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簇擁著山嶺，遠處的脊線隱進幽暗的天際，只有微弱的星光和一輪淡薄的新月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

林梢在冷冽夜風中微微搖動，沙沙聲仿佛夏末的低語，帳篷安靜地伏在山頂草地上，稀疏的燈光溫和瀉落，使四周的黑暗顯得更加孤寂。

清晨尚未蘇醒，這里只是時間的縫隙。

白天的忙碌和喧鬧早已遠去，拍攝團隊的車輛順著山路離開，留下的泥濘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腳印。

而此時此刻，只有云澈和凌霄澤還留守在山巔，圍繞著風的氣息和一地夜色。

云澈抱臂倚在陳舊的小木樁上，側臉輪廓在月光下被刻畫得尤為清晰。

眉宇間攜著與生俱來的桀驁與一絲不可接近的距離感，嘴角沉靜，神情中隱隱含著一抹落在夜色中的孤獨。

夜風掠過衣袖，吹皺了額前細軟的發，卻叫他更為清俊和寡言。

另一邊，凌霄澤正在帳篷旁仔細收拾著拍攝裝備。

他彎腰翻找著攝影包，指間小心又利落。幾支鏡頭在夜露中微微泛著冷光，濕潤的泥土氣息混雜著草葉的清冽。

一邊整理凌霄澤一邊小聲數著器材的名字，聲音低低緩緩，卻自然而然帶著活力，帶著清風卷起林間露水的溫潤，仿佛將夜的靜謐覆上一層薄紗。

他抬起頭，無意間把目光投向云澈，神態里帶著點無聲的關切。

場間只剩兩個人，時間仿佛緩下腳步，夜的深處安靜的令人心悸。

云澈終于從木樁邊緩慢邁步而出，運動鞋在潮濕草叢中踩出細碎的聲響，他步步踱向凌霄澤身側。

山頂的風更冷了，吹得云澈下意識收緊了臂彎。

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在落入夜色的山脊下，遙遠城市的燈火已然模糊成一線微光，仿佛世界只剩他們兩人。

凌霄澤把手里一團快門線繞好，抬頭沖云澈咧嘴一笑，笑意里帶著夜色踏實的安慰：“你不一起下山？”

他的聲音溫潤清晰，在空曠的山頂微微回蕩。

云澈淡淡瞥了一眼天際，又低頭理了理袖口的褶皺，聲音如夜風般疏遠卻不冷硬：“看你折騰半天，總要確定不用提前給你收尸。”

說罷，索性在對面木樁上坐下，起初雙肩仍保持些許戒備。

夜風很快掀起他們的發尾，吹卷著額前的碎發和袖口，云澈鼻端沾染了草木的清苦香氣，眼底的冷意緩了幾分。

他靜靜地看了凌霄澤一眼，卻沒有再言語。凌霄澤什么也沒說，只是翻找包內東西，最終從背包側袋里摸出兩罐咖啡，其中一罐隔著指尖遞給云澈。

“試試？趁熱的。”他的動作不急不緩，語氣輕松。

夜燈灑下，凌霄澤遞過來的手指線條在光里被拉得修長而溫和。

云澈的目光在咖啡罐身上停了片刻，終究還是接住了那略帶余溫的罐子。

兩人指腹在罐口間短暫地碰觸一下，只一觸即分，卻似在夜色中烙下余溫。

空氣隨之一滯，時間仿佛在指尖間凝成霧。

凌霄澤自顧自聳聳肩，又返回帳篷里拿出一床薄毯，往膝上搭好。

他將三腳架放穩，鏡頭調整對準遙遠東方的天際線。

此刻他忽然變得沉靜，所有活力都收斂進專注里的動作。

夜燈下，可以看見他低伏下身影，微翹的睫毛在燈光下生出剪影，安靜地等待著被光線喚醒的瞬間。

他的身影帶著一種屬于攝影師的孤獨和溫柔，仿佛除了捕捉天邊第一縷晨光，再無所求。

四周一片寂靜，只是夜色如水流淌。東方的天幕依舊濃重的深藍，可極遠之處已經有一絲泛白，朦朧得仿佛是夢里滲透進現實的晨露。

凌霄澤繼續低頭調試三腳架、快門和光圈，細致的動作像是為某種儀式作最后的準備。

云澈捧著咖啡，指尖按在溫熱的罐身上，偶爾下意識摩挲著。

一向不習慣這樣無所事事的他，此刻卻沒有離開，只是偶爾側頭望向凌霄澤，看到年輕攝影師眉頭略皺，精神幾乎全神貫注于遠方的蒼茫天色。

他心頭突然生出一絲難得的柔軟，像是無聲之間明了些什么。

“真有必要這樣嗎？”云澈終于開口，帶著他特有的調侃，聲音在寂靜山頂里格外清晰——但溫度已不同于白日的冷漠。

凌霄澤動作一頓，轉頭看他，嘴角勾起一抹調皮的笑意，夜風吹動他的發梢，額前發絲隨風微舞：“你覺得無聊就忍一忍，等日出別忘了發表評論。”

他笑中帶著點戲謔，把專注又投入的目光重新投向地平線。

空氣里又多了一分默契的沉靜，兩人各自安然落座。

帳篷外的野草披上了夜霜，月色里閃著銀亮的光點。

夜色包裹著云澈，他肩膀不覺松弛下來，眼神溢出稀有的柔和。

凌霄澤側過身，打開第二罐隨身帶來的咖啡，遞給同伴：“趁熱，多喝點，小心別涼著。”

他們指尖再次不經意地交匯，哪怕只是罐壁一觸，夜色下卻足以令人心頭微顫。

云澈微微垂眸，難得沒有反以譏諷，只是啜入口咖啡，苦澀繞舌，令心緒更加平靜。

忽然，他抬眼打量凌霄澤的側臉，借著燈光能看到流暢的輪廓與執著神色，竟覺得這樣的安靜和堅守很難得。

“你為了一張照片，竟能苦等到什么時候？”云澈低聲喃喃，把肩頭細雨凝結的草籽拈下。

聲音里不再有尖銳，更多是帶著難掩的探究，不知不覺里已經卸下了心防。

凌霄澤沉吟片刻，抬眼望天，目光無比認真：“拍過山頂夜里的暴風，等過厚雪黃昏四小時，也凍過差點以為手廢了。

可這一次……遇見你，大概是今夜意想不到的收獲吧。”

他微笑著低頭，眼中冒出罕見的溫柔，話語在夜色里尤為真切。

云澈聽罷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沉默望向東方漸漸泛白的天邊，靜靜地讓心緒隨風游走。

晨鳥的叫聲悄悄在林間響起，大地沾露，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仿佛細雨一樣潤濕了夜的陰翳。

他們靜靜相伴，彼此間呼吸漸趨一致，不再需要多余的字句。

夜色里，默契被時間和山風悄然溫柔揉搓。罐中咖啡喝盡，罐身冰冷，凌霄澤打趣地扣了下罐底，回頭低聲問：“困不困？”

云澈嘴角輕扯：“我看你比夜色還精神，只是得留點勁，別又睡在帳篷外。”

雖然調侃，卻已然懶得再作壁壘，索性往木樁上一靠，姿勢舒展，肩膀松垮在夜風里。

他雙腳伸到薄毯下，偶然碰到凌霄澤腳尖，也沒有再避開。

凌霄澤輕轉頭，額前碎發遮住半只眼睛，聲音輕到只讓云澈聽見：“快了，有日出的話，一起等。”

言語里一絲期待如晨霧流過指間。

云澈有些別扭地別過臉，沒應也沒拒絕，陷在夜色里的眼里光芒卻亮了一點。

他們就這樣肩并著肩，坐在山巔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不再說話，只讓心思順著夜風流轉。

夜風逐漸平息，晨霧細細浮現，把山谷包成一片淺灰，金色的晨曦像緩慢拉開的絲綢，從山腳爬升到山巔。

東方的天際終于撕開一道極細的亮痕，像鋒利刀刃刺破黑夜的幕布。

凌霄澤輕輕調整焦距，用相機迫不及待捕捉那第一縷晨光。

他忘情專注，呼吸與快門聲混在清冷空氣里。

鏡頭里銀白色的晨曦漸漸蔓延，映入他的眼中。

他微微俯身，整個人貼近取景器。云澈在一旁凝視，終于收起了所有冷言諷語，凝神看著那份近乎堅持與執拗，也許正是今夜讓人動容的理由。

“你到底拍到了什么？”云澈難得地放低了聲音，貼在山風里輕輕飄散。

凌霄澤笑意緩下，把相機屏幕反轉，鏡頭里是晨光穿云破曉的畫面——天色初明，一抹琥珀色的光緩緩攀在兩人肩頭。

更深的是兩個人的背影，在晨曦里安靜并肩，仿佛世界都為這微小的相遇而靜止。

“我等日出，不止為了光，更為看見身邊難得的人。

你，比這一刻更稀罕。”凌霄澤輕聲回答，卻藏不住話語里的鄭重。

云澈低低哼笑一聲，嘴角微翹，眼里星光浮動。

清晨第一縷光徹底突破了夜的屏障，柔柔落在兩人之間，像為沉默許下一場默契的諾言。

山風再次掠過，兩人衣擺同時揚起。夜色終于散盡，日出的金輝灑滿山巔。

凌霄澤收起相機，把喝盡的咖啡罐子隨手放在一側。

忽然探身，將臂彎輕輕搭在云澈冰涼的手背上，動作溫和，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別讓自己冷著。”凌霄澤嗓音低沉，帶著晨光的暖意。

云澈指節一動，卻沒有抽離。彼此的溫度緩慢而真切地在掌心流轉，不需要多余的言語。

大地上泛起耀眼的金色，晨曦浸潤一切。兩人并肩靜坐，仿佛天地萬籟俱寂，只剩彼此的呼吸，在清新的晨風中珍藏于這一刻的山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