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寒霧自谷底而起,如水般繚繞在枝石間,將整個世界都漂染上一層淡青。
藤蔓垂掛石崖,幽花隱于深枝,偶有石上苔痕細碎,宛若蒼穹疏星。
林間暗流游走,縹緲無聲,星河氣息揮灑未盡,風聲在松葉間流轉,像是誰在低低訴說往昔。
風琛立在山腰崖頂,烏發微散,身形修長,姿態里帶著天生的驕傲。
他袖口沾著未干的血跡,卻依然閑適地把手插在袖中,眉梢揶揄,嘴角含著譏諷的笑意,一邊半倚于巖壁,一邊將視線投于前方莽蒼密林:“進了星門,倒是沒有飛鳥驚起,也安靜得太過了些?!?/p>
云澈走來,步履輕快。他一身白衣,神態涼然,長睫低垂,指端夾著一支嵌銀毛筆。
瞧見風琛的樣子,提筆在他眼前橫晃了一下,淡笑道:“你若再往山下翻一番,也許還能采些脂粉補補臉色?!?/p>
風琛瞥過去,抬手理了理發鬢,撇撇嘴:“你總惦記著涂脂抹粉,怪不得畫得像個姑娘?!?/p>
那雙筆鋒細潤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云澈合了筆,斜眼道:“說來你那修行法門暗得像霧,這幾日靈氣運轉總是磕磕絆絆,動輒亂撞,不如試著自己梳理?!?/p>
風琛微微一怔,嘴角勾起一道不懷好意的弧線。
他伸展一下手指,不屑地在衣袍上拍了拍,“系統又丟給我個新花樣,非要我繪一道靈氣流動圖,說是什么晉階基礎。
堂堂修士,卻要畫符作圖,未免太滑稽了?!?/p>
云澈抿了抿嘴,沒有反駁,倒是走到林間一塊巖石處安坐。
月光參差灑下,他取出白絹、筆墨,攤開鋪展于膝頭,“既然要你畫,我陪你試一試。
規則既來,順藤摸瓜,總有個頭緒。你說,靈氣從哪一條筋脈起步?”
風琛大拇指滑過下頜,嘀咕道:“這問題問得就不聰明。
若靈氣有跡可循,前朝的修士早繪成冊了,還輪得到我?”
云澈挑了挑眉,平靜地取出一塊粗糙硯臺,蘸水起墨,卻又慢慢畫下身體經絡主線。
他認真測量比例,有條不紊。風琛站在他身后,看見紙上水墨蜿蜒,靈氣流轉之勢初顯輪廓。
“不是說你畫技過人,就會把我的筋脈描成曲線,這畫得倒也有趣。”
風琛忍不住吐槽,語氣帶笑。他掀起袖子,支著下巴肅然注視,一副要在旁冷眼旁觀的氣勢。
云澈執筆不答,他從旁觀察風琛盤膝吐納的氣息,筆下線條時緩時急。
良久,他略帶成就地遞給風?。骸懊璧氖悄銊偛磐录{流淌的路線,試試看照著引導?!?/p>
風琛接過白絹,仔細研究。臉色微變,眉梢緊擰,卻未出聲。
他依圖運氣,果然察覺到靈氣循著新的路徑微微順暢幾分。
他訕笑一聲,眼中卻滿是難以遮掩的意興。他再三嘗試,動作漸漸加快,眸中神采流轉。
“有點門道?!憋L琛雙手抱肩,踱到松下,淺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不過你那手藝,還得再練練。
把我的氣脈畫得像岔流斷水,怪不得沒修道天才?!?/p>
云澈被他逗得嘴角輕斜,白衣下擺微動,指間將毛筆倒懸。
山風帶起一片竹葉,他隨手拾起,潤墨彎畫,樹影投在紙上。
風琛見狀,也不再諷刺,反倒沉下臉色,端坐于石上,認認真真按照新繪的圖譜內修靈氣流轉。
云澈時而觀察風琛表情,時而側首觀望山林。
偶有細枝倏地落下,微微敲打紙面。氣氛沉靜無比,只余遠天流云間偶現一兩星火,間或鳥鳴歸林。
山腰夜色氤氳,映兩人神情時明時暗。
“你的靈氣走向總在這一處打結,可見當初修行法門有缺。”
云澈低頭,以拇指輕敲紙角,小聲提醒。
風琛抬了抬眉,嘴上卻不服軟,“你倒是快,莫非前生練過,還是個半吊子醫修?”
云澈徑自一笑,掩去神情,只道:“但憑一雙肉眼,我怎敵得過你腦中那個古怪系統。
說吧,這東西到底有什么玄機,能不能教我?”
風琛斜眼瞥他,眼里帶點得意,又見慣不怪地抱臂倚松,不肯多言。
他只淡淡應了聲,卻已難掩心頭思量。目中微光流轉幾息,終是舉手比畫,將云澈剛畫的線路又多添幾筆。
云澈見他模仿自己手勢,嘴邊淺笑,加之點頭:“既然如此,不妨請你仿效我的畫法。
你試著用你的方式,記錄靈氣每一步變化。”
月下,白絹墨跡斑斕,時有汗珠滴落紙上。風琛左手輕微握拳,右手不慣執筆,嘗試將腹中氣機推移,沿著經絡的每一寸細微,畫在白綁定圖卷上。
起初,他動作生澀,畫出的線條蜿蜒扭曲,難言美感。
但漸漸,一種獨特的邏輯感與嚴密感彌散在畫幅之上,靈氣流向隱隱映現。
他畫到眉心,忽然輕輕皺眉,抬手擦去額頭的汗水,低聲道:“沒想到做學問比修行折騰多了?!?/p>
云澈忍不住笑出了聲,筆下卻不曾停頓。他斜身過來,轉筆就于風琛的紙幅上徑直添補,“你這個節點漏得大,非得這里引氣歸元再循環。
哪怕再自負,也不能亂為?!?/p>
風琛目光瞥過云澈修長的指節,不動聲色地往后縮了縮,眼中輕蔑轉為專注,盯著云澈描摹的那些巧勁勾勒,漸覺映射自身修行路途。
二人就在這密林間,畫筆與氣息交織,時而爭執,時而互補。
風琛獨斷專行,云澈溫文細膩,碰撞處火星四濺,卻也漸生默契。
竹影疏寒間,時間悄然溜走,只剩林間蟲鳴與西山殘霞,見證兩位少年的刻苦與桀驁。
“夜色深了?!痹瞥赫酒鹕砘顒邮滞螅詭д{侃地端詳著風琛,“你這幅呆法子,要不要我給你寫個‘佳作’二字作紀念?”
風琛側身別過,還以顏色,聲音懶懶地飄出幾步遠:“這東西只管實用,談什么風雅?
明日再繪新的,見誰笑掉牙。”
二人提起畫卷,相視一眼,皆是難以掩飾的倦意。
而月掛高空,淡輝如織,松徑則被白露染得滑潤發亮。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山石踏下,腳步間蘊著幾分難得的輕快。
途中,風琛忽地低頭,嘴角泛起稀罕的柔色:“你那手藝,將來若能把整個世界的靈氣都繪出來,怕是要成仙了?!?/p>
云澈被他的話逗得輕笑,“我若成仙第一個畫你,省得你終日自斟自酌,沒人陪你吵嘴。”
柳影交錯,冷風微動。二人腳下青石留下一線淋漓墨跡,像是為山林繪出星辰流脈。
夜色正濃,遠山云影傾瀉如瀑。風琛和云澈手中畫軸隨夜風微顫,靈氣圖譜初生于人世,黑白分明間仿佛有萬千生機漸次舒展——
“煙嵐縹緲畫中開,誰引靈流映月回。
遍問山林藏氣脈,元機一線度春臺?!?/p>
聲息在林梢消隱。兩人的身影早已隱于翠影深深處,只留手背撲落的余墨斑斑,染入這修真新紀初開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