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走后,又是半年,恰逢新皇登基,天下大赦,魏來弟得以從牢獄中走了出來。
一年半的時間,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的親生母親被她那惡棍爹酒后打死,惡棍爹帶著他的寶貝兒子變賣了所有家產(chǎn)后不知所蹤。
李家公子科舉一舉探花中第,迎娶公主后,全家人都搬去了京城。
魏來弟在衛(wèi)錦娘的教誨下已經(jīng)明白了當日道長的話。
她不再急著尋仇,她決定準備先去杭州一趟,完成錦娘娘親的托付。
可是她如今身無分文,無奈之下,只得暫時留在了安縣。
又是半年,她靠著打零工,終于有了一點積蓄,臨行前她買了一提紙錢來到了她的生身母親墳前。
說是墳,其實不過是一個小土堆而已,一旁連個木制的碑也沒有,孤零零的矗在一片野林子里。微雨拂面之中,魏來弟將紙錢燒盡,轉(zhuǎn)身離開。
她知道,從此以后,這世上,她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她一介孤女要想在這世道活下去,只有拼盡全力。
……
船只西行在浩浩蕩蕩的運河之上,整整七日后,魏來弟終于來到了曾日思夜想的杭州。
燈紅酒綠,流水湯湯,街市林立,繁花似錦。
魏來弟低頭朝著一旁的手邊看去,魏樂安的身影好似正佇立在她的一旁。
“阿姐,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魏樂安的小酒窩露出,眼睛明亮如斯。
直到路人經(jīng)過,撞到了魏來弟的胳膊,她才回過神意識到,魏樂安早已不在。
接下來日子里,她四處打聽關于衛(wèi)家的線索,終于在一個曾在衛(wèi)家做過幫傭的婦人處得到了消息。
衛(wèi)家早在十年前已搬去了京城,衛(wèi)家小公子衛(wèi)無忌,當時在與北羌的戰(zhàn)爭中立了軍功,天子大喜,特封其為中郎將,賞京城府邸,永久居于天子腳下。
無奈,她再次輾轉(zhuǎn),朝著北向的京城趕去,北行沒有河道,她只得選擇徒步。
杭州前往京城的路途上,流民漸多,直到餓殍滿地,在臨近京城的時候,路上的腐尸甚至堵塞了道路。
魏來弟不得其解,明明距離天子腳下越來越近,卻為何頹敗之狀越來越明顯。
直到,她在一個村鎮(zhèn)之中再次遇到了兩年前那個為她看相算命的老道。
人影蕭索的街道上,老道算命的攤位就支在街邊的一棵老槐樹下面。
已至春深,本是樹木枝葉最旺盛的時候,那老槐樹卻是光禿禿的一片,魏來弟走近了看去,才發(fā)現(xiàn)它上面的枝葉已經(jīng)被捋了個干凈,下方樹干上的樹皮更是被扒的露出了里面白生生的內(nèi)里,不用多想,便知這是路過這里的饑民所為。
“道長。”魏來弟朝他喊道。
老道抬起了頭,看到魏來弟時,他的眼睛里閃過一抹驚訝。
魏來弟敏銳的聽到了他的竊竊私語,“命簿中記載,牢獄中,她本是已經(jīng)被凌辱致死,為何……”
“道長,道長,你是在跟我說話?”魏來弟詢問道。
老道輕咳了一聲回道:“姑娘,這是還要找我看相算命?”
“不了,道長見多識廣,我只是想來問您一個問題?”
魏來弟指了指京城的方向,朝他問道:“道長,你可知為何越靠近京城,反而這一路的饑民卻越來越多?”
老道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西夏國位于我天啟之北,兩國交戰(zhàn)已經(jīng)半年有余,流民便是從北方而來,自然越往北越多。”
“可是,不久前,在衛(wèi)大將軍的帶領下,我們與西夏的戰(zhàn)爭不是贏了?”魏來弟問道。
老道一時語塞,許久過后,他才再次開了口,語氣中滿是敢怒而不敢爭的壓抑悲痛,“贏了又如何,天子決策,割地賠款,并每年送十萬美人入西夏。”
魏來弟的心頭一震,“十萬美人?整個離國人口才千萬之余,刨去一半男人,再刨去老弱病殘,剩下的適齡女性,不過百萬,這十萬美人,天子吐口便送?”
老道側(cè)目,“與這世道,女子賤如牲畜,十萬美人換戰(zhàn)火平息,不虧。”
“這世道?”老道的話聲聲如同擂鼓入耳,魏來弟終于明白了,害死錦娘娘親和小妹真正的兇手是什么?它不是人,原是這,吃人的世道!
得到了答案的魏來弟與老道道別,臨行前,老道再次提醒她道:“魏來弟,你命中注定一生貧苦,禍事不斷,別折騰了,回安縣安穩(wěn)度日不好?”
魏來弟回頭朝他堅定的說道:“道長,我現(xiàn)在叫衛(wèi)知書。”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我即選擇了知書明理,便要改變自己,亦要改變這不公的天下。”
老道似乎透過她的背影,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株火苗在這荒蕪的草原上,緩緩升起。
……