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聽得到嗎?不要死?”
焦急的女聲,宛如一把尖刃,刺破他的耳膜,直抵他的靈魂深處。
且不論那女聲如何熱烈,
此刻,在他的面前,只有刀光的寒意,它毫不遲疑的近襲而來,無情的拉開他的胸膛。
他擊出的一掌仍停在了對方的胸前。
抬目的這一刻,
他看到,弟弟木然到失去生氣的面龐上,雙眼光芒異動,有著與面部不相符的活力,讓他害怕,擊出這一掌,會讓一切無可挽回……
收手的代價,不過是由他自己墜入黑暗罷。
墜入黑暗前,他回到了大樹下,回到了他與莫冰心締約的那一刻。
那時,她認真的話語,每一個字都透露著堅定。她說:
“這顆心一定要給心上的人,不管多久、多難,你都會回到我身邊,對嗎?
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啊,明羽哥哥……”
當最后的輕喚聲消散,他抬起頭。
現在,天空澄澈如洗,世間萬物,生機盎然。
他抬起手,是為了接下那不知來自何處的飛羽,然而,飛羽尚未停留,風便再起。
眼見飛羽飄浮,他開始害怕,他怕千言萬語太過沉重,飛羽不能承載。
謹以簡單四字,期待飛羽能將他的祝福傳遞給他心上的人。
“祝你幸福。”
“你也是……”
突然響起的女聲,飽含著無盡的熱情,積極的回應他的祝福。
“告訴我,你的名字……”
“飛羽,我叫飛羽……”
在聽到自己聲音的剎那,他張開眼,坐了起來之后,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他記得自己的胸口曾被生生割開,這會兒,竟完全沒有痛感。
“你的名字是飛羽,對嗎?”
突然響起的女聲令飛羽停下動作,原本,他想拉開衣服一探究竟。
也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床邊還坐著一個女人,女人黑衣蒙面,唯有眼部外露。
她的目光里滿是好奇。
當他認真看向她的眼睛時,他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竟是在告誡和命令他折服。
但他不愿意。
因為,恢復健康狀態的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女人有著獨屬于羅那國的氣息。
她是敵族之人。
這個世間,曾三族對立。
最終,由兩族合力成功制下另一族,并冠以最惡一族的稱謂,卻并非對敗者的污蔑。
皆因另一族漠視生命,無情至極,為能制霸世間,甚至不惜以自相殘殺為器來覺醒本能,這既是他們一族特有的能力,也是詛咒。
最終,他們被定稱為妖。
獲勝的兩族各自分為仙盟與魔國,在防控妖族復蘇的同時,也在相互對立。
時光與利益驅使,仙盟再次分化為內盟與另四國。
盡管飛羽明白,自己能活下來,極可能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幫助,卻不足以改變兩國仇敵的立場,更何況他在內盟時,便是防擊羅那國的主力。
“你在想什么?”女人看見他面上有三分冷漠,三分憤恨,余下的全是復雜,對此,她不免好奇:
“你很奇怪自己還活著嗎?”
她下意識的看向他的胸口,她知道那里曾有一道闊開的傷口,讓她可以輕易的看見里面已趨跳停的紅色……
因為那一聲祝福,她請求他不要死,她不在乎他是何來歷,也不在意究竟是在祝福誰。
對于她的請求,他回以一笑。
這一笑,是他瀕臨死亡的最后容光,這一笑,包含未曾遭受過傷害的純真,這一笑,包含接受一切的坦然,終究將她從絕望的陰霾里拉出。
莫非,在那時,他便接受了死亡的結局?
想到這里,女人鄭重地說道,
“難道,還活著……令你不開心嗎?”
“沒錯,我確實不開心。死亡是結束,有時,活著,反而是罪。”
飛羽不再噤聲,她有救命之恩于自己,他沒有被苛待,他確實沒有理由回避正常的問話。
“活著是罪?”女人輕聲呢喃,“你的裝束能說明你是敵族,可你的身體里,也確實有著與我同族的氣息……”
這一次,噤聲的是她。
因為他到底身穿內盟的著裝,他不屬于羅那國,內里卻擁有屬于敵國羅那國的氣息,這意味著血統存疑,怎么想都不會是好事,
想到這,她直接更換話題:
“昨天,從我在月崖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敵人,但我仍然將你救了回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聽到這里,飛羽微微一怔,他先是搖了搖頭,突然就將自己的衣領向前拉開了些,他隱晦的看向了自己胸前的傷口,確認傷口已經愈合結疤。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何要救身為敵人的自己,而她口中所說的‘昨天’令他極為驚訝和擔憂。
倘若她真的是昨天才將自己救下,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成功愈合這樣嚴重的傷勢,這手段該是何其恐怖?
“可能,你不會相信,但其實,我只是不希望你死掉。”
看見飛羽神情由驚愕轉變為疑惑,女人略一思索,猜測他可能是不相信她的話,便耐心的解釋,“這是屬于同為落魄之人的同情心,讓我明明知你是敵人,卻還是決定救下你……”
女人話語誠懇,有著牽動心底的力量,可惜,他原就準備去死,在收手的瞬間,他已接受了父親與弟弟,親手為他安排的結局。
他平靜的向后倚靠而去,問出最后的疑惑。
“我很好奇你究竟怎么做到的,竟然只需一天,便能讓那種傷口愈合,還有……”他蹙緊眉頭,問道,“我為什么會對你有恐懼感?”接著,他強調,“不對,這并非恐懼,我感覺,這似乎是一種奴從感……”
“知道鎖魂咒嗎?”
見飛羽搖頭做否,她平靜的站起身來,“賦咒后,若驅動咒力,可使被賦咒之人身體的傷害迅速復原,
以此咒愈傷,根本用不了半個時辰,但不過借由咒力強行補合,傷口愈合是假的,作為賦咒者的我,可以憑此咒力鉗制你,這自然也包括,收回你的生命……”
她并不打算隱瞞鎖魂咒的深層作用,作為必要的試探,這些話,她是刻意透露的。
很快,她感到了來自他的殺意,盯向他手上凸起的青筋,她冷冷地說道,“所以,你打算恩將仇報?即使,我真的救了你的命?”
她會站起來,原是打算利用高度施壓,可她發現,恢復健康的他,擁有的力量,與瀕死時有著天壤之別。
但又如何?
因為敵對立場,其實,她并不意外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能完全的接受他會憤怒,但她介意,他竟絲毫不感激和慶幸他自己的性命能被保下。
他活了下來,卻想死,她的同伴想活,卻死了,她經過努力,只留下了一個敵人。
“以你當時的狀況,根本沒有其他選擇,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我將鎖魂咒的作用告知于你,是對你的尊重,你若不蠢,理應明白,賦咒是強者的權力,我本就不會害怕你有任何行為,因為……即便不施加這咒力,你,也絕非我伽羅的敵手。”
退后一步,女人揭下面紗,眸色轉現為紫金色,令女人有了與方才勢若兩人,她以一種殘忍且充滿惡意的目光直視著他。
黑色氣霧已從伽羅身上釋放,在被觸及的一剎那,飛羽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嗽聲令伽羅猛地愣住,這樣的咳嗽聲,曾經久久不絕,讓她聽到心碎,然后漸漸的,整個世界都歸于寂靜,那樣的寂靜是不該有的。
此刻,伽羅忍不住心軟,她再次退后一步,重新遮帶好面紗。
“如果你確實無法接受這份氣霧,你或許與我族無關,因為,我的族人不會為它感到不適。”伽羅轉身去到門前,最后說到,“救你,確實是我在強求,但我希望,你我都能學會面對現實。”
面對現實……
待伽羅離開房間,飛羽連忙攤開雙掌,釋放光團于掌心,他發現自己左掌心黃色光團里的那一點黑色明顯的漲大了。
掌心里的光團是為魂靈,是有靈族展示身份及血緣的證明。
盡管他以前就見過魂靈里的黑點,可那時,它真的僅是一點,因此,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他似乎明白父親為何突然一改從前開始苛待自己,甚至于下殺手,是因為他身上有了獨屬于羅那國的黑色魂靈。
‘如果你確實無法接受這份氣霧,你或許與我族無關……’他的確無法接受黑色霧氣,為什么他魂靈里那點黑色會變大,魂靈是不可修改的。
或許與我族無關又是何含義?這難道會有什么隱情或其它可能?
‘伽’是羅那國王族的姓。
可她擁有這樣的身份,在明知道自己是敵族之人的情況下,還救他的命,她究竟作何打算……
是因為‘鎖魂咒’嗎?
他記得她說過,這個咒法可以鉗制被賦咒者,甚至包括回收生命這樣的可怕,羅那國藏有這樣的手段,卻為何沒有用于戰場?
而她擁有如此能力,卻未出現在戰場,也難怪,接連七敗,羅那國依舊毫不退縮。
所幸她未曾出現在戰場,她認不出他的身份,當他只是個普通的敵族……
但是,在她發現自己真實身份之前,他必須掌控更多的信息,脫離,或者決定之后的方向。
他剛走到門邊,房門便被打開,因為守在門旁的男子發現了他的動靜。
“你要出去嗎?”
見飛羽神色復雜,男子停頓了一下,很快又說道:“我叫李方,現在,你已經在我們羅那國的境內,主人交代,如果你要見她,請先更換衣服。”
更換衣服之后,飛羽跟隨李方踏入另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