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勞動合同上的“孟婆”二字，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我去，是不是搞錯了？我上輩子只是個寫公文的苦命小科員啊！”我捏著那張泛著幽藍色光芒的合同紙，手指不自覺地發抖。

黑無常把一支白色的筆塞進我手里：“沒搞錯啊，上任孟婆前個星期辭職考研去了，現在地府急招新的公務員。”他頓了頓，補充道：“你生前寫材料寫了三十年，最擅長的不就是把廢話變得得冠冕堂皇，正是我們部門需要的人才。”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被他推著往一棟玻璃幕墻的現代化大樓走去。大樓門口掛著鎏金招牌“幽冥司”，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連續三千年榮獲五星級陰間服務機構“。

“等等！”我死死扒住門框，“孟婆不是應該在奈何橋邊熬湯的老太太嗎？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黑無常嘆了口氣，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塊全息投影平板：“那是幾千年前版本的宣傳片，早就過時了。”他一邊劃動屏幕一邊說，“現代冥界實行信息化管理，現在我們去幽冥司（總管理局）辦理入職手續，然后你去孟婆記憶管理處報道，我和你說，孟婆很忙的，你需要弄記憶數據錄入、靈魂情緒安撫、轉世資格初審……但是月薪三萬冥幣，五險一金，包吃包住，年假15天。還是很有性價比的，你錄上這個崗位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多少人想來都來不了的，好好努力吧。”

我盯著屏幕上滾動的崗位要求，第三條寫著“能承受十萬級記憶碎片沖擊”。還沒等我發問，電梯“叮”的一聲到達頂層，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足有足球場大小的開放式辦公區，數百個半透明的魂魄漂浮在工位上，對著發光的屏幕敲敲打打。正中央是個圓形高臺，上面孤零零擺著一張黑色真皮轉椅，椅背上燙著兩個紅字：孟婆。

“歡迎來到孟婆記憶管理中心。”黑無常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里就是你的工位了。”

我的腿像灌了鉛，機械地走上高臺。轉椅上方的空氣突然扭曲，浮現出一塊全息面板：[新員工認證中…于晚，女，52歲，死因：加班猝死。符合孟婆崗位基本要求，開始權限授予。]

“我...我是怎么死的？”我喉嚨發緊。

“連續熬夜趕扶貧工作匯報，心臟驟停。”黑無常聳聳肩，“你們縣長明年就能升副市長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我記得那天晚上，辦公室只剩我一個人，電腦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胸口突然像被大石頭壓住......

[認證成功]的電子音打斷了我的回憶。轉椅前的桌面突然裂開，升起一臺造型奇特的設備——像是電腦主機和中藥罐的雜交品種，頂部有個漏斗狀的開口，側面排列著七色按鈕。

“這是‘孟婆終端’。”黑無常拍了拍那臺機器，“把靈魂的記憶從這里導入，按下紅色按鈕是清除，綠色是暫存，紫色是……”

“等等！”我打斷他，“傳說中的孟婆湯呢？”

黑無常露出無語的表情，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幾個鍵。機器內部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出口處緩緩流出一杯冒著熱氣的奇怪液體。

“智能信息化生產，三十七種口味可選。”他遞給我，“最新款是QQ捏捏好喝到咩噗茶，年輕人反饋不錯。”

我接過杯子，里面的液體泛著珍珠母的光澤。就在我愣神時，背后突然傳來騷動。轉頭看見兩個白無常押著個半透明的中年男子飄過來，那人拼命掙扎，發出刺耳的尖叫。

“呦，第一批客人來咯。”黑無常推了我一把，“上班吧，孟婆。牢記克己奉公，無私奉獻哈。”

中年男子被按在機器前的座位上，一個半透明的靈魂麻利地往他太陽穴貼上兩枚電極片。霎時間，機器屏幕亮起，無數畫面雪花般閃過——婚禮上顫抖著給新娘戴戒指的手、產房外嬰兒的第一聲啼哭、病床上老人干枯的手指......

“這些是他的記憶？”我聲音發顫。

“對，按下紅色按鈕，記憶會被提取儲存，然后再讓他選擇一杯孟婆湯喝下，他就能轉世了。”黑無常催促道，“快點，后面還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客人在等著呢。”

我深吸一口氣，按下紅色按鈕。機器發出嗡鳴，中年男子突然安靜下來，眼神變得空洞。那些記憶畫面被壓縮成一道流光，嗖地鉆進了機器頂部的漏斗。與此同時，我的太陽穴突然一陣刺痛，像是有人往我腦子里塞了團毛線。

“啊！好痛！”我抱住頭，“怎么回事？”

“忘了說”黑無常毫無歉意地聳肩，“孟婆終端是雙向的。為了防止記憶數據丟失，系統會自動備份到孟婆的大腦里。不過別擔心，普通孟婆只能感知到5%左右的記憶碎片。”

“普通是5%？那不正常的是……”

“上一任離職就是因為承受了30%的記憶回流，現在還在奈何橋精神病院唱《跳樓機》。“黑無常拍拍我肩膀，“加油，我看好你哦。”

“啊？你前邊不是說前任孟婆辭職考研去了。”我趕緊向黑無常提問，但是黑無常挑了一下眉，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接下來的八小時，我像個流水線工人一樣機械地操作著機器。老人的記憶、小孩的記憶、富豪的記憶、乞丐的記憶......海量的記憶碎片在我腦中堆積，漸漸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

凌晨一點（地府也采用人間時制），系統終于響起提示音：[今日配額完成：100/100000]。地府居然比人間還卷啊，第一天居然就要加班到一點。我癱在轉椅上，感覺腦子像個被塞爆的硬盤，渾身無力。

“表現不錯。”黑無常遞給我一張房卡，“員工宿舍在18層，明天同一時間繼續。”話音剛落，黑無常又消失不見了。

宿舍比想象中豪華，落地窗外能看到血紅色的忘川和發光的奈何橋。我倒在床上，閉上眼的瞬間，那些陌生記憶卻像潮水般涌來——

一個女孩在雨中等永遠不會來的戀人；士兵看著戰友在爆炸中化為血霧；老人獨自吃掉兩人份的生日蛋糕......我在記憶的漩渦中掙扎。

“叮！”手機提示音驚醒了我。地府配發的冥界通手機亮起，收到一條陌生來信：【不要完全相信他們給你的操作手冊。紫色按鈕能看記憶的原始數據。——一個好心鬼】

我猛地坐起，全身都是冷汗。窗外，血月正掛在奈何橋上空，照得忘川水像沸騰的巖漿。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工位。排隊等待的靈魂已經繞了大廳三圈，抱怨聲此起彼伏。

“新來的孟婆行不行啊？”“我趕著投胎當富二代呢！”“聽說昨天有靈魂記憶沒清干凈，帶著上輩子記憶轉世了......”

我硬著頭皮開機，今天第一個“客人”是個穿白T恤的年輕程序員。他被按在椅子上時還在念叨：“我的代碼還沒保存…”

當他的記憶流入機器，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紫色按鈕。屏幕上的畫面突然變得異常清晰，甚至能看清他電腦屏幕上的代碼注釋：【如果發現這個后門程序，立即刪除。張總要的統計數據必須與年報一致。】

程序員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不！我不能忘記！他們殺人滅——”黑白無常突然出現，白無常迅速往他嘴里塞了團發光的東西，他的眼神立刻變得茫然。

“例行公事。”黑無常閃現到我身后，“總有些靈魂對前世過于執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屏幕，“你剛才按了什么鍵？系統顯示異常操作。”

我手忙腳亂地切回正常界面：“沒、沒什么，可能是手滑。”

黑無常瞇起眼睛，正要說什么，整個大廳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紅色警示燈旋轉閃爍，所有靈魂都痛苦地捂住耳朵。

【警告！記憶存儲區出現數據丟失！】【警告！輪回通道異常波動！】

我的終端屏幕瘋狂閃爍，最后定格在一串錯誤代碼上。在這片混亂中，程序員空洞的眼睛突然恢復了一絲清明，他嘴唇蠕動，無聲地說了三個字。憑借公務員必備的唇語技能，我讀懂了：

“求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