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老電梯的嘎吱聲，煙驀波下到了酒店一樓。
在跟老媽打過招呼后，他一頭鉆進了餐廳。對于早上的意外變化，他決定用食物壓壓驚。
煙家旅館的餐廳也是斯達爾斯出名的存在，不論是家常菜系還是地道海鮮，總是能以極高的品質滿足不同食客的胃。
煙驀波每天早上都會準時出現。一方面，自家清晨特供的燉肉配白粥，世上再無第二味。另一方面，由于大部分客人都會選擇在旅館用早餐，煙驀波也能趁機觀察他們。
觀察，是煙驀波最大的愛好，也是他自認為的一種能力。住店的客人來自五湖四海，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有著不同的喜好。對于服務業的從業者而言，如何因人而異地提供最適合客戶的服務，往往是一大難題。更別提是在斯達爾斯這種游客多元的小鎮。
但對煙驀波而言，這種事情簡單如灑水。他總是能用最短的時間，通過對一個人的觀察，形成一種直覺般的印象。利用這種印象，煙驀波所給出的旅游建議是斯達爾斯最個性化的。并且由于他的印象總是精確無比，其建議往往能得到好評。
因此，哪怕煙驀波專職在旅館幫忙不過幾個月，也為煙家旅館對外賺取了不少名聲。
很多時候，連煙若都會驚嘆于自家孩子的敏銳。她從業多年，游客見得很多，但饒是如此，也不能保證自己能用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在不直接接觸的情況下便正確地了解一個陌生人。她確信，這是煙驀波的某種天賦，并為此自豪。
這種觀察能力在煙驀波的有意訓練下仍在不斷發展和強大。當出現在某個人多的場合時，煙驀波總是喜歡來到角落，觀察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往來，看看是否符合自己的推測預期。
人際的穿插遠比單人的行為更為能以分析，通過這種練習，煙驀波的判斷速度與準確性不斷提升。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能“洞穿”路人了。
不過今天，他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挫折。
當煙驀波坐在餐廳角落里，正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一位坐在窗邊，面容清俊，桌上只擺著一杯黑咖啡的男人時，他今早獲得的物理“洞穿”能力下意識地發動了。
于是，在煙驀波眼里，那男人身上的長款防風服逐漸變成了透明的顏色。身穿其中的白色襯衫也難以幸免。待得煙驀波反應過來時，那男人健壯的上半身已經赤裸裸地袒露在他眼前。
煙驀波差點把嘴里的豆漿噴了出來。他立刻移開視線，同時瘋狂眨眼，試圖關閉自己的能力。
但這個透視功能的強度似乎與他的情緒掛鉤，煙驀波非但沒能像早上一樣關掉它，其洞穿的速度反而隨著心跳加速變得越來越快。只要視線所及，不出幾秒，阻擋在他面前的事物便會開始變得通透。
他不得不低頭看桌面，卻發現自己能輕松透過餐盤和桌子，看到自己的腳。倘若不移開視線，地板也會變得透明，讓地基的結構都一覽無遺。
經過了幾分鐘的掙扎嘗試，煙驀波不得不先將自己的雙眼緊閉——唯一的好消息是，這個能力似乎不能穿透他的眼皮。在一片黑暗中，他調整起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又過了幾分鐘，煙驀波這才把情緒控制住。但他沒有立刻睜開眼，而是先瞇起一條縫。在確認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終于回歸正常后，煙驀波這才重重松了一口氣。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端起餐盤，逃也似地離開了餐廳。由于跑路跑得匆忙，煙驀波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被他觀察的男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盯住了自己。
一直到煙驀波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外，他的注意力才回到了咖啡上。不一會，一個扎著高馬尾的高挑女子端著菜和粥來到他的面前坐下。
“這幾天，斯達爾斯的監守有沒有報告新的界域能力者出現？”男人突然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那女人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畢竟斯達爾斯人從不出現界域能力者這事，已經快成為某種共識了。
“目前沒有聽說有關報告。這幾天，我也沒有看到界域能力被使用的痕跡。”她回答道，“是發現什么了嗎？”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他的腦中浮現出剛才那個青年先是莫名其妙地注視自己，而后開始閉著眼搖頭晃腦，一臉怪異的模樣。
“沒什么。如果連你都沒有探測到的話，那應該是我多疑了。”
離開餐廳的半小時后，煙驀波開著旅館的小運輸車，前往斯達爾斯東北部碼頭邊的集市。
在搞清自己能力的觸發條件和使用方法前，他本不想出門。但恰好是在今天，店里負責后廚食材供應的配貨員生病請假了。于是買菜的重任就被煙若交給了煙驀波。
一路上，煙驀波都在暗示自己不要緊張。根據現有發動能力的情況判斷，只要他不盯著某個東西一直看，并且保持自己的情緒穩定，就不會那么容易把東西看穿。
盡管如此，當熱鬧喧囂的集市出現在不遠處時，煙驀波還是下意識顫抖了一下。他可不想再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煙驀波將車停到了離集市入口約莫十來米的車位上，隨后從后備箱拿出了專用的推板。一走進集市，一股濃郁的海味撲面而來，瞬間將煙驀波包圍。
他深吸了一口這斯達爾斯獨有的濃郁海味，感到無比陶醉。畢竟這集市上賣得都是最新鮮的產品，只有這樣，魚味才會帶著天然的甘甜，嗅不到一點腥臭。
“喂喂，老板，你這魚都爛完了，還賣呢？”
正當煙驀波在菜攤上挑選著胡蘿卜時，不遠處傳來了一個女人大喊大叫的聲音。他朝聲音的源頭望過去，只見一群人圍著一個攤子，不知道正在看什么熱鬧。
煙驀波并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但好巧不巧，那攤位他再熟悉不過，正是他在斯達爾斯為數不多的童年玩伴，謬木的魚攤。
于是，在一群人的喧嘩聲中，煙驀波努力擠到了最前排。
只見在謬木的攤位前，一個女人正指著一條中等大小的黃翅魚尖叫著。那是一條還沒被宰殺的鮮魚，魚身上有個詭異的凹陷，似乎是被誰的手指摁出來的。
煙驀波看到這一幕，眼睛下意識瞇了起來。他幫旅館買過不少次菜，自然是知道只有不新鮮的魚，才會出現像這樣肉按下去不回彈的情況。但看那魚的眼睛，又十分清澈，顯然是不久前才剛捕撈上來的。
“不……不應該啊……”謬木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他的臉上寫滿了不知所措。“我的魚都是早上剛從碼頭帶來的，那時候都還活得好好的，不可能現在會爛掉啊。”
那女人冷笑一聲，她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謬木。隨著周圍旁觀的人越來越多，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都來看看哇！這攤位賣爛魚喲！這市場怕不是專門坑游客哦！”
市集上的游客不少，并且大部分都是專門來這買新鮮水產的。他們一聽到女人的話，謹慎一些的開始檢查自己剛買的產品，另一些則幸災樂禍地竊竊私語。
一時間，諸如“我就說這里是營銷出來的”“果然旅游小鎮就是坑錢”的言論層出不窮。
眼見眾人大多都站到了自己這邊，女人更加理直氣壯。但就在她打算進一步訓斥謬木這個“無良攤主”時，兩只手分別搭到了她的左右肩膀上。
那女人轉過頭，只見一個英姿颯爽的短發女子，還有另一個面容溫和的少年正分別站在她身后兩側。
那短發女子是斯達爾斯市集的負責人，名叫韓青。而那少年，正是看不下去而出手的煙驀波。
謬木看到兩人，頓感安心，委屈的淚水一下子沒忍住流了下來。
“你們干什么？”女人猛地拍開兩人，警惕地盯著他們。
韓青先是看了一眼煙驀波。她對煙家這個小子很有印象，是個禮貌且熱心的人，估計是擔心謬木和市集的名聲才出手的。
“沒事，小煙，我來處理就好。”她溫和地說道。煙驀波也點點頭，但并沒有回到人群里，反而是繞過攤子來到了謬木身邊。
他拍了拍這個發小的肩膀，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沒事的哈。”
謬木用可憐巴巴的大眼睛盯著他，點了點頭。
“女士，我是這個集市的負責人。您愿意再和我說說具體情況嗎？”韓青轉向那女人，言語依然很柔和。但她銳利的雙眼里帶著一絲隱約的壓迫感。
那女人此刻也不敢再大喊大叫了。她指向那條黃翅魚，說話的聲音小了不少：“我本來想買魚，就來攤上看了看。結果你看，這男的賣的魚肉都爛完了，我就輕輕摁了一下，那肉就陷進去了，惡心死了。你們集市就是這么管理的？”
“這樣啊，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了不好的體驗。我們會賠償您的。”韓青完全沒有反駁的意思，誠懇地道歉。
但下一秒，她便從腰間的挎包里拿出一張記錄單。
“不過您看，這是我們每天早上對貨物的檢查單，我能保證我們的商販賣得都是最新鮮的食物。我們也會錄制視頻，如果您需要的話，可以移步管理處和我們一起查看。至于這條死魚究竟是怎么出現的，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斯達爾斯集市也同時服務著小鎮，我們絕對不會容忍有人從中破壞。”
她一番話有理有據，聲傳四方，周圍吵鬧的游客頓時安靜了下來。
煙驀波捅了捅謬木，后者也才反應過來。他立刻附和道：“對啊，冤枉啊！這魚到我攤子上不過兩小時，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要不這樣，女士，您再挑兩條新鮮的，我免費送給您。”
那女人本覺得這樣的賠償還不夠。但看到一旁盯著自己的韓青，又想到自己其實連錢都還沒付，便也同意了這樣的處理方式。
“那就再給我拿兩條黃翅吧，這次一定要新鮮的。”她的話讓謬木放松下來，旋即便準備去裝魚。
但煙驀波摁住了他。
早在韓青與女人對話時，煙驀波便盯著那攤位上的黃翅，發動了自己的能力。果不其然，那魚的內部已經腐化成了液態，但煙驀波并沒有看到任何蛆蟲的存在，甚至靠近魚皮部分的魚肉組織都還很新鮮。
那魚的內部像是突然便爛掉了。
他感到有些不對勁，趁機掃視了攤位上擺出來的其他的魚，又發現了幾條有著一樣的問題。
正因如此，當謬木把手伸向其中一條時，他連忙阻止了對方，并依靠自己的能力挑出兩條又大又肥的黃翅，這才讓謬木包起來。
“這兩條最好，女士你一定會滿意的。”煙驀波解釋道。
謬木熟練地處理了一下魚。刀過之處，那肉果然如煙驀波所說，富有彈性、狀態飽滿，是難得的高品質。見狀，那女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周圍旁觀的人知道此事已了，便也紛紛散去。
只有煙驀波的臉色依然凝重。
忽而，他感覺到有誰在盯著自己，并且絕對不懷好意。他立刻抬頭向感知的方向望去，卻只見到一哄而散的人潮，看不到什么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