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暉從展館玻璃天頂傾瀉而下,地上的斑駁山影漸漸與人影交錯。
云澈與凌霄澤并肩踏出展廳最后一道門,外頭風帶著初夏青草的清新,走廊兩旁的鍍金壁燈一盞盞亮起,倒映在兩人落在地上的身影里。
凌霄澤似乎刻意放慢步伐,拉長肩并肩的時光。
“你以后不會再被動來參加這種枯燥展覽了吧?”
凌霄澤打破沉默,把相機帶甩到身后,一只手閑適地插進褲袋,目光一直停在云澈臉側。
對方一言不發,只用下巴微揚的弧度,表明自己并不關心這些場合,只是在履行某種生活慣性。
凌霄澤微哂,像是在某個私密領域投下水石,他斜倚走廊的冷墻,輕聲道:“我其實沒興趣看展,倒覺得席間一些人的表情比畫還有意思。
可今晚,我難得發現一個‘藝術品’非常合我口味。
比那些畫作本身,更有意思。”
云澈斜睨,鼻梁微皺,毫不留情地回諷道:“鏡頭下的獵物多了去了,你何必挑我。”
凌霄澤笑著將額前鬢發攏順,“太多無聊的外殼,能遇到個有趣靈魂不容易。”
夜色漸深,二人沿著走廊,步入一條空曠的側廊。
凌霄澤停在一扇門前,掏出鑰匙。門上一方銘牌映出“私人作品室”幾個低調的銀字。
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要不要看看我的另一個世界?
保證比外面喧囂有趣。”
云澈頓住,視線掃過門的銘牌,嘴角沒什么表情,可腳步卻沒有拒絕的意思。
門內一片溫暖的橙色燈光,室內地毯軟厚無聲,墻上懸掛著一排排定格時光的影像:有孩子的沉默、老人干裂的手掌、曠野邊的煙火和仰望星空的少年。
每一張都帶著某種粗糲而真實的氣息。
“你喜歡拍人?”云澈走得極慢,也許是被某些照片里深刻的孤獨纏住了目光,他的眼神比平日任何時候都要柔和一分。
“人和靈魂,是我唯一有興趣的主題。”凌霄澤走到他身側,呼吸收斂,目光停在一張背對鏡頭的女性照片前。
那畫面下方署著幾個模糊的墨字,邊角的陰影蔓延開來。
“在我看來,大多數人都很無趣。”凌霄澤語氣漫不經心,帶著說笑的意味,但語尾卻多了一絲由衷的認真。
“你不一樣。你的眼睛里……沒有平靜,只有被壓抑的風暴。
可大部分時候,你都假裝自己與世無爭。”
云澈的下巴線條霎時繃緊,眉間不易察覺地抽搐。
他用指腹滑過玻璃畫框,避而不談自我,只問道:“你一直窺探別人的風暴,自己卻永遠站在岸上?”
凌霄澤未答,唇角勾出一抹不可捉摸的弧度。
他走到書架旁,拿起幾本黑封的精裝攝影畫冊,翻到其中一頁,遞給云澈。
一瞬間,二人距離拉得極近。書頁間一縷檀香彌漫,是他衣衫散發的味道。
云澈翻看時,掌心觸到紙頁微涼的邊緣。相冊里,是記憶與現實交錯的獵獵風景,卻有一道身影——竟極似自己昔日夜晚街頭行走的背影,剪影凌厲,輪廓冷峻。
“拍下那一刻,我以為遇到了和我相似的人。”
凌霄澤話語緩慢,目光卻如烈火卷起。他收回畫冊,卻沒有放下,而是食指掀起下一頁,畫面切換,云澈和他肩并肩站在落地鏡面前,那張剛剛定格的展館照片被悄然安插其中。
“我喜歡有趣、危險、不安分的靈魂。不是那些只會順從場面的人。”
凌霄澤輕聲,在靠近之際,他的手臂無聲攬上云澈的肩,溫度隔著西裝緩緩滲入,世界變得只剩彼此的呼吸。
云澈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肩背緊繃,肌肉像拉滿的弦,卻見對方不緊不慢地收緊臂彎,不容真的抵抗。
凌霄澤低頭,近距離打量著云澈的臉,目光熾熱。
隔著呼吸相聞的距離,他的指尖輕輕鉗住云澈的下頜,動作極度克制而溫柔。
房間里的燈影斜照在兩人身上,拉出一線明暗堪堪交錯。
凌霄澤的掌心微涼,指腹摩挲過云澈下頜的角度,勾勒出堅毅到幾乎冷硬的下巴曲線。
云澈眉心微蹙,那雙灰藍色的眼里掠過一抹寒意,隨即咬緊后槽牙,絲毫沒有移開分毫。
“你這樣的人,最討厭被人解讀,對嗎?”凌霄澤聲音仿佛帶著靜電,在兩人之間悄然蔓延。
他的食指觸及云澈下唇邊緣,極輕地按著,卻倔強地未再進寸。
氣氛在窒息與危險之間燃燒。云澈沒有開口,心跳卻變得紊亂。
兩個人好像無聲對峙,一方用力窺探,一方極力收斂,僵持著,等待下一刻誰會先退讓。
凌霄澤驀然收手,側頭于窗邊柜上取下一本舊照片冊,“這些你或許喜歡。”
他話落時目光卻沒有移開云澈,只用指尖隨意翻弄相冊,像是在試探貓要不要被逗弄。
云澈下巴略向上揚,帶著一絲挑釁,冷聲說:“你要是喜歡危險,可以去賭場,別在這里浪費時間。”
“賭場只講輸贏,不講靈魂。”凌霄澤挑眉笑了笑,聲音里不掩欣賞。
他將相冊擲在桌面,抬手將云澈向自己帶近一步,氣息流連在彼此頸側。
突然的熱度讓云澈全身神經繃緊,卻又異樣地沒有真正規避。
兩人幾乎貼近,彼此能感受到對方呼吸里的潮濕和熱度。
凌霄澤指背緩緩掃過云澈下頜線,動作帶著不怒自威的掌控意味。
他沒有后退,卻也沒有進一步侵占。他仰頭,空氣里是少年氣息混雜的香氣,止不住地帶來驚心動魄的戰栗。
相冊翻開的那一頁,拍的是城市午夜的天橋和無數模糊的擦肩而過者。
四周靜得只能聽見房間鐘擺的微響,時間就此凝結成透明的網。
云澈忽地皮笑肉不笑地屈起一角嘴角:“你覺得自己能看到我全部,未免自信?”
“或許不能,可現在的你,比任何畫面都動人。”
凌霄澤低語中帶著熾熱的玩味,他的手指尚未離開云澈的下頜,卻又極有分寸地收回。
兩人相對而立,在壓抑中被拉得又近又遠。
云澈嗤然一聲,斜倚上書架。胸膛劇烈起伏,他用手隨意翻著桌上的照片,好似無心,可每一張都在細看。
照片上有荒漠迷路的旅人,有野外奔跑的狼,有夜色下潮濕的城市燈光,更多的是不經意流露出的孤獨和探尋。
凌霄澤坐在寫字臺前,雙手搭在膝蓋上,注視著云澈的側臉。
良久,他緩緩問:“你相信靈魂嗎?不只表象,而是真正的人,在世間每一次掙扎都留下痕跡。”
云澈搖了搖頭,緩緩抬眸,凝視那條照片里的暗線。
他的聲線難得收斂下過分痛快的鋒利:“人如果太容易相信靈魂,就容易活得不清醒。”
“那就讓我們不清醒一次。”凌霄澤低聲,唇畔勾出關乎冒險的笑意。
他叉腰起身,步步走近,再一次,身影被墻上的橙燈拉長,與云澈的輪廓糾纏。
短暫的寂靜,兩人只站在作品室昏黃燈影中,壁上的影像、桌前的剪影,無言訴說著彼此探尋的欲望。
云澈未再用力抵抗,凌霄澤也未再激進逾越。
房間外的風掠過天臺窗欞,帶來遙遠城市的熱鬧,屋內只剩兩個人緊繃又危險的距離。
一剎,自制與冒險的邊隙搖擺,時間將兩人的背影包裹進夜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