頭。
蘇沐晴走過來,輕聲安慰道:“別放在心上,亦辰,這不是你的錯。”
葉錦時也笑著補充:“說不定這是一段新故事的開始呢。”
甜品店的角落,陽光微弱地從玻璃窗下投下一小塊細長的斑駁,安靜得只剩下咖啡機的低鳴和少年的淺淺嘆息。
窗外路口人來人往,誰也看不出,這場本屬無關的午后誤會,卻如同冒昧闖入心底的陌生溫度,悄然定格在彼此的記憶中,像一顆不肯消釋的青提,帶著澀意,在歲月里輕輕攪動一池靜水。
莫語芊一行人在窗邊落座,好奇地打量著沈亦辰:“真是有趣的偶遇,風琛看起來好像并不討厭那個服務生。”
她的朋友韓雨萱笑道:“你什么時候成了情感專家?我看是你太喜歡看故事了。”
蘇沐晴拍拍沈亦辰的肩膀:“去收拾一下吧,還有客人等著呢。”
沈亦辰點點頭,將兩張名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繼續他的工作。但那份心底初升的微妙溫度,卻如同春日的第一縷暖陽,悄無聲息地在他心間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