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殘墨猶存,晴色初透前庭。靈燈流光還未散盡,屋外漫漫云嵐已然翻涌。
竹影如浪,斑駁地晃在地面。風琛與云澈剛挪過畫卷,彼此間尚未開口,庭中忽起一陣爽朗的風。
竹葉簌簌,仿佛催促著兩位少年走出石屋,共赴下一個玄奇試驗。
“你昨日說,將靈氣導流各處,彼此存轉。”云澈踱步至院外,極目遠山,袖袍微揚。
他指了指天際流云,眉角便添三分興致,“但若御風而行,需飛得更高更遠,單憑靈力難及平衡。
昨日夜宴殘燈映畫,讓我想到一點巧法,不妨試來。”
風琛把裹著碎玉的銅籠輕掩于案角,順便將宣紙理回懷中。
他環顧一圈,自然攬過云澈身側的長劍,嘴角輕揚,眼中多了些生動的光。
“又想用你那畫家的伎倆改動御風術?”他的聲音帶著若有若無的調侃,不過語氣間竟無以往的不屑,只余躍躍欲試的期待。
云澈指尖掂出一彎玉笛,身形上前一步。低頭稍作演示,手腕悠然比劃出一條流暢的曲線,再畫數筆透視消隱——這一筆一劃之間,意態疏朗。
他輕吸山間清氣,道:“古人畫山常用三遠——高遠、平遠、深遠。
若將御風術的靈流卷入山水遠近的透視,將力化為無形,引風隨線,如魚入江海,豈不可得飛行新法?”
風琛挑了下眉,袖袍一振。他繞到院外,腳下落在竹間高石,俯望橫生的遠山。
霽色晴空下,他身姿蒼勁利落,神色之間帶著點勢在必得的自信,目光卻漸漸隨云澈的描畫變得認真。
“你畫你的遠近,我御我的風。且看能否將一紙妙理,化作身前千山。”
風琛俯身拾指一捏風訣,掌心靈氣涌動,在指間化成一股溫順的氣流。
一片竹葉被靈氣旋繞,浮至半空,又被他指如輕描般撥動,漸漸在虛空呈現一道淡淡的螺旋畫跡。
云澈立于一旁,面色純靜,衣袂在清風中微微飄起。
他順勢半抬臂,掌心引線,將透視曲線藏入靈氣之流。
氣流穿梭,仿若山水縱深開闊,轉瞬間向著天際深遠之處折疊鋪展。
兩人之間,一時氣機交集,新意層疊。
見此奇景,風琛不再多言,踏步疾掠而起,長身立于竹林之上,足下靈氣生涌。
他袖袍飛卷,黑發如墨舞風,“御風術本在隨心,若能以畫理作骨,飛行操控豈不更精妙?
叫我試一試。”
云澈會意而笑,跟隨疾行,輕輕躍上樹巔,背影飄然。
他掐訣送氣,仿制畫中透視——靈氣被疏導成三線齊起,一縱為高遠,二橫為深遠,三斜為平遠,分明將少年畫案上的空間延展至實境。
二人并肩立于半空,云澈抬手一點,靈線交錯,彼此拉成一道穩固氣橋。
風琛屹立于氣橋之端,目光掃過云澈那雙指間流轉的畫線,嗓音帶著些微感慨:“原來如此,一筆一畫皆如御風取勢。
只需掌控透視之變,便可在空中自如調節靈力,御風極穩。”
語落,他雙臂展開,身形一斜,直逼云嵐山巔。
空中氣流變幻,風琛借助透視構圖的三遠之理,將控制點逐一布于氣潮之內,整個人在靈氣環繞下滑翔轉折,輕若游龍。
每至一處波動,風琛便微收雙肘,下盤更穩,靈氣凝若實質,踏空而行竟幾乎無晃悠。
云澈也有章法,緊隨其后。他沿自己繪成的氣線如履平地。
風至披襟,指間輕點下,每一次呼吸都與氣流同頻,將靈力修為與透視結構完美地融合。
他時而折身穿梭,時而俯仰騰躍,每一步仿佛都踩在無形畫布的留白處,身法優雅。
極目所向,山川萬壑迎面鋪展,晨風攜著竹香和泥土的清氣,將兩人的發絲吹拂得散亂。
風琛略收衣帶,腳步凝停在空中,胸膛因呼吸而微微起伏。
他的神情深邃,目光一寸寸掃過云澈的身形,眸中竟浮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敬意。
他極輕地撫平袖口,仰頭對云澈道:“你這畫技,倒真能驅動大道。
再有數回,定能扶搖直上。”
云澈笑意盈眸,眉角舒展,衣袍隨風鼓動。低頭在虛空勾勒一筆,靈氣如線描山巒起伏:“你的控風之術也比昨日順暢許多。
若能習慣空間的開闊感,再參我畫法,定可飛極遠天,力撼妖云雷谷。”
風琛嘴角一勾,帶著篤定的自信。他緩步走上氣橋,低頭細觀腳下靈流與畫線的交錯。
只見氣流以三遠之勢纏繞包覆,靈氣不散,一動便可應變生風。
他忽然停下,指尖輕彈氣橋,發出清亮回聲,仿佛連天穹也隨之震顫。
“昨日在院中操練御風,往往需用力深厚方能立足。
今朝有你畫理導線做引,自然平穩無波。云澈,你到底是美術世家遺才,還是修行界的邪才?”
云澈嘴角略微揚起,神色卻清淡如故。手中畫筆在空中揮灑,喚來數道流云,將二人環裹其中。
他微傾身子,流轉視線,將林與云、山與天全數融于眼底,只道:“畫有界,意無界,有線即能生變。
御風也是,你看這天高地遠,若心寬志闊,何處不可飛?”
二人相視,風琛一反常態,竟難得放下了冷酷鋒利的外殼,唇角顯出一抹隱晦的笑意。
他手指在虛空中比畫,反復演練剛才從云澈那里學來的技巧,又獨創將氣流疊加之法,將身形滯于高空片刻。
烈風將衣擺與發絲揚起,日光漫下,照得二人的影子交融在風中。
然后風琛朝下斜身下滑一個弧線,靈氣循他畫理,穩如盤石。
云澈隨即躍起,呼吸平穩,作勢與他并駕齊驅。
兩個人在云端之上憑空御風,各自于虛無勾畫山河,衣袂翻飛,步履間自有畫卷鋪展。
一時間,遠山近嵐化為層巒疊嶂,廣闊天宇里,二人身影交錯閃耀,氣流游走之間蔓延著流云般溫和的光。
竹海呼嘯、云川翻卷,所有景色都融為他們腳下的舞臺。
御風術因畫理重生,徹底突破了以往局限。兩道身影悄然拉近又散開,默契流轉于眉梢唇角之間。
風琛腳點氣波,驟然停下,緩緩轉身望向云澈。
深眸里燃氣淺淺敬意,指節輕叩畫線。“畫法入術,御風成器。
今日之試,受益良多。”
云澈斜倚云上,一邊輕舒衣袖,一邊將幾縷青絲挽至耳后。
目光里隱隱有愉悅游動,慢聲道:“你能舉一反三,反為所用。
某些人心高氣傲,錯過新物可惜了,倒你肯摔一摔自尊,學得真快。”
風琛微抿嘴角,漫聲回擊:“我自有自負的資本,學你不過是錦上添花。”
他袖袍一卷,落在云澈身邊,神情帶著隱約的輕松。
他們順著靈氣構筑的氣橋,循著彼此勾勒的透視曲線,緩緩降落至山坳。
途中,山間晨風攜著云氣,氤氳成一道道如畫幕般的帷幔,映得衣袂飛揚,人影悠長。
降落處是一塊青石高臺,臺下泉音相和,松柏蒼老,白日初升,山風微涼。
風琛整了整衣襟,靜靜站于臺上,表情里略有一絲難掩的欽佩,雖極力收斂,卻難以掩飾。
他回頭看了眼云澈,低聲道:“有你的巧思,加我的氣力,不知還能琢磨多少玄奧來。”
云澈笑容含在眉目之間,緩步走至一旁高石。
他凝望天宇,慢聲吟出三句:
“畫中遠岫接天涯,長風為馭御云斜。
若問連山何處在,一筆輕搭九萬家。”
青石露冷,松濤如海,兩人并肩走下高臺,剩下山嵐云霧流轉不息,昭示著他們御風而行的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