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末的日頭正毒,竹舍后的石桌被曬得發燙。
風琛將《云歸丹錄》攤在斑駁的石面上,書頁邊緣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凝魄丹”的丹方——需赤焰草三株、寒玉露半盞,輔以青竹髓調和火候。
他摸了摸腰間的藥囊,里面只有兩株赤焰草,寒玉露倒是前日從山澗取的,尚算新鮮。
“湊合著試試。”他嘟囔一句,將藥囊里的藥材倒在石桌上。
赤焰草的紅莖泛著油光,寒玉露裝在青瓷小瓶里,瓶身凝著水珠。
丹爐是舊物,銅皮上布滿燒痕,他用帕子擦了三遍,才架在石桌旁的泥磚灶上。
生火時火星濺到手背,風琛皺了皺眉,往灶里添了把松枝。
火苗舔著丹爐底部,他將赤焰草撕成小段投進去,藥香立刻竄了出來,甜絲絲的帶點腥氣。
寒玉露要分三次加,他掐著時辰,第一次倒了小半瓶——按丹錄說的,此時該見丹爐冒青霧。
可等了半柱香,爐口只飄出幾縷灰煙。風琛湊近看,爐壁上凝著褐色黏液,像熬糊的藥汁。
“材料不夠。”他捏了捏剩下的那株赤焰草,莖稈已經發蔫,“早該聽慕容的,去南坡采新草。”
話音未落,風里突然多了股腥臊味。風琛直起腰,山風從竹梢掠過,帶起幾片枯葉。
他聽見細碎的響動,像是爪子扒拉石頭的聲音,從竹舍后的野薔薇叢里傳來。
“青紋貍?”他摸出腰間的短刃。這東西專偷丹藥,嗅覺靈得很,估計是被丹香引來了。
野薔薇叢里傳來窸窣聲,一只灰毛小獸探出頭,圓眼睛閃著光——是青紋貍幼崽。
可不等他松口氣,又一只成年貍從另一側竄出,脊背的青紋泛著幽光,明顯是開靈智的靈獸。
“麻煩了。”風琛后退半步,丹爐還在火上燒著,黏液滴在灶里滋啦作響。
成年貍低嚎一聲,幼崽立刻繞到他腳邊,爪子勾住他的褲腳。
他揮刃去砍,成年貍趁機撲來,前爪帶起風刃,刮得他脖頸生疼。
“風琛!”
慕容清翊的聲音從竹舍外傳來。風琛轉頭,見他抱著個木匣跑過來,袖角還沾著朱砂——是方才補殘卷時染的。
成年貍趁機撲向丹爐,慕容清翊抬手擲出什么,一道黃光閃過,貍獸被擊退兩步,跌進薔薇叢里。
“符紙?”風琛有些意外。慕容清翊不緊不慢打開木匣,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各色符紙,“前日見你研究丹方,我猜可能要引靈獸,備了幾張火符。”
他抽出一張黃符,“青紋貍怕火,燒它脊背的青紋。”
風琛接住符紙,指尖觸到符紙上的墨痕,還帶著慕容掌心的溫度。
成年貍再次撲來,他將符紙拍在短刃上,刃尖騰起火苗。
貍獸避之不及,脊背的青紋被燒出焦痕,發出尖嘯。
幼崽松開風琛的褲腳,竄過去用舌頭舔母獸的傷口。
“別傷小的。”慕容清翊突然說。風琛的刃尖頓了頓,火苗弱了些。
成年貍護著幼崽退到薔薇叢邊,又回頭看了眼丹爐,最終低嚎一聲,叼著幼崽消失在竹影里。
“跑了。”風琛收了短刃,這才發現手背被風刃劃了道血痕。
慕容清翊從木匣里取出個小玉瓶,倒出顆淡綠藥膏,“止血的,抹上。”
他遞藥時指尖縮得老長,生怕碰到風琛的手。
風琛接過藥膏,聞到股清苦的藥香——是慕容常用的朱砂混著艾草的味道。
他抹藥時,慕容清翊蹲在丹爐旁,用竹片挑起爐壁的黏液看,“火候過了。”
他指腹沾了點黏液,“赤焰草少了一株,寒玉露該分四次加。”
“你倒門兒清。”風琛扯了扯被幼崽勾破的褲腳。
慕容清翊抬頭,眼尾還沾著點朱砂,像被人點了顆痣,“我阿爹是藥農,小時候跟著他識過百種獸類習性。”
他將竹片扔進灶里,火苗騰地竄高,“青紋貍開靈智的不多,這對母子...許是被丹香逼急了。”
風琛望著薔薇叢里被壓斷的花枝,忽然想起方才慕容擲符的動作——穩得像練過百遍。
他摸了摸被劃破的脖頸,傷口已經不疼了,“你還會制符?”
“書院時跟先生學過。”慕容清翊收拾符紙匣,竹片在匣里碰出輕響,“補古器要防蟲鼠,符紙比藥粉管用。”
他抬頭時,陽光穿過竹枝照在臉上,“方才那符...沒傷著你吧?”
“能傷著我?”風琛嗤笑一聲,轉身去收石桌上的《云歸丹錄》。
書頁被風掀到“凝魄丹”那章,他指尖掃過丹方,突然頓住——丹錄邊緣有行極小的批注,“若缺赤焰草,可用火棘果替代,需加寒玉露至三次”。
他抬頭看慕容清翊,對方正低頭整理符紙,耳尖泛紅。
“你動過我的書?”他問。
慕容清翊的手一抖,符紙撒了兩張在地上。“昨日還書時...見丹方旁空著,”他蹲下身撿符紙,聲音悶在竹影里,“想著你可能用得著。”
風琛沒說話,彎腰幫他撿符紙。指尖碰到慕容清翊的手背,對方像被燙著似的縮了回去。
符紙上畫著火焰紋,墨跡未干,有幾處洇開,像是連夜趕制的。
“謝了。”風琛將符紙遞過去。慕容清翊接過時,指尖擦過他掌心,比丹爐里的火還燙。
山風又起,吹得丹爐里的余火噼啪作響。慕容清翊抱起符紙匣,轉身要走,又回頭看了眼石桌上的丹爐,“明日我去南坡采赤焰草,”他說,“那里的草剛抽芽,最合用。”
風琛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徑盡頭,低頭看手背上的藥膏——已經結成淡綠的痂。
丹爐里的黏液還在冒煙,甜腥的味道混著竹香,像極了慕容袖角的朱砂味。
他摸了摸腰間的藥囊,里面躺著方才慕容遞的小玉瓶,瓶身還帶著體溫。
竹影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光,《云歸丹錄》的書頁被風吹得嘩嘩響。
風琛撿起方才撒落的符紙,見最底下那張畫著株赤焰草,旁邊用小楷寫著“南坡第三棵老松旁”。
他捏著符紙,忽然笑了笑——原來這人不止會補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