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進囚室,衛錦娘拋來的饅頭還帶著體溫。
“丫頭,你是為什么進來的?“
魏來弟抬頭,輕聲講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衛錦娘聽她講述時,秀麗的眉頭越擰越緊,眼中滿是憤恨不公,最后,卻只得化作了一聲悠長的無奈嘆息。
“你知道,我是為何被關在這里的?”衛錦娘說道。
魏來弟搖了搖頭。
衛錦娘娓娓道來。
她殺了她的丈夫。
她本是官家小姐,二十年前,她愛上了一個落魄書生,家中不同意,她便與他私奔來到了安縣。
兩人在此以她帶來的金銀為本,一步步積累出了豐厚的家產,可是,半年前,他的丈夫卻為了別的女人想要毒死她,二十多年的陪伴終究抵不過一時的新鮮感,她受不了丈夫對她的背叛,一氣之下將放著毒酒的杯子調換,最后那負心漢自食惡果。
她問魏來弟,她是不是很狠毒?
魏來弟再次搖了搖頭。
她的心中為衛錦娘感到不公,狠毒的是她?不,是那書生,他誘她私奔,卻又負心害她,他死有余辜。
魏來弟問她,為何不聯系家里人將她救出。
衛錦娘眼角有淚,聲音里似有哽咽,“來弟,我沒有家人了,我十月懷胎,一手帶大的兒子知道緣由之后,他只說,女子,出嫁從夫,我本就該死在他父親手中?!?/p>
“是,是他,親手將我送來了這里?!?/p>
魏來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拿出了袖中的手帕,為她擦了擦眼淚。
她低頭垂思,原來這不見天日的牢房里,關著的從不是罪大惡極之人,而都是些被世道折磨的可憐人。
兩人,相擁而泣。
冬至那日,牢飯里罕見地飄著油花。衛錦娘把自己碗里的肉片全夾給了魏來弟,她拿著銅勺敲著陶碗輕笑:“來,小丫頭,我不喜歡吃肉,都給你?!?/p>
魏來弟拒絕,她卻執意夾到了她的碗里。
春雷驚醒死寂的夜,魏來弟蜷在衛錦娘懷里,她聽到了雷聲碾過她胸腔里殘破的轟鳴。
“莫怕,“衛錦娘把魏來弟汗濕的額發別到耳后,“雷公專劈薄情郎,它不會傷害善良的小丫頭...“
又過了著日子,大概是到了春末,獄卒們憋了許久的欲火再次躁動起來,他們不敢動錦娘,于是將目標轉移到了魏來弟的身上。
看著包圍上來的獄卒們,為了活下去,魏來弟已經做好了被凌辱的準備。
灰蒙蒙的天光斜著照入牢房的天窗,魏來弟上前正欲解開衣帶,一旁的錦娘卻按住了她的手。
衛錦娘扯開了衣裙的領口,露出了胸前雪白的肌膚,她故作風塵的朝著獄卒們打趣道:“一個又黑又瘦的小丫頭片子有什么好玩的,來,讓老娘陪你們?!?/p>
她的聲音里透著微微的顫抖,魏來弟起身阻止她,她卻安慰魏來弟道:“丫頭,我不過還有一年活頭了,怎么樣都無所謂?!?/p>
“你的日子還長,要好好活下去!”
獄卒們得了好處,對兩人的態度也好了一些。
衛錦娘在知道魏來弟不識字后,趁此還讓相好的獄卒帶來了書籍,閑暇時間教她讀書識字。
隨著魏來弟認識的字越來越多,她也終于明白了老道臨走前給我交待的那句話。
……
來年秋,錦娘行刑前的一夜,魏來弟哭成了淚人。
衛錦娘替她擦了擦眼淚,她在搜羅了一身上下后,苦澀的對魏來弟笑道:“孩子,我竟然,沒有任何可以留給你作為紀念的東西?!?/p>
魏來弟握住了她的手,再次失聲痛哭,“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您,繼續陪著我?!?/p>
衛錦娘知道她做不到,無奈的垂下了頭。
魏來弟抹了抹眼淚,“來弟,來弟,好似是為別人活的一樣。”
“錦娘娘親,你有文化,給我取個好聽的名字吧?!?/p>
衛錦娘在聽到娘親二字后,神情一頓,眼睛淚光閃爍,片刻后,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對,我的簪子,娘親,娘親親手給我磨出的桃木簪!”
她雙手顫抖的朝頭上摸索而去,將那根木簪拿了下來,那簪子的始端已變得圓潤,簪子末端的背側刻著“知書”二字。
衛錦娘撫摸著上面鐫刻的兩個小字,出神良久后開口說道:“孩子,你覺得知書兩字如何?”
魏來弟點了點頭,“錦娘娘親,我以后就叫衛知書。”
燭火搖曳的腐光中,衛錦娘將魏來弟攏在了懷里,那殘破的木簪,被她輕輕插入了魏來弟的發髻之中。
魏來弟想要摘下送還,她按住了她的手,她的聲音溫柔卻蘊含有力,“知書,答應我,好好活下去?!?/p>
魏來弟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魏來弟看著牢房天窗外迷蒙的星光,久久出神。
這坎坷的命運終究再次將她的光帶走,無盡的悲痛中,她被它勒的幾近窒息。
在這沉悶的空氣里,只剩下她們兩人的抽泣聲。
錦娘沉默良久后再次開口,她的后背起伏,語氣里帶著央求,“若是有機會,知書去杭州衛家,替我去向衛老夫人捎一句話?!?/p>
“是女兒不孝,愧對母親教誨?!?/p>
……
黎明破曉時,衛錦娘將囚衣理得不見一絲褶皺。
鐵鏈墜地聲驚起群鼠逃竄,我看見她挺直的背影映在晨光中,恍若二十年前那個執簪縱馬的官家小姐。
當牢門外的白光吞沒她最后一縷衣角時,我握緊發燙的木簪——那上面還纏著幾根銀白的發絲,在風里輕輕搖晃。
魏來弟心想,害死小妹的是李家人,是魏延保,那這一次,害死錦娘娘親的人是誰?
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孩子?即是,又好像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