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像未寫完的詩,藍得干凈卻少了幾分溫度。
林念秋背著書包站在高一·六班教室外,懷里抱著一摞剛發的新書。陽光透過銀杏葉斑駁地灑在她肩上,像灑落的墨跡,她低頭,校服領口剛好擋住了半張臉。
她不擅長跟陌生人說話,從小就是。別人開學是新鮮,她卻把“新”視作挑戰。
“讓讓——借過借過!”
一道男聲從她身后沖來,還帶著籃球撞在她腿邊。她下意識側身,剛穩住書,便見一個高個男生從樓梯口跑上來,白襯衫敞著一顆扣子,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靠,遲到了。”
他推門進教室時,老師剛好站在講臺上清點人數。他隨口報了個名字,“夏寂”,然后隨手一指,坐到林念秋后排的位置。
林念秋沒抬頭,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這個人,怕是以后會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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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題誰來答一下?”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完函數模型,語速極快,同學們紛紛低頭裝作翻筆記。
“林念秋?”老師點了她的名。
林念秋起身講解,她聲音不高卻思路清晰,板書迅速,一道五步推導題被她拆成三步寫完。老師點頭稱贊:“你們要多學學她的邏輯。”
身后的夏寂發出一聲輕笑,低得只有前桌能聽見。
“邏輯不錯,就是沒聽清楚題干。”
林念秋一頓,轉身看他。夏寂撐著下巴看窗外,仿佛什么都沒說過。
那天放學后,林念秋寫完日記時特地加了一句:“坐在我后面的男生——不合適,也不重要。”
但很快,命運就推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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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小組辯論,五人一組,兩男三女,分正反方,周五上臺展示。”語文老師翻著名單,“林念秋,夏寂,莊則,李尋、顧清語,一組。”
林念秋一怔,抬頭看了夏寂一眼。那人正低頭看鞋,嘴角噙笑。
“正方:網絡暴力應當被嚴懲。”
她知道這一組很難。莊則成績很好,但不爭不搶;李尋是個文藝女生,做事拖拉;顧清語愛說話但內容淺顯。
而夏寂——她只知道他打球時聲音大。
第一次小組碰頭,林念秋主動提出分工,“我寫邏輯框架,李尋和顧清語收集例子,莊則輔助整合材料……”
“那我呢?”夏寂倚在走廊欄桿上問。
“你負責最后上場。”
“哦?重頭戲給我啊?”他咧嘴笑,“我怕你不放心。”
林念秋沒笑,“我不負責你說了什么。”
那天他確實沒參與撰稿。可到了辯論展示時,夏寂站在講臺上,一開口,臺下就安靜了。
他說:“當‘正義’變成一張網,所有被掛在網上的人都是活靶子。”
他說:“語言可以不殺人,但可以逼一個人去死。”
他講了一個女高中生因網絡攻擊自殺的真實案例,然后只看了林念秋一眼,輕聲說:“我們不是為了辯論才站在臺上,而是為了說句人話。”
林念秋那一刻怔住。
掌聲很大,老師點評時說:“夏寂雖然沒有參與撰稿,但表現非常出色。”
林念秋坐在臺下,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一種難以訴說的不甘與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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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公平嗎?”她在晚自習后攔住夏寂,語氣第一次冷下來。
“什么?”他聳肩,“我只是上臺講了幾句。”
“是,我準備了兩天,你準備了兩分鐘。然后你成了‘很出色’。”
夏寂看著她的眼睛,沒笑,只是問:“你介意?介意我贏了你?”
林念秋沒有回答。她回到座位時,眼眶有些熱。她討厭自己這么在乎輸贏。
第二天,她照常寫黑板報,題目是《努力與投機》。其中一句——“有些人,總愛用光環掩蓋空洞的過程”——引起了全班注意。
下午,夏寂看了黑板三秒,轉身走進教室,揚聲:“林念秋,你這是在說我?”
林念秋沒有否認,“你愿意這么理解,也可以。”
“你真行,”他走近一步,聲音壓低卻咬字清晰,“你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偽裝和諷刺,對吧?誰都不說破你,還以為你真的是高冷天才。”
教室一片寂靜。
林念秋臉色蒼白,卻依舊站直。她沒吭聲,只是低頭整理課本,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從那以后,他們不再說話。
哪怕成績并列前十,哪怕一起走出考場,哪怕共同出現在校刊的優秀名單里,也從未有一個眼神交集。
直到期中考試后,她發現自己錯了一道數學大題。
考卷發下來那天,夏寂的分數竟高她兩分。
她想看他的卷子,又覺得羞愧。卻在走廊盡頭,發現他坐在窗臺邊攤開筆記本。
那筆記不是隨手亂記,而是條分縷析,邏輯圖清晰,字跡工整。
他在努力——而她卻從未真正承認這一點。
那天放學后,她站在校門口,秋風吹起一樹銀杏,金黃一片。
夏寂從她身邊經過,突然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看不起我?”
林念秋一怔。
他卻沒等她回答,像往常那樣掀起一陣風,消失在樹影斑駁的人群里。
而她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有點恍惚。
她想,也許這個人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而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完全正確”。
銀杏落在她肩上,風吹過她的領子。少年與誤解,一起在秋天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