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夜風既定，空氣中還殘留著符石靈力的余溫。

風琛推開門，走下石階，晨光染青山。他換上一身素灰道袍，神色無恙，只是步伐隱含幾分按捺的疲意。

初春的晨曦透過林木，地面斑斑點點，袍角輕拂其上，攏出些淡青的光影。

今日正值門中堂食開啟，云嵐山弟子自四方趕赴一處，石階下青瓦食堂新張，熱氣騰騰內外皆是人氣。

風琛尋常不喜熱鬧，如今受傷初愈，只想著混個粗茶淡飯便了事。

他順著淺礫小徑行入食堂，甫一入堂，喧鬧聲即如潮涌。

幾案列布間騰起煙火香氣，一行廚役正忙于案前。

風琛并無在意，只自斟自酌尋一角道席。一旁忽見一身青袍男子，梳高冠、面若朗玉，目如點漆，卻偏有幾分囂張意氣。

男子端著食盤，昂首闊步，毫不在意四周目光，竟自石階踏步走至中堂。

那人手執一碗素面，舉箸猶豫間，忽在眾人好奇注視下高聲點評起來：“此面火候尚且差了三分，湯底雖清卻未入髓香，調味浮于表面。

倘若換我自制醬料澆面，其余缺憾無不迎刃而解?！?/p>

他語音吟吟，絲毫不避旁人，仿佛此間一切盡入他掌控。

食堂一時靜默，隨即嘩然。內中有女修捂唇竊笑，小童弟子咬耳竊竊，廚役紛紛回頭。

風琛站定在案席邊，靜靜地瞥了那人一眼，未發一言，偏生那男子已自覺望來。

男子步伐流暢，徑直擠入風琛案邊，不請自來，笑意浮于面頰。

只見他忽然伸手，極為自然地搭上風琛肩頭，手指虛虛摩挲，竟像與多年故交。

“兄弟，要不要嘗嘗我的秘制醬料？我敢打賭，這東西下去，定叫你念念不忘！”

言罷，眨眼往另一案少艾女修使了個眼色——那女修難辨羞窘還是被逗樂，掩扇仰頭，險沒笑出聲。

風琛抬眸，未曾移動分毫，那雙眸中只有一片冷意與淡漠。

他并沒有甩開肩膀，也無言拒絕，只是手指在案幾之上敲了兩下，像是在判斷這一頓飯還值不值得耽擱時辰。

青袍男子見狀并無懼色，反倒更為熱情。

“敝人楚子謙，近來正研美饌，有幸品鑒諸位修者佳肴。

兄臺面若冠玉，卻惜未嘗我的絕頂醬料，不妨試上一筷！”

他旋即自懷中掏出小瓷罐，一股撲鼻香氣溢滿堂中。

楚子謙身形高挑，五官極為俊逸，帶著種讓人過目難忘的自信與灑脫。

周遭人交頭接耳，已有人悄聲議論起這“美食狂人”的風頭來。

風琛仍不置可否，只微微挑眉，抬手制服衣褶，將肩頭那只“自來熟”的手輕移開。

他的動作并不激烈，反是帶著一種極度節制的居高臨下。

席間靜默片刻，楚子謙卻毫無尷尬，一手揚眉撫袖，自顧自盛了勺醬料，繞到風琛前案：“若兄臺不棄，可否讓我這醬料點亮你這一碗素面？”

食堂里，晨曦灑下，食案間泛著瓷器青光。風琛冷眼旁觀，瞥見那醬料濃紅似火，夾雜花椒與異香。

楚子謙見他遲疑，索性抬胳膊于袖角蹭了蹭案沿，將醬料一舀傾于風琛碗面。

涓涓熱意染就面湯，淡香趁熱直透心脾。

“嘗一口，你自見分曉?！背又t仍帶著招牌笑容，那雙眼下藏著些少年人的狡黠。

風琛抿了抿嘴，端碗未飲，偏不露聲色地遞出一筷——既非輕易被帶節奏，也無意故作姿態，只是順從局勢，有所取有所得。

筷上攜面，香味裹于清湯，初入口只覺湯味驟變。

花椒微麻，醬料噴香，層層疊味之下，將素面的寡淡一掃而空。

他眉角輕抬，動作間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轉念。

面無表情里蘊著幾分松動，雖未開口贊許，然于楚子謙已是最大的肯定。

楚子謙樂得眨了眨眼，整個人都像煥發光華。

他揚聲道：“看吧——此味何如？”身側幾人已開始竊竊議論，道那醬料果然非比尋常。

他見風琛未發言，干脆自顧自添上一筷，在桌上大談火候與香料搭配，不時評價這家食堂廚子的刀工和面筋揉合法。

其間穿插幾句靈氣運轉的訣竅，連帶將修行與美食結合得頭頭是道。

“你們這些廚子嘛！修行亦如熬煮，氣定味濃才稱上乘，”楚子謙端起湯盞，豪氣飲下一口，袖擺一抖，拂去案沿殘湯。

食堂氣氛漸漸活躍，有師兄弟湊上前來發問配方，女修避開人潮端著餐盤路過，還回眸瞧楚子謙幾眼。

楚子謙則全然不覺，在賓主盡歡的場面中仿佛魚得水。

期間又有人請教，他便心情大好地展示自創醬料如何“錦上添花”，教人如何切蔥拍蒜才最能提煉湯底靈氣。

風琛安靜飲面，只偶爾抬眸掃過楚子謙。他嘴角始終掛著不易捕捉的冷笑，分明覺得對方高調過甚，可那一身自信與率真又讓這食堂少了許多死氣沉沉。

楚子謙的張揚與熱烈，像是在這修真世界里予人一抹鮮亮的色彩。

楚子謙見風琛終于動筷，更覺自得，便湊近拍了拍他肩——手指摩挲的動作未收，還順勢使了個眼色給旁邊的女修。

那女修低聲說笑，筷下的青菜都落了湯中。風琛手中的筷子一頓，緩緩放下，袖袍整了兩下，低聲道：“你向來如此高調？”

語氣無波瀾，卻帶三分譏諷。

楚子謙偏頭，眼角笑意浮游，又一副自來熟模樣，“高調？

我這是對美食的敬重！”食堂人影幢幢，他頓了一頓，拈起一塊豆腐，對著旁人道，“美饌當前，怎能不高調？

修者也要懂生活之美?！?/p>

風琛皺了皺眉，未答。楚子謙卻像未見，只管自信滿滿，自言自語般點評著食堂每一道菜色，不時還作詩助興：“春水煮面潤青瓷，點湯傾醬照流霞。

人間此味多風雅，偏有知音共品茶。”有人哄笑，有人挑眉，有人側首專聽，有人低語搖頭。

“這兄臺，面相英俊，氣息不凡。你我今日初會，便以美食結緣，此乃天意！”

楚子謙再一次自顧自宣布，聲音蓋過堂中窸窣——自信且自帶一股人人側目的張揚氣場。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瓷罐里的醬料穩穩地遞到風琛手邊，仿佛交付世間至寶。

風琛手指一彈，將那瓷罐挪開，眸光冷淡，眼底卻有微妙波瀾。

他低頭飲盡一碗面，右手拈起帕子將唇角輕拭，整個人由頭至尾氣度穩如孤山。

他的沉靜遇上楚子謙的高調，兩種氣場短兵相接，彼此誰都未讓，反引食堂內叱咤風云，引得好事者竊竊私語。

楚子謙見其未拒絕，反而品嘗，再度自信滿滿地揚了揚眉毛，便順勢挨近風?。骸氨鹃T弟子，竟還不識兄臺名號？

如此氣度，倒像是哪位隱世高人！”說罷還不忘對旁邊的女修揚聲道：“姑娘，你們見過這位么？

可莫要錯過門中高人風采！”

風琛抬起頭，視線如刀鋒，平靜之內帶刺。他并未多語，只輕推席沿，短短一句：“食已足，無需多言?！?/p>

又將碗席收拾得整整齊齊，站起身欲去，卻被楚子謙揮臂攔下。

“風兄，我待你如故交，你也賞我點顏面吧？

可否教教我這靈醬還能怎樣變化？”楚子謙兩眼發亮，滿是對佳肴和未知的期待，也不怕四周議論紛紛。

風琛衣袖微晃，拂去案上碎花瓣，嘴角一抿，神色有些不屑，卻未徹底回絕。

他稍一停步，看了楚子謙一眼，道：“醬料雖可解面寡，過猶不及，慎之?！?/p>

楚子謙被他說得一愣，隨即又哈哈大笑，伸長脖子銀行：“果然是行家所言，受教了受教了！”

食堂眾人見二人針鋒相對，卻偏生有種水火不容的默契在內，有人悄道：“你看，不打不相識，今日怕是結下梁子?！?/p>

清晨云煙漸盛，食堂內煙火熱烈，風琛與楚子謙并肩而立，氣場雖抵觸，卻又因美食生出奇妙關聯。

從高臺望出去，遠山淡淡，竹影橫斜，晨光在二人身周氤氳了一層細碎的光。

簾外春風乍起，石階青青，食堂內外各有紛紜。

風琛收拾衣袂離席，楚子謙卻還意猶未盡，站在原地嘀咕著醬料新配方。

【春色猶新占早筵，醬香浮動繞青煙。

不打不識同道者，且看明朝再結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