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狂風大作，我把朱砂捏得粉碎。朱砂混著金粉簌簌往下掉，掉在我手里的紅帕子上。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欞上，案頭的星象書被風吹得嘩啦嘩啦翻頁。銅鏡里映出我慘白的臉，眉間點的朱砂痣跟著燭火晃悠，像極了前世我咽氣時濺在地上的血珠子。
青霜渾身哆嗦著跪在臺階前，衣服下擺都被雨水泡濕了。她端著的漆盤里，放著半截焦黑的臍帶。
“這是梁大人連夜送來的，”小宮女嚇得聲音都變調了，“說是在三皇子書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燭火突然“噼啪”炸開火星，落在臍帶上。我這才看清上面刻著的暗金色花紋——那是只有皇族才有的龍鱗紋。這紋路本該在我七皇弟身上，可他三年前就淹死在太液池里了。當時母妃抱著他的尸體哭得死去活來，現在回想起來，池底卡住的那個鎏金鈴鐺，和江潯之平時掛在腰上的簡直一模一樣。
突然，外面傳來烏鴉的叫聲，把我嚇了一跳。我蘸著朱砂在紙上畫來畫去，越畫越心驚：母妃陵墓的位置，和江潯之隨身帶的指南針指的方向完全重合。還有梁祈安昨天給我的頭發，這會兒正在琉璃盞里化成血水，紅通通的，看著滲人極了。
我一把抓起那截臍帶纏在手腕上，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備車，去皇陵！”
青霜慌慌張張爬起來，不小心碰倒了燭臺。火苗一下子燒到地上的星象圖，把“七曜逆行”幾個字燒得焦黑卷曲。我踩著滿地狼藉往外走，雨水混著血腥味往鼻子里鉆。屋檐下的銅鈴自己叮叮當當響起來，仔細一聽，鈴聲里好像還混著小娃娃的哭聲。
馬車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車輪濺起的水花驚得青蛙呱呱直叫。我掀開簾子回頭看，椒房殿的飛檐在雨霧里若隱若現，房頂上的獸頭張著大嘴，就像前世咬死我的那條毒蛇。懷里的臍帶突然動了一下，龍鱗紋開始滲出紅色的液體，在我手心里畫出一條路線。
快到四點的時候，皇陵的大紅門吱呀一聲開了。守陵的老太監直挺挺地倒在臺階上，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的燈籠也摔在地上，火苗一下子竄起來，把神道兩邊的石獅子都映得紅彤彤的。我順著搖晃的火光往前走，手腕上的臍帶燙得像塊烙鐵，直直把我往母妃的陵墓引。
陵墓的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詭異的藍光。我一推開門，一股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照進來，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娃娃的骨頭，每具骨頭的腰間，都纏著刻著龍鱗紋的臍帶。
“原來七皇弟的死，從頭到尾都是騙人的把戲。”我摸著冰涼的石壁，指尖碰到凸起的圖案。頭頂的藍光不停閃爍，和我手腕上的臍帶花紋完全對上了。就在這時，黑暗里傳來鐵鏈拖拽的聲音。我猛地轉身，正看見江潯之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兒——他手里的羅盤往下滴著血水，上面七枚銅釘，正好釘在北斗七星的位置上。而陵墓中間的棺材慢慢打開，本該葬著母妃的地方，竟然躺著個裹著龍鱗布的小嬰兒，那眉眼，和三天前淹死在御花園的小皇子長得一模一樣！
漢白玉墓碑上“賢妃南氏”幾個字的金粉都掉得差不多了，借著月光只能看出個模糊的輪廓。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眼睛一酸，再睜眼時竟看到碑上還藏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那字彎彎繞繞的，像是南疆的文字，仔細辨認，寫的居然是“圣女方芷衣之冢”。這“方芷衣”是誰？為什么會刻在母妃的墓碑底下？
正想著，手腕上纏著的臍帶突然燙得像塊燒紅的炭，疼得我差點叫出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墓碑就自己慢慢地挪開了，露出黑洞洞的墓道口。墓道兩邊的鮫人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昏黃的燈光把石壁照得忽明忽暗，映出上面一幅幅嚇人的壁畫。
壁畫上，戴著金面具的巫師把一個小嬰兒放進青銅鼎里，鼎里的血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最后竟然凝成了一只火紅的鳳凰。再往前走，壁畫上的畫面更嚇人了：無數條黑蛇纏著棺材，棺材里躺著的人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衣服，可臉上卻沒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鱗片。
我心里直發毛，可腳步卻不受控制地往墓道深處走。走到最里面，一口閃著寒光的玄冰棺出現在眼前。透過冰層，母妃就像睡著了一樣，面容安詳，可她雙手捧著的東西卻讓我渾身發冷——那是一盞用人皮做的燈籠，里面的燈芯竟然是半截骨頭！
我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盞燈籠。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燈籠的瞬間，一把帶著血腥味的刀突然抵住我的后頸。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梁祈安。
“殿下不該來這里。”他身上濃濃的曼陀羅花香混著血腥味，熏得我直犯惡心。我側頭看他，發現他眼尾那顆朱砂痣紅的像滲出的血一樣鮮艷。
我盯著那盞人皮燈籠，突然笑了：“這盞魂燈燃的是你的心頭血吧？”我用指尖輕輕撫過燈籠上的刀痕，這些痕跡和梁祈安平日里練刀留下的傷口一模一樣，“每個月月圓之夜，都要剜出一塊心頭肉取血，很疼吧？”
梁祈安的刀猛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抵緊了我的脖子。可沒等他說話，壁畫上那只由鮮血凝成的鳳凰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雙血紅色的眼珠死死盯著我們，翅膀上的鱗片簌簌往下掉，每一片鱗片落地都變成了一條小蛇，吐著信子朝我們爬過來。
玄冰棺里的母妃也在這時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空洞洞的，嘴角卻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她捧著的人皮燈籠突然竄起幽綠的火苗，把整個墓室照得綠瑩瑩的。梁祈安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抵在我脖子上的刀也開始發燙。
“殿下知道得太多了。”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從你看到這臍帶的那一刻起，就不該再追查下去。”
我看著那些越爬越近的小蛇，突然想起小時候梁祈安教我練刀的樣子。那時的他總是溫柔耐心，可現在，他眼里只有防備和殺意。
“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沒理會脖子上的刀，轉身直直地看著他，“七皇弟是不是還活著？這和三皇子、江潯之又有什么關系？”
梁祈安還沒來得及回答，墓室突然劇烈晃動起來。玄冰棺上的蛇形紋路開始扭動，那些小蛇順著棺材爬上來，密密麻麻地纏在棺蓋上，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蛇形圖案。人皮燈籠里的火焰越燒越旺，照亮了墻上最后一幅壁畫——畫上的鳳凰突然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