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徑深處,石縫間新雨初霽后的霧氣尚未消散。
林木濃蔭斑駁,兩道身影沿著山路緩步而行,腳下是剛剛被洗凈的青石和潮濕松軟的落葉。
風琛走在前側,衣角被微風吹起,目光總是若有若無落在凌霄身上。
凌霄身上的塵土與泥污,尚未褪盡,步子卻明顯慢了許多。
本想故作灑脫,卻在邁步時再次腳下發軟,他眉頭迅速皺了一下,強自抬頭。
“還逞什么能?”風琛斜斜看了一眼,聲音里透出些許譏諷。
凌霄撇撇嘴,拉高衣襟:“本教頭這點小傷不礙事,走不了路的可不是我。”
但看他一只手下意識地按著腰間,動作間分明帶著些遲疑。
石階頂藤蔓低垂,幾朵零星山花開得分外鮮明。
天空逐漸放晴,一束未干殘雨在枝葉間流轉成金色光暈。
二人折入一處清幽竹亭,亭外山泉繞石,青翠四野。
凌霄抬手試圖解開衣襟,卻拉扯間扯得自己齜牙咧嘴。
他見風琛坐定于石凳,正習慣性低頭整袖,顯得異常利落,心下微微發窘,終究還是咳了一聲:“師弟,剛才那一跳,摔得后背有些不舒服。
我手拙,自己弄不上藥,你來幫個忙唄。”
風琛停下手中動作,揚眉望了過去,神色平靜,嘴角噙著一絲冷淡的調侃:“上回還說能單手擊碎巨石,如今一點擦傷就叫喚,讓人看了都心疼。”
凌霄頓時漲紅了臉,嘴硬地“哼”了一聲,將外袍脫下。
他坐到桌前,背對風琛,腰線挺直,肌肉線條因汗水和碎石的痕跡而顯得凌厲斑駁。
淡淡的血痕自肩胛骨延展至脊背側翼,有陳年舊傷,也有新添的淤青。
他低頭去解里衣,動作稍慢,顯然是怕扯動傷口,偶爾咬咬牙才將領口緩緩拉下。
“就在后背,我夠不著。”凌霄聲音低了一分,帶著點尷尬。
風琛不緊不慢取出藥膏,打開瓷瓶,一陣淡雅草藥清香在霧氣彌漫的亭子里慢慢舒展開來,他用指腹蘸了少許膏體,目光在凌霄的背部劃過,動作無聲卻凝練如刀。
陽光透過青竹,將斑駁光影投在凌霄的脊梁骨與肩胛之間。
他的皮膚下隱現難以消弭的傷痕,每一道都像是年輪,而其中的一道還帶著新鮮的微紅。
風琛手指輕觸在那傷口邊緣,動作小心克制,既不刻意溫柔,也絕無半點輕浮。
“忍住。”風琛冷冷言道,看似不在意,卻下意識收慢了動作。
藥膏沾上那片淤青,許是有些涼,凌霄下意識肩膀顫了一下,把聲音壓低:“嘖,這藥膏真冰。”
風琛照例譏誚:“你不是號稱刀槍不入嗎,這點藥膏就要嘆氣?”
說著圓潤的指節帶著藥膏在傷痕上緩慢推開,描摹出背部肌理的起伏。
經年修煉打磨出的脊背,因疼痛微微緊繃,每一束肌纖在藥膏暈開的觸感中顫抖著滑過。
亭外泉水潺潺,凌霄閉上眼,牙關緊咬,肩胛往內一縮。
“疼嗎?”風琛聲音不高,偏偏無端帶出幾分關心——更像是在檢驗自己手下的力氣是否切當。
凌霄想逞強,卻還是輕輕抿了一下嘴,身子略抖,但仍故作鎮靜:“不……不疼。”
聲音卻有些發顫,也不知是痛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他睫毛輕輕一抖,兩耳微微泛紅,脖頸至肩處已被剝開陽光,顯得異常脆弱。
風琛指腹在一個新傷邊緣滑過,帶出藥膏的薄光。
凌霄背部的呼吸節奏不由自主變急促,他的喉頭上下滾動一瞬,終究雙拳握緊,強行讓自己穩定。
“再多涂點,”他悶悶低聲,“明天還有御風極賽,可不能叫師弟你丟了本門的臉。”
為了遮掩自己反常的反應,特意帶些試探的調笑。
風琛沒理他,將藥膏沿著脊線細細推開,觸感由肩胛綿延至背心,沾染著山林的濕意和藥草的淡氣。
每一點藥膏輕撫過傷痕,凌霄就悄然屏息,背闊肌悄然收縮。
他感受到那溫熱手指劃過每一道傷紋,那股難以言說的異樣正悄悄漫延上來。
“昨晚懸崖上的事,要是再冒險一次,你這背再粗也不經摔。”
風琛話語涼薄,指下卻極耐心地涂拭,從未有片刻馬虎。
凌霄難得沒有強辯,嘴角只是抿著,一道淺淺的柔色藏在眉宇之間。
亭子彌漫著藥香,氣氛靜謐,只聽泉聲涓涓流瀉。
風琛動作漸慢,終于收手,從衣襟下掏出干凈巾帕,替凌霄擦去了背上的余藥,末了還順勢擰干巾子在水盆邊洗凈。
凌霄這才微微松懈,卻仍然感受得到剛才那幾乎無法忽視的熱度在胸腔漲開。
他忍不住低頭,大拇指慢慢在掌心摩挲,像是還不適應這點溫存。
風琛則站起身,將藥膏瓶合好,動作干脆,面上依舊淡定自若,若無其事地抬了抬下巴:“傷未好全,今晚回去別和人賭拳斗氣。”
凌霄瞇起眼望他,表情里有幾分賭氣,更多是難得的倔強:“萬一有人明天搶你第一,我可還得去撐場子。”
他頓了頓,突然輕敲了下竹亭欄桿,“說起來,天闕峰的那個林師兄不是一直覬覦你的位置?
聽說他這次專門練了七轉云騰訣。”
風琛淡淡搖頭:“七轉云騰?不過花架子。”
“那可說不準。”凌霄站起身來,活動了下筋骨,微微一咧嘴,又露出痛色,但很快笑了,“不過嘛,有我在場,誰敢欺負我師弟?”
風琛挑眉,手指輕點藥瓶:“就憑你這傷腰?”
“區區小傷,明日便好,”凌霄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豪氣,又忽然壓低嗓音,“當然,如果師弟愿意再幫我涂幾次藥,恢復得會更快些。”
風琛輕哼一聲,卻將藥瓶收入袖中:“明晚同時同地,別遲到。”
凌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輕咳掩飾:“那是自然,我這師兄做事向來靠譜。”
他拉好衣裳,肩膀被碰疼時忍住顰眉,卻倏忽揚起笑意。
許久未曾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叫他忍不住想再賴一會兒。
午后微風自谷底吹過,吹動亭中兩人衣袂獵獵。
樹影斑駁間,憑空生出一縷特殊的默契,不需多言。
凌霄扣緊系帶,轉身離開,衣角擦過石臺,帶起細小塵屑。
他的腳步終于穩妥起來,毛巾搭在肩頭,微仰頭,像是要將渾身的疲憊隨風摒棄。
風琛則遠遠跟著,兩人步伐漸漸一致。
山亭下的野蘭兀自盛開,花香沁脾;遠處山雨剛止,群巒披上新裝。
林間幽徑延伸向下一個挑戰之地。
“少年行,背若鐵嶺,微傷自療無懼,明朝極賽風還新。
攜手并肩同躍上,借風聲,更寫此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